第9章人不如鬼可靠(1 / 1)

阳光从四面照射过来,我从回忆中挣扎而出,与大堆的宫女排着长龙一般的队伍,端着形态各异金光闪闪或银光涟涟的大托盘,等着里面宫人拖长了尾音的传唤。

这就是现实,我闭了闭眼睛,今天的阳光格外刺眼,似乎能劈裂我的面容。

“楚王到……”

“楚王到……”

“楚王到……”

一声接着一声的传唤,踏着清风缓慢的步伐走进我的耳膜。我曾以为我足够能坚强的去看,手却止不住的颤抖了起来。

暗紫色的长袍,翻滚着金色丝线的袖口,长发用镶嵌着珠玉的法冠全数冠起,足踏着黑色银边的长靴,长身树立。

不是地府那边透明虚无的面容,是真真实实散发着温柔和光芒的面容。前世柔顺温和的眉眼,如今有了几分年轻武将的意气风发。

但是我不会认错,我从来不觉得自己会认错他。

即便此生他身为贵胄,面容气度都与从前不同,我却心中固执地相信着。

我睁大着自己的双眸,一点点地看着他从前场渐渐地走向宫门。胸膛中的那颗心猛烈的跳动了起来,似乎就要破喉而出,飞向它原本的主人。

我不由在托盘下用右手,掐住了自己的左手,指甲嵌入了皮肉,我感到凡人之躯的痛苦,却让我变得几分清醒起来。

“兮禾,你怎么了?快上前呀。”身后的宫女小声着急的催促,我的精神恍然间恢复的过来,瞥了一眼那暗紫色的身影,缓然与他同步向前。

他走一步,我亦走一步。慢了身后的宫女要催促,快了前方的宫女要埋怨,当时当刻,我却是什么都不在乎了,天地不过也就我与他而已。

我又是几十年没有见过他的模样,我知道他今生已经有了妻儿,我执念不可放下,可放下有那么容易?

琅秀啊……

你曾与我许下来世相聚的誓言,可为何我穷尽妖力还你转世,而今我面容疮痍,你已有了妻儿,你我纵使相见不相识,前世许下的誓言又将何去何从?

我心中欢喜和忧愁交杂成团,手紧紧地捻着托盘的边缘,我走至门前,琅秀也走至门前。

似乎命中注定,冥冥当中有了牵引,琅秀在跨入正殿的一刹那,目光向右与我对视,我压抑着内心的慌乱对上。

你的目光之中镌刻着陌生和冷漠,我的心一下触及到了那冰冷的极域。是我意料中的结局,我却也止不住有些失望。

可我不惧你失心,不惧我妖力全无,不惧阎王那抠脚大汉的威逼利诱,我却又怎会惧怕这来世七八分预料中的,相见不相识呢?

我抬起头,面对着浮在正殿中常人无法目视的河卷帘,露出了一个无端自信的笑容。

河卷帘看着我的笑,摆着的仍旧是那副移动冰山脸,没有丝毫的动容。黑曜石一般的眸子不过在青白的眼眶中一动,却又恢复如初。

蓝色的长袖不过那么一晃,身影就在空中消去了踪影。

唔,我喉中一哽,他、他、他这……是来观摩的么,好歹我们现在是一条线上的蚂蚱,他难道不留下来视差一下工作么……我抖了抖嘴角,强忍着战友开溜孤立无援地情绪,恭敬的把盘子端到那张难以目测长度的饭桌上。

