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逸在这件事上意外的强势态度瞬间震惊到了柯，柯过了半晌，才道：“随便你们吧……”柯不是不明白自己一直在逃避什么，然而有些事情一旦超出了控制他担心就再也回不了头。他不是唐逸，唐逸已经什么都没有了，什么都可以随心而至，可是柯的背后，还有太多要背负的事情。

唐逸垂头不说话，他清楚自己刚才一时失控说了些什么。柯不是那么单纯的人，他考虑的事情远比自己要多得多。像那样刺他软肋也着实是自己的错。

“喂，你们俩说什么说了这么久？”莉莉安转了一圈回来结果却看见两人沉默着，不由好奇。

“咳咳……”柯清了清嗓子，终于摆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没什么，随便聊聊。”

“切……骗人！”莉莉安不满道。

柯大窘，求助似的看向唐逸。唐逸带着宠溺的意味笑道：“我们商量了一下雪暴结束要去哪儿。”

柯不由腹诽唐逸说谎都不带脸红了现在，当初可是说话都不好意思呢。

“欸？要去哪儿呢？”莉莉安好奇道。

“柯少爷打算先尚汐小姐打听过摄魂石之后去寻摄魂石，然后的话去找鬼界之石哦。”唐逸说着，伸手去牵莉莉安的手。

莉莉安瞳孔猛地锁紧，一言不发，任唐逸牵着，唐逸和柯察觉不对，惊慌地看着她。

“鬼界之石？”莉莉安的声音惊惶不安，“你们想要找鬼界之石吗？”

“莉莉安？”柯一瞬间想到莉莉安正是鬼术师一族的遗民，恐怕一直以来鬼界之石的线索唯一的知情人就在他们身边。柯稍稍皱眉，隐约觉得不安，莉莉安的反应太过激烈以至于柯几乎觉得仿佛他们刺伤了莉莉安。

“你们要鬼界之石？”莉莉安求助般地无措地抓住唐逸的袖子，“你们不会是想要落羽姐发动那个……”

“你告诉她了？”柯震惊地看向唐逸，唐逸同样震惊地对着莉莉安：“你为什么会知道？”

“你们真的要那么做么……”莉莉安退后数步，“你们就真的不在意落羽姐会怎么样？不在意我会怎么样？”

“莉莉安你在说什么？”柯不解，不明白为什么会扯到她自身。

“那个术式……是要猎人一族灭族啊！逸！你在想什么！”莉莉安失控地吼道。

“莉莉安！我是平民，不会有事的。”唐逸以一种很是肯定的口吻安慰她，他自己也不明白这样算不算欺骗。但是他别无他法。不仅是因为这是柯的愿望，甚至是他“母亲”的愿望，就是他自己，也想要复仇，向猎人一族索要他姐姐的性命。

“柯大人，逸……你们就一定要鬼界之石么……”莉莉安的声音已经满是勉强，仿佛在催促自己下定什么决心。

柯不安地感觉不断放大，然而笙依的笑靥在他心里不断沉浮，最终，他还是点了点头。

“是么，既然是你们的愿望……”说着莉莉安突然伸手狠狠地向自己的左眼戳了下去。唐逸大惊迅速伸手阻拦，然而稍晚了一些，莉莉安的手已经触到了眼睑。就那个当儿，一股细微几乎不可察觉的灵力波动自她指尖传来最后又归于无形。

“莉莉安，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唐逸又惊又怒，不由喝斥道，“你为什么……”

唐逸话说到一半，莉莉安睁开了刚才因为被触碰而闭上的眼睛，唐逸的话一下子卡在喉咙里。那只眼睛再也不是晶莹剔透的碧绿色，而成为了一种浓的化不开漆黑，连眼白都完全淹没不可见的纯黑色，深深地沉在那只眼睛深处，看上去甚至有些可怖。

“莉莉安……”柯觉得自己喉咙发干，似乎猜到了什么。

“你们不是想要鬼界之石么，我取给你为什么又要拦着我……”

“莉莉安……鬼界之石不会是……”唐逸惊得说不出话来。

“你看见了吗？这就是鬼界之石，就在你眼前，鬼界之石就在这里啊！鬼界之石就是我的这只眼睛啊！”莉莉安带着哭腔喊着。

“莉莉安，你为什么……”柯顿时陷入极端的惊骇之中，甚至带着一点愤怒。

“为什么？为什么知道这件事？当初穹，依声大人动手让安里瓦斯穹，逍遥大人长眠的时候我就在那里啊！鬼界之石当时已经从父亲那里脱离到了我眼里。所以父亲带我去引渡逍遥大人的亡灵……”

“等等……”柯努力消化着莉莉安说了什么，依声杀死逍遥的时候她就在现场？怎么会这样，“莉莉安，穹，依声大人动手让安里瓦斯穹，逍遥大人长眠恐怕不是预定好的日子，你又怎么能提前到那里引渡亡灵？这……”

“逍遥大人的丈夫有预言能力。”莉莉安终于平静下来，解释道。

“所以你当时在场？穹，逍遥大人去世之前告诉了你们关于安里瓦斯的事情？也就是说穹，依声大人也听到了？这就是最后穹，依声大人坚持把落羽封印的原因么？”柯迅速地反应过来整件事情的原貌，有什么情绪莫名地滋长起来。

