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棵千年的树应该是什么样的?
祂的根系已经贯穿了整个岛屿,每一个分叉都固定住海面上易散的土壤,湿漉的芽尖挤在开裂的岩石之间。
祂的根茎是岛屿的基石,山也是祂的囚牢。
祂就像驮负着沉重龟壳的乌龟,喘着粗气疲惫地漂浮,但若祂选择颠覆,便可以带着所有人沉入海底。
我的脚底是祂,我的身旁是祂,我的头顶是祂,更令我毛骨悚然的,是我甚至不确定操纵的木藤会不会变成祂。
我有木灵根,我更能清晰地感受到那股吐息之间传来的危险感,仿佛、不,不是仿佛,是我确确实实地已经踏入了属于他人的领域!
我再坚持不住,眼前发白,立刻收了无相功。
金丹以上人与人之间如同天堑,此刻我更是感受到了什么叫浮萍撼树。
季今楼身为剑修,天然好战,却绝非以卵击石之辈,数个破界石和瞬移符出现在他手中,全都失效。
我几乎是倾家荡产地掏出了所有可以用来抵挡攻击的阵盘,数不胜数的木雕如飞蛾扑火般袭来,而我知道,我才是那个扑火的飞蛾。
我有攻击的法盘,但我找不到任何可以攻击的地方,整个人宛如启蒙院练功房的木桩子,麻木而机械。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娄续不过百岁余,更是只有辟谷初期,根本不能掺和进这场单方面的倾轧中。
直到——
我终于撑不住了。
我囤积的法盘最多,在这样的防守战里居然是我一个法修消耗最大。我猛磕补灵丹,但最折磨人的是一种笼罩在心头的迟早死亡的绝望感。
我慢慢地升起了一个疯狂的想法,大喊道:“我供奉!我供奉!”
攻击骤然平息。
我这次终于明白祂的声音为何会是吱呀窸窣、冰冷如据木了。那是整座山的鸣腔。
非人的异样齐鸣声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彰显我们之前的挣扎没有任何意义。
祂缓慢地说:“好。”
季今楼呼吸刹那急促,瞳孔紧缩,不敢置信地凝视着我:“你……”
我示意他闭嘴,季今楼狠狠蹙眉,欲言又止。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我再没有理会他,而是继续询问山神:“你要怎么赐予我新生,你能把我的意识转移到木偶里面吗?”
“可以。”
一旦确认我想要供奉,祂就多了几句话:“你可以……让别人,把寄托着你灵魂的,木头,带走……”
我心底无比震惊和恶寒。
量心木居然是这样的?!
我深吸一口气,平复心情:“你可以不砍断我的四肢直接移我的神识吗?”
山神沉默了良久。
最后,祂指引我走进了树洞。
树洞内温暖宽厚,伸出来几根幼嫩的树枝,似乎围着我转了一圈,似乎在苦恼。
我大概明白祂的意思了,干脆将身上的衣服脱光,手一摊:“皮已经剥了。”
树枝尖的叶子点了点,看似幼嫩可爱,而下一秒,化作无比尖锐的针尖,狠狠刺入了我的脉门。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尖锐的疼痛和要把我生生掐断一般的树藤绞死在我的躯干上,我疼得面目狰狞,痛到极致根本发不出一丝声音。
我不能将所有精力都用在抵抗疼痛上,于是嘶鸣着转移注意:“好痛……”
“痛?”祂奇怪道,“是什么?”
我:“……”
我双目一闭,再次动用起神识。
扶贺为不损害我的神识,跟我说无相功金丹之后才可正式修炼。
但无相功是他自创的功法。
他们的初法时代甚至连系统性的心法体系都没有,更别提好用的功法,自创都是无奈之举。
难道他活到四五百岁才着手试炼无相功?
