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抬头看过去,却是走到了走廊的尽头,悠悠然的月光从窗口洒进来,落在窗前那个白衣如雪的男子身上。漠冬,带着一贯淡淡的笑容专注地看着月亮。就仿佛岁月静好,从不曾有过战争一般清淡如水的笑容。
落羽左手里紧紧地握着尚且还在滴着血的鬼界之石,茫然地近乎有些傻气地跟着看了看月亮。月亮并不是很圆,然而异常明亮,漠冬转过身,带着轻轻地笑意道:“你知道么,小云她一直都不想杀人的。”
落羽愣住,不知道他想说什么。
“我知道所有人都在逼你,为他们报仇,可是小云是不想杀人的,纵然是敌人,她也不想杀人。她一直就是这样天真而单纯的孩子。”漠冬仿佛在说给她听,又仿佛在说给自己听。
“小云体内有两个人。大家都以为一个是善良无害的,另一个是暴戾凶狠的。其实不是,她们一直都是一样的,平时的小云为了自己的子民与情人也会拿起剑来踏上修罗场做她最不愿意做的事情,而雷电中的小云也会对着哥哥微笑。从来就没有两个小云。”
漠冬的眼神已经开始游离,显然是陷入回忆之中。
“什么时候开始呢,感觉过了很久,其实细想来也并没有几个月。从雪暴结束之后,也就不到三个月的时间吧。然而感觉上,确实大半辈子那么久。并不是没有注意到,只是想着,不同种族相恋会遭到诅咒就把她的感情刻意地忽视掉。就算是这样,这孩子也从来不在意,还是一直,跟在我后面。若是早知道这样的感情甚至等不到诅咒的到来就随着她一同消失,倒不如当初就在一起,让她最后的日子过得好些……又或者,这样的结局就是所谓的诅咒本身?”
漠冬的声音起伏不定,有些飘忽,显得他的情绪在剧烈地起伏着,然而他脸上,却还是浅浅的笑意。
“从那场大魔法使的试炼之后,我还以为自己已经再也不会有什么感情产生了。然而,终究命运跟我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它再度赐予我感情,又这样坦然地收了回去。”他轻轻自嘲地笑了笑,眼神终于聚焦在落羽身上,“安里瓦斯,我不知道,若是小云在这里会不会劝你发动安里瓦斯。我也不知道这么做在神的眼里对或不对,然而,我不想逼你,请您顺应自己的本心吧,安里瓦斯小姐。”
月光澄澈,慢慢浸落一地。柯越发消瘦地躺在**,伸出手来,遮住窗口射进来的阳光。明媚的阳光透过稍稍透明的手掌边缘,映出一种暧昧的浅橙红色,衬得那几根越发纤细的血管更加细长。浓烈的饥渴感如同生锈的钝刀一般缓缓地撕扯着本就坚韧的神经,他几乎要听见那摩擦的瘆人的声音。柯努力想摇摇头把幻觉从大脑里驱赶出去,然而却发现不仅是因为脖子上的束缚的原因,他的力气甚至已经连摇头都摇不动了。
他想起之前那位长老说的生不如死,不由地觉得精妙,果真是生不如死。门慢慢地被打开了。柯笑着转头去看,不出意料地发现还是之前那个看上去有些怯生生的小男孩,一只手里拿着跟昨天一样的短刀,另一只手上同样是跟昨天一样的小碗。
手腕上慢慢地被割开一道口子,血顺着伤口慢慢流到那只小碗里。柯努力压抑血腥味带来的饥渴感,心里慢慢地算日子。自这样的放血开始,也有十六天了。往返一次精灵族的领地,大约也需要十三天的样子。这么说来,落羽应该已经去见过拜旦并且返回了吧?十六天……恩,以及最后重伤的程度来看想来也需要十余天才能醒过来,这还需要看宜能不能及时发现她还活着了。
失血而引发的剧烈的饥渴感再也不容许他继续想下去,右腕的疼痛终于停止,跟前几天一样的清凉的药膏敷在伤口上,血很快就止住了。果然只是折磨么,留着他一条性命慢慢折磨的把戏。然而不得不说他做得对,没什么比失血更加令一个血族痛苦。
每天取一点,却又不提供补充,每天愈加强烈的饥渴与漫无止境的绝望迟早会把人逼疯。柯疲倦地闭上眼睛,强迫自己睡了过去。不长时间之前,自己醒来的时候,终于不再是独自一人,身边有一个血族侍女,轻轻地告诉她,她现在已经在溯城城楼里面了。及急切地问柯少爷在哪里,得到的却是长时间的沉默,与最后那句冷冰冰的回答。柯少爷被对方所俘虏,只有自己被当成尸体运了回来。世界不知何时已经只剩下了黑暗的一片,及沉默地想着最后的记忆。
她那个时候已经完全看不见了,早已透支的身体里完全抽不出灵力来,抱着她在急速地移动,她还听得见,身边剑刺入骨头里的声音。鲜血喷洒到她脸上,她不知道那是谁的血,敌人的,或是柯的。她知道在这个时候不能让柯分心,所以也没有办法出声询问,只是兀自恐惧着。那样的恐惧延缓了时间的流逝,以至于她几乎被那样的恐惧溺死的时候,才听见柯带着轻轻笑意的声音。
“及,我们恐怕,走不到我们的领地了。”
及努力伸手想要帮他擦脸上的血,想知道他有没有受伤,却被柯轻轻地握住了手腕:“及,没事的,你相信我么?相信我一定能把你带出去吗?”