跨越整座宫殿,遥遥饭桌的那一头,应该是皇后贾南风和皇帝司马衷了。

皇后贾南风,果然不负丑女之命,雍容华贵的宫装却难以遮掩天生粗矮的身材,面容已经用黑纱蒙起,只余下唇口的部分方便进食,唇口露出的部分也粗厚难以……目测。

我扫了一眼琳琅满目的桌面,发现和贾南风一对比,我食欲竟然没有恢复起来。

思及此,我不由得更加同情的望了一眼坐在贾南风身边的司马衷。

司马衷果然不负晋朝美男盛行之标准,在我重新被投入人间使用(?)的前一刻,我以我仅有的脑容量,终于提炼出了西晋的关键词:美男。

双眸水涟涟,如同美人泪。眉飞如鬓,发飞扬。端的是个仙人姿态,着的是个贵胄衣衫,锦上添花妙哉妙哉。

作为视觉的动物女人,即便我是只女妖精,我也不可置否对美男怀有着极大的兴趣,要知道,我可是一只有高尚审美情趣的琉璃盏。

我正窃窃自喜,一时失了分寸,丝毫没有注意到我已退到司马衷身边站住。

“酒。”平稳的声音传来,毫无声线波动,我的耳朵自动开始了无视机制。

“酒。”再度是平稳的声线,我沉溺在自我极度的幻想之中。

“喂!酒!”一个小公公心狠手辣的掐了一把我腰上的肉。

“哎呦喂呀!”一声惨叫不大不小的从我的喉中跑出来,我心中一震,急忙看向前方侦查敌情。

隔着一个大殿的皇上皇后似乎根本没有听到我的惨叫……我真忧心待会他们这家宴要怎么讲话。

我幽幽地回过头,却见小公公一张青筋凸显的面容,我哂笑两声,再低头却见琅秀举着酒盏似笑非笑的面容。

我的心扑通的漏掉一排,脸上红晕即刻显露。琅秀好笑的将酒盏举得更高,我只得点头哈腰的给他斟了满满的一杯。

真是……这厢真真是比从前好看的更多了。

我不由得忧伤地摸了摸我这副躯体的面皮,叹了口气。思及我那妖力全无,形如老婆婆的真躯,瞥了一眼琅秀朗朗俊秀的面容,又叹了口气。

身边的琅秀似乎低低地笑了声,是笑我么……

我不由得捂了捂我的面颊,妖精的心事就仿若一潭明水,看得透底,测得了度,满腹的心事摆在脸上。如今这副平平的面容,又这副傻了吧唧的动作,勾引琅秀真是难啊……

思及此,我又忍不住叹了口气,琅秀似乎又低低地笑了一声。

小公公似乎又打了我一下……

我只得老老实实地站住,恭敬而优美地平端起酒壶,作人偶状露出八颗牙齿标准的笑容,不动声色地观察起这场注定不同寻常的家宴。

只见傻子皇帝端起酒盏,小生般白皙的脸上露出两抹红晕道。

“弟弟弟弟,弟弟弟弟,弟弟弟弟……”

“皇上,称呼叫一声就可以了。”皇后仪态大方扇了皇帝一嘴巴子,我惊愕,四周宫女视若无睹。

“弟弟,你怎么又来了。”皇帝摸了摸自己的嘴巴子,终于意识到弟弟只需要叫一声就够了。

“皇上,楚王四月前才来过。”皇后善意的提醒了皇帝日期。

身边的琅秀似乎一笑,温柔的声线果然还是没有变化道:“皇兄,此番为弟平息反乱而来,特此来向您传递捷报,也可叙兄弟之情。”

“兄弟之情是什么,可以吃么?”皇帝水嫩嫩的唇忽然含住自己的大拇指。

“……”皇后似乎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只得抓起面前的一颗大蟠桃,脆儿吧唧的咬了一口。

“嗯,兄弟之情可以吃哦皇兄。”琅秀善意的回答,我却手一抖,差点撒了酒壶中的佳酿。

这,琅秀邪恶了,不过我喜欢。我心中嘿嘿两声,看着面前的傻子皇帝,爱屋及乌的觉得顺眼了起来。

面前的皇后不动声色的将桃仁放下,娟秀的擦了擦自己的手,顺带着帮皇帝擦了擦他留着涎水的嘴巴子,我却总感觉那黑纱下的眼睛,若有似无的看向着琅秀。

“酒。”我继续帮琅秀斟了一杯酒,琅秀对着面前两人举起了酒杯。

虽表面上似乎是对着两人,皇上仍旧在含着自己的大拇指,吃着他所谓的兄弟之情。唯有那蒙面的皇后,举起自己的酒杯,嘴角弯起,露出了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容。

