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石阵(1 / 1)

出蜀 牝青 1881 字 9个月前

其实,他是意外的。动手杀他并非出自她之意愿,而是他的:怕是那么多的屠戮之中唯一的一次。也许她该回答:“如果本‘陛下’不愿意呢?”——可是,铎小公的邀求岂容拒绝?虽然她是南罂,也无法在他的剑下只避不还。就是这接下来的事,她尤不愿意去想;于她,无疑是一记耳光,方方正正地掴在脸上。

——那时她是如此爱他,她深信自己可以为了他而死,甘心地死在他的剑下。

——甚至每一次,她的每一个恋人,都有令她这般想过。所以,非是自己负心薄幸,她是全心奉献的,负心和自私的是他们。他们死了,不能算是她的错。

而当两人缠斗到了间不容发之际,迫近死亡之缘,她求生之欲竟如此强大:她不要死!他们眼见是不能两全了,那么,她还是不要死——让阿铎去死吧!

一开始的有心容让,使得她在百招之内被他压制,险象连生——幸好她是南罂,十成功力的铎小公终竟不敌十成功力的南陛下:

竹窗帘幕碎裂成尘,满院的蛙声蝉鸣亦慑于披靡的剑气,噤遁了。“覃穴”、“摞嚣”、“袂繁”,招招皆是南陛下的杀手,最后是有类于江湖上缠丝手的一套“绞云手”功夫,但效力上已是云壤之别…——她反转他的长剑,刺进他的心脏!

血水喷了出来,一片尽模糊。

原来,她并不比爱自己更爱他!

原来,只又一次,失败的轮回……

一直,她都理直气壮…老天,自己又是个什么东西!

南罂的眼角闪过一丝不豫:她在夜的阴暗中听辨出一些东西。与此同时,小蒋倏地双脚离地、向后轻飘,一柄形如韭叶的薄剑亦同在二人之间撑起;青光如水,剑尖所到处恰是南罂翘起的左手、中指的指甲盖上——

她手起处,他的剑正当出手。但他还是没有看清她的手是如何拂上来的,可他十分清楚:她于顷霎间固封了他的剑气,紧跟一股忽起力道、剑身反遭回推,他不得不向后返跃半步以卸冲势。

只一露手,他已落败——

可他败不馁。

第二剑!

搭上被封固的这剑一闪即发,疾射!比之良弓劲弩所发的快箭犹过之而无不及。

南罂的手恍惚微颤,无名指转朝前倾——第二柄剑也被指甲压下。已不及惊诧,小蒋身形暴退、左手剑光如簇,因为对方进招了:

剑气若飚风奔雷、缘掌而生发、发即至。

小蒋的双掌各握一团明晃晃的白光,乃是旋舞的韭叶剑黏连成的光亮。就见这两团光亮渐渐地向着小蒋倾倒——倒下来的后果是自己最清楚不过的,也是最不愿亲见的。他把全副的真气都运作到这两根手臂、似乎全身的知觉尽已抽干,却依旧扭不回这剑光的倒向:剑光倒向的尽头,即他之尽头。

小蒋就要望见这生之尽头——

一袭皂色的披风倏然天降,遮断这朝向终极的窥视。

剑光、披风,均不足当之,但剑气仍为其所阻,凝滞不能前于目下。南罂形如鬼魅平地迫近披风三尺之地,披风再不能支、猎猎嘶响急作——

一声裂帛,剑气坼碎披风:一柄韭叶剑却自裂缝中弹出!眨眼已弹至面门,剑尖这刹便要触上了鼻尖——避之,已不及;势疾且逼,流护全身的真气不能消弭这一剑之威。南罂竟选择变“避”为“引”,她鼓动

散布体表的真气随此剑意而动,则之继之、因之引之,整个身子亦拔地而起,贴紧了剑身凌空缭绕一周——这一招化解地不可思议!也只有到了南罂的境地才得如此作解。

更不可思议的是,她眼角的余光扫到那个救走小蒋的人,那个人的脸:

铎小公——不可能,铎小公已经死了!

她想去追上去,却不得不收回了脚步:四面八方,来人已至。果然一共十二人,洞隐门的十二冥司使到了:星纪、玄枵、娵訾、降娄、大梁、实沈、鹑首、鹑火、鹑尾、寿星、大火、析木,各应周天十二星次而名。——十二人践着方位而来,真气流贯处阵势自形,分成生地与死地之别。若是猝然应战,则不免踏足到阵中死地、吃亏不小;若欲先行析辨,一旦阵形收紧,再要破阵而出更是千难万难。两害相权取其轻,这番简单道理南罂毋须多虑。那一步落脚正是阵中死地——南罂尚未身处交手分神之隙,辨得此点亦毋须多难。她回抽换步,飞身起跃,正前人影飙至,她只拍掌而上。

一掌拍空——虽然一掌暗携一十一种变招,他依旧躲过,她也不甚意外,毕竟她意在出阵而未出绝杀,倒是他来闪避她的身法教她意外:那是“摞嚣”,她使出来对付过铎小公的。相较“袂繁”的攻长于守,“摞嚣”更兼顾攻守两用。光听名字,人们就认定它鼓噪喧嚣,这实在是极大的误解!“摞嚣”打将出来是声息全无的,同时又迅若猿猱——不是一只,而是一摞、几摞这样快捷的手爪一齐来招呼你,或守或攻。创此招数者多半是汲取了《山海经》之“西山经”中文意:羭次之山…有兽焉,其状如禺,而长臂善投,其名曰嚣。

好此一念之奇,南罂腰身突转,翻出右手朝向这人的面庞凌空一抓,指风起处,五指急收,

一张木讷的脸面即被生生撕扯而下,指力所激、顿成碎屑纷落。

原来冥司使布阵时,十二个人皆是带了面具的,这使得他们看起来都是一般头面,除去面具顶额的记号,外人最多能分个男女出来。

那张被毁的面具上划的标记是“星纪”,铎小公教她认过;但他没告诉她,星纪握此十二星次阵的枢要,不过星纪本就位居十二星次之首,握持枢要亦不足奇。

足以惊奇的是,藏在面具下的那张脸。虽然脸上还带些易容的残留,这张脸的身份已经确定无疑了:

铎小公。

——如何可能?那,带走小蒋的又是谁?