根本不可能。
一步一个脚印亦步亦趋地跟着扶贺走,因为他会是那个试药的白鼠,而我可以保证我的安全,我的前途就是他的道路,半步化神。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但是,我想试试。
我不能总等着扶贺来救我,不然我一辈子也到不了元婴,我会死在扶贺的前面。
我的神识如同力竭的剑客,拼尽全力才能调动起几乎已经酸痛到极点所以感受不到的“肌肉”。
无相功第一重:见山是山,见水是水。
枝条侵入我的经脉,我也反过来“抓”到了祂。如果说一开始我们完全没有攻击的点而处于被动,那么,现在就等于祂向我打开了“门”。
我耗费了太多灵气和神识,我本身也比祂弱小。
哪怕打开了那扇门,我依然需要面对的是几乎不能抵抗的庞然大物。
我抓到了祂,祂俯瞰着我。
蚂蚁不可能撼动大象……但倘若,蚂蚁在大象的躯体里呢?
灵气顺着小周天向经脉扩散开来,伪装成了自然的灵气流动,祂也显然没有在意,树枝挤入我的肌肤扩大经脉慢慢伸入灵台,虬冗丑陋。
在灵气触像祂时,我使用了合欢诀。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合欢诀第四重:交灵化我,共享合欢。
刹那间,我和祂的灵气死死纠缠在了一起,我的木灵根如同心脏一般鼓动,疯狂地汲取周遭的木灵气,丹田内的金丹更是隐隐约约浮现了青绿色。
祂试图抽回木藤,但我已经杀红了眼,无相功精准地找到祂的灵丝,丝毫不顾及神识接近崩溃,拼命地攀附纠缠。
像一根银针掉入棉絮被里又被拎起被角抖三抖,再想捞出来只能先扎自己一手血。
祂当即转而攻击我,而我用最后一丝力气碎掉了手腕上的伏火珠。
炽热而鲜红的火焰以我的火灵根为中心,点燃了我和祂。火焰遇到精纯的木藤迅速攀升,我用我自己做火引,生生点燃了祂。
“如果要切断这场火焰——那就放我们走!”
一棵早已被燃烧成乌炭的巨树时隔百年岁月,又重新被点燃!
赵绯当年也是金丹,我也是金丹。他有火焰,我也有火焰——
我的肌肤被烧出了一块块黑色的焦皮,但快意远远压过了痛楚,眼神却比烈焰更加明亮,我一字一句,声道被浓烟呛出嘶吼:
“放我们走啊!!!”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量心树处的熊熊烈火与山头祂自己放的火遥相呼应,已经被毁坏的祭坛和神像一如当年。
季今楼看不见别的东西了。他漆黑的眼瞳里倒映着无边无际的火,浓烟、怪味,刺耳的崩塌声。所有的一切都不在他的眼里,甚至连里面人的叫喊声他都没有听见。
火焰照在海面上只有明亮的一条线,那条线紧贴着被火焰熏染成黄昏的天际,那只是一条线,他的瞳孔也缩成了一条线。
他一开始可以拉住她的,但是她摇头了。
弦绷最后一刻,眼睫的轻轻颤动都使其无声而彻底地断裂。
——不要。
他不要做好孩子了。
倏忽之间,天地异变。
整个秘境泄入天光,属于别世的阳光照了进来。
一场温和的细雨淅淅沥沥地浇在这座与世隔绝的小岛上,春风化雨,水泽润生,将烟尘卷过。
潮湿的气息覆盖烟气,树枝慢慢缩了回树壁。我跌落在地,脚下是已经烧成灰的法衣。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我已经动弹不得,但下一秒,我就被人横抱起来,托在怀里。
他身上有股淡淡的脂粉味,混着雨露的清香,披着绸缎般的乌发,耳边有一缕小麻花辫,耳坠是圆盘状的铜金,深紫色的衣袍松松垮垮。
我浑身赤裸,把自己当做火引的代价就是大面积的烧伤,喉腔全是鲜血。
我知道我现在的样子丑得很,但是没有人在乎。劫后余生,我第一个反应当然是笑。
嗓子里刀割般得疼,笑不出来,又忽然觉得很委屈,想哭,但是眼睛熏了个半瞎,流眼泪会疼。
扶贺道:“……你是第一。”
我说不出话,努力点头,但他却轻轻地说了声:“别动。”
我不动了。
扶贺平日最爱笑我。气极反笑,皮笑肉不笑。还有柳叶眉弯弯,一双眼勾魂般地笑。
但我这次拿了第一,他居然不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