一时间众人皆沉默了，唐逸看着那纯黑的一片慢慢恢复成碧绿的颜色，大家就这么沉默着，什么也不说。

“唐逸你说得对，人类的生命或许没有那么长。”柯终于在漫长的沉默之后说出了第一句话。

“柯少爷！”唐逸一下子反应过来柯在说什么。反正摄魂之石的找寻也还有一段时间，柯打算等莉莉安去世的时候再取出鬼界之石吗？

“所以现在先不要想那么多，莉莉安。”柯不顾唐逸变色，自顾自地继续说着，“我不想要……”

“柯大人……”莉莉安不明就里地看向唐逸，唐逸青着脸，想从柯过于平静的脸上看出一丝愧疚的意思，然而怎么都没能看出什么。半晌，唐逸终于开口：“我终于知道为什么大陆上传言说柯少爷没有心了，柯少爷果真是不择手段。”

“是么。”柯无比平静得稍稍低下头，五年未剪的长发垂下遮住了脸，看不出表情来。

“逸，别说了，柯大人这个样子……是在伤心。”跟随柯太久的莉莉安看出柯状态不对，出言阻止唐逸继续说下去。唐逸盯着柯，脸色丝毫没有缓解。

“我们，回去吧。”柯仿佛突然消沉了很多，轻声说道。

一时无人应答。沉默而尴尬的气氛一直持续到走近莲的屋子。屋子里一片昏暗，荧蔓的光芒已经很弱了。蜡烛暖红的烛光轻微地跳跃，映得一屋子温暖的气味。柯的心突然就从那种无所适从的烦乱中安静下来，仿佛在最寒冷的冬季里吹过的一袭暖风一般，让他之前极为挣扎酸楚的心情慢慢消散开去。落羽轻轻地撑着头，在向桌前的盘子里放水果，菜已经布得差不多了，尚汐和修站在落羽旁边，带着温暖的神情，看着这个女孩准备这一桌晚餐。看上去就像家一样。就像是自己的家。

“落羽姐做的晚饭吗！”莉莉安之前的不快也烟消云散，兴奋地跑上前去，“哇，今天好丰盛呢！”

“落羽会做饭？”柯轻轻笑道。

“对啊对啊。”莉莉安兴奋道，“柯大人没有尝过么？”

柯轻缓地低头，他眼里的落羽一直都是安里瓦斯吧？柯突然想起在梦境里的事，那个时候，明明自己想起了落羽，想起了她几乎每一个细节，想起她的笑容和落寞，想起落羽的一切，独独没有想起，落羽就是他一直在寻求的那位安里瓦斯。什么时候开始，落羽对他已经不只是安里瓦斯了呢？落羽已经更倾向于是一个女孩，是他的女孩？

“柯醒了，所以就……”落羽稍稍脸红了下道。

柯微微笑着，沉浸在那种无法言说的情绪中，唐逸的话不期然闪过他的脑海。你以为不在一起就能不相爱了？或者是您以为假装着不相爱分别的时候就不会伤心？因为一个不确定的未来，就骗自己，一直骗自己，假装着不爱就以为分别不会伤害到谁，装傻装得也够了吧？是么，原来是我自己一直在片我自己？柯有些苦涩地笑了。

“落羽小姐喜欢柯少爷么？”莲从里间走出来，打趣道。

“欸？我……”落羽的脸一下子红了，不知说什么，支吾着。

“哈哈……”莲看落羽窘迫地样子不由得笑了，其他人见状也跟着笑。

在一片笑声中，落羽清楚地听到那边云淡风轻的声音：“哖，落羽。”

落羽回过头去，看见柯红色的眸子里一片清亮：“落羽，我喜欢你。”

世界突然就安静了。黑暗终于浸没了这一间屋子。柯看着落羽睡梦中尚还带着的一丝笑意，嘴角慢慢上扬，随即又似反应过来什么一样，轻轻叹了口气。滚着轮椅回到自己的房间里，柯沉默地睁大眼睛，仿佛能在这一片黑暗深处看出什么一样。

他几乎在那句告白说出口的那一瞬间就从那种温暖的情绪中悚然惊醒，这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或许已经晚了？然而看着落羽惊骇不可置信而喜悦的样子，却怎么也也说不出“开玩笑的”这样的话。是什么时候开始失控的呢？他并不知道。

柯轻轻地卷起袖子，露出极少被人看见的上臂，因为肌肉萎缩而已经看上去有些触目惊心的胳膊上，有着清清楚楚的，斑驳交错的伤痕。那些成年旧伤狰狞而深刻地趴在那里，就如同趴在他的心上。

柯从抽屉里抽出只有食指长的一把带鞘的小刀，缓缓地拔出刀身。刀刃闪亮却并不锋利，是一把钝刀，上面残留着无法洗净的深褐色斑点，就如同……曾经被鲜血浸染过一般。刀身末处有着他主人的姓氏——炎烈。这是炎烈一族的戒刀。

炎烈一族每当出身必定会有长辈亲手铸造赠送一把戒刀，从此以后，每有情绪压过理智甚至是停止清心诀流动的时候，便视为破戒。他把刀翻到背面，在刀柄不起眼的角落，有一个异体的“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