死阿铎难道是属蚯蚓的么?她任性起来,左手“翻云”,右手“绞云”,缠住铎小公一起一落,二人只由着起落之势换了八掌,出手亦不疾不速,简直对比同门间的切磋对拆还要轻松——铎小公却毫不轻松,已暗的光色也未包住他脸孔的苍白。

他若运用高深的内功将自己的面部扭成铎小公的模样,那她适才极力逼迫,他已不能再有余力作此支持,即使是假扮过多年,这时至少也得显出些异样来了。

却是没有。

但她还是试出来了:“你不是铎小公!”

——他武功路数跟铎小公并无二致,但内功却是相异的;就像撬开一坛陈酿,倒给铎小公的是清酒,他分到的是糟粕。

“你是谁?”她接着问。

——他是谁?其实就如“铎小公”三字一般,他广为人知的名字也仅是标记武林身份的“星纪”而已。铎小公并没有把双生儿的事告诉她——如果他连这

也告诉了,她会不会也要头脑发热,告诉他她的身份呢?这是永远不得而知的了。

——只是他的身份不是兄长,而是属下,是杀手、是刀、是棋子,随时代替孪生兄弟去死。他在他决定娶妻时虽觉不妥,却始终未发一言:因为这不是兄弟迎娶弟妇,而是尊上迎娶主母,他无权过问。

星纪没有回答她,她亦无暇继续追问;一连两问,后背一刀一剑并至!南罂双肩一响,两手似是生长在背后,接下这极快的刀剑就与在身前接招一般。——可惜她只有两只手,鞭声、斧声、枪棒声…十个人、十三件兵器,没有给她分毫喘息之机,旋来补齐这一刀一剑的去档!她已被困垓心,十方去路正逢迎上十二人之夹攻;她是南罂也不能独抗合和十二冥司使劲力的一击——何处可以逢生?

一声清绝之响,宛若莺鹤啼啭;群人之身形悉皆一滞:“清聆鸢”,清音摄魄。若是没有内力或内力不济之人闻得此声,如夤夜中见一线光明,再不能解脱,终生迷失于重觅此响,至死方休。若十二冥司使之修为,也不免心智暂迷;暂得片刻,即现生机。南罂跃出重围,鲜血淌出嘴角,染红羽衣:“清聆鸢”近乎禁秘之术,其霸道阴狠处,实非“甫离魂”等可望其项背。若此魔音亦只应天上有,即便如南罂者,多翻播下凡间几遭也要魂灵归位。

她既然跃出圈阵来,他们便再也追之不及了,虽然这令她内功受损。她抹去嘴角的腥甜,提一口气,朝向不远处两个即将消逝于夜幕的身影追了上去!

当她追入苾园时,相隔二人仅五丈余地了;再追出几步,不成想却是咫尺天涯了。两个暗淡的身影就这么一闪而没,唯余目前的怪石幢幢;再回首,垣墙同为怪石所蔽;萧然四顾,自己竟身处于一片石林之中。——这些太湖石本不是放这里的,起码她在的时候还散放于园中的各处。白日间它们皱滑漏透的形体为这穷冬的庄园抽添了不少生姿;今下它们集成阴森诡谲的石阵,摇曳的不是生而是死的呼唤;耸立的怪石如群伏的恶鬼猛兽,欲搏人而食。

南罂飘摇起身,落在一棵树的顶端;树顶几与怪石齐平,正可望眼无碍。才站定,利箭已至——她记得冥司使中有一人正是以弓箭作兵刃的。一发三箭,如流星赶月,分射“灵台”与左右“天宗”三穴:看来十二冥司使也快赶过来了、也真难为他射箭还是觑准了穴位打的!

南罂倏尔身体横放,三支箭贴着衣裳擦过;这一跃不好借力,于是将洞隐门的身法再行演练,体向左弯,点在近旁的一块太湖石上。这一点落得灵巧轻盈,甚至拍手称好亦不为过;有人真要拍手称好了——因为岩石的顶端才正是扣启全阵机括的关口!箭光在此一霎暴发,铺天,盖地——

南罂似乎也在此一霎全身涨大:她衣裙齐鼓,连绾起的发髻亦被这由内而外的真气冲散开,每一根发丝都催得笔挺、仿佛一弯即折——

万箭穿体之际,南罂只得逼出所有真气以抗之;

但,可以抵得住么?

这之中力的角逐,即令铎小公之智虑也把握不定:放箭的机关设置求精求好,但本身自有其材料、制作、安放的角度所限,发射时的远近更是没有定数。

那她被射穿了吗?

就见人和剑同时落了下去——

还有一波?箭光再次暴起!南罂一声惊叫——

旋即淹没箭雨之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