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小时后,段逐弦依旧坐在原来的位置,眼中的醉意已经彻底褪尽。
正如江杳所言,当年他的确临时更改了志愿,也的确是因为得知江杳也报了b大。
但更深层次的缘由,是逃避。
逃避心中愈发失控甚至扭曲的喜欢。后来去到更远的a国留学,亦抱有这样的心态。段逐弦怎么都想不到,江杳竟会为这件事耿耿于怀。他以为江杳根本不会在意他去了哪里,从眼前彻底消失最好。
可他无法向江杳解释这些,他怕吓到江杳,怕江杳这么洒脱的一个人,消受不起他累积十年的厚重感情。
说到底,再弥天盖地,也只是他一个人的深情。
对于江杳而言,带来的或许不是感动,而是枷锁——束缚住江杳原本可以在他面前肆无忌惮的灵魂。江