我紧握住酒盏,心中一紧,以我混迹人间上百年的经验,这绝非是善意的微笑。

皇后绝非善类,琅秀却也在这件事情里受到牵连,两人关系非同寻常。散席后,我用我容量有限的大脑迅速的回忆起了这几个月,这个王朝发生的风风雨雨。

就在不就之前,西晋王朝有三个人死去,死去三个人本是常事,但这三个人却都是在司马玮手中死去。

汝南王司马亮,前朝武帝宠臣杨骏,太保卫瓘。他们三个不仅仅是政治党派上的同类,他们最大的特性才是他们死去的原因,反皇后或者反楚王司马玮。

司马玮军火烧司马亮府第,杨骏逃到府中马厩被杀。司马亮为人奸诈狡猾,在司马玮被委以重任时与杨骏携手阻止,司马玮以“能斩亮者,赏布千匹。”,使人杀死了司马亮。

而太保卫瓘也未能在这场霍乱中幸免于乱,与其子孙共九人,齐被诛杀。

一场血腥洗涤了王朝,表面王朝似乎焕然一新,但恐怕都是皇后自导自演的一场戏罢了,假琅秀之手,洗出她的障碍。

这样的野心,又有什么时候会危及到琅秀呢?

我坐在月光下,啃着宴会后多剩下的桃子,果真是脆生生的,不由得砸了砸嘴,一边感叹起这丑不拉几皇后的心思,一边又细细地在心中翻来覆去想了几遍琅秀的面容。

心中甜蜜,伺机而动。

夜半三更,偷鸡摸狗好时辰。我猫着腰从床榻上起来,小心的不惊醒大通铺上,如尸体一般陈列的熟睡的宫女们,恨不得不穿衣服发不出丝毫动静。

但是为人的羞耻感告诉我,衣服这东西还是要穿的……嗯……

于是我悉悉索索的穿好衣服,毫不意外的溜向了一个重要的地方——御膳房。

夜色凉凉,别说是人,畜生都睡着了,御膳房门口嚣张的大黄狗睡的正酣,完全没有意识到我这个不速之客的来临,我虚空对着狐假虎威的大黄狗挥了挥拳头。

感叹我此刻妖力空槽,否则我一定借着夜色以德报怨。

摸进御膳房,偷到水瓮边,撩起衣袖,露出我藕节一般白生生的手臂,我掏……我掏……

手中握紧了一柄勺儿,我心中窃喜,不动声色的借着月光,仔细的打量起勺儿来。勺儿似乎睡的正如佳境,淡淡地灵体抱着勺儿柄发出傻不拉几的笑容。

我掂了掂手中的勺儿,这后宫生存可都靠着柄勺儿了呀。常言道,一入宫门深似海,从此命别裤腰带。

后宫生存法则一:要么你是人妖,要么你是妖人。

男性除却傻不拉几却金钟罩在身的皇上,约等于竹子的侍卫,后宫男人的生存法则,除了阉割下半身,阉割下半身,还是阉割下半身,自古多少飞黄腾达的公公应证了这一道理。

而后宫的女性,都早已在人吃人由存焉的环境中活成了妖,非一般常人攀比。

后宫生存法则二:要么你是墙头草,要么你是没头草。

后宫势力此消彼长,别说面对各位宫女,选择妃嫔时要谨小慎微。就连妃嫔寻找靠山都得极尽颜色,打通任督二脉的人力资源系统,才能够在皇上,皇后,皇太后这些势力中游刃有余的生存。

此消彼长的势力之间,只有看懂局势及时切换,才能够在这后宫生存。

历史的教训告诉我们,歪脖子的草才是好草。

后宫生存法则三:人不如鬼可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