及不明就里,只能努力地点头:“我相信你。”
“无论什么情况都相信我么?”
“是的,我相信你。”
她听见柯轻笑了一声,用力把她抱在怀里,松开的瞬间,她听见报信的烟花炸裂的声响,随即一阵剧痛自腹部传来,她失去了意识。现在想来,却也不难明白柯最后做了什么。让自己假死混在尸体堆里,放出求救的烟花,却是算准了猎人必定会比血族先到达这里,柯以自身为饵,让因为“捕获柯少爷”而狂喜的猎人无暇顾及仔细搜索这片区域,而让及的“尸体”被留在了原地。知道被血族运回去,而宜正在此处可以救自己。短短的时间里,穷尽谋划,以自己交换,终于把她带了出来。
及的心甚至连痛苦都没有办法感觉到了。柯,柯,柯……她心里慢慢地徘徊着他最后那句话,你相信我么?无论什么情况都相信我么?及慢慢地在心里回答,我相信,我相信你。所以,你也一定要好好地回来。有人坐到了她身旁,及才从思绪中醒来。
“及,你醒了。”
是依音的声音。
“母亲。”及轻声回答,心里却突然意识到,真是她的母亲将她近乎软禁在这个密室里,心里不禁疑惑,不明白母亲这样做的意图,难道是防止自己失去视力的事情影响军心?然而这样藏起来对外的消息不就是自己已经死去?这样不反而更糟?
“及,我想让你发个誓。”依音并没有再回避话题,反而直接了当地对及说。
“发誓?”及疑惑道,血族发誓并不像人类那样只是说说而已,确实要通过誓言这种术式来达成的必然会实现的承诺,一如言枫七那个时候发的誓一样,绝对无法违背。
及一时想不到,母亲究竟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居然需要自己在这个时候发誓。
“就当我求你,及,求你一定要发这个誓。”依音郑重其事的态度让及更加疑惑,然而及还是抬手,轻轻地运起并未完全恢复的灵力,在空中画完誓言的开头部分。
“我,穹,及在此起誓。”及郑重道。
“发誓,无论未来会发生什么,你都绝对不可以抛弃自己的性命,一定会努力活下去!”依音的声音有些颤抖,及疑惑地想着,却不明白为什么要发这样的誓言。
“我起誓,无论未来会发生什么,我必定不会抛弃性命,必将努力活下去,否则……”
“否则就让我穹,依音魂飞魄散,不如轮回!”依音声音里有某种狠绝让及瞬间一惊。
“说出来!”依音有些急迫地看着及,“把这个誓言发完!我求你了!”
及的手被用力握住,她能感觉到那双手在不停地颤抖仿佛生怕失去自己。及心里一酸,才轻声道:“否则就让母亲魂飞魄散,不入轮回……”
依音猛地松了一口气,把及一把搂进怀里。及心底不详的预感更甚,出声问道:“母亲,究竟您所担心的是,会发生什么?”
依音身形一僵,才道:“我不确定会发生什么。然而,是我们把落羽逼上了这一条路。发动那个术式,落羽恐怕会死去,而同时需要把黑暗之物从柯体内抽出来。自植入相遗封印之后,柯与黑暗之物融合得越发厉害。我们想来……硬抽出黑暗之物,恐怕柯也很难……很难活下去……”
及的心渐渐冷了下去,就仿佛面前是一望无际的深渊,而她,还在不断下坠。原来是这样,所以才要那个誓言么?及脱力地闭上眼睛,尽管本也看不见什么。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绝望。落羽在没有光芒的走廊中不知道自己打算走到哪里,只觉得黑暗更甚,看不清前路。不远处一盏悠悠的灯火让她几乎突然想要生出飞蛾扑火的冲动,明媚而灿烂的一点灯火,有如在黑暗中航行已久的水手在海与天的尽头,看见了那一盏小小的灯塔。
逍遥子自从搭着柯的车子来到溯城就过得很是不如意,主事的侍女明显看出这是一个混吃混喝的,因而只给了一间小小的拥挤的房间,三餐也时不时忘了送过来。本来外貌就已然苍老的逍遥子饿了半天,顿时觉得自己又老了不少,不得不去厨房顺手牵了块饼,很是愉悦地啃着向自己的房间走去,发现自己刚才估计是饿昏了头,居然出门没关门没熄灯,很是抑郁地走了进去随手关上门,回头才突然发现,落羽一个人缩在油灯下面不起眼的角落里。
“哇!吓死我了!你一个人缩在这里干什么!”逍遥子大惊小怪地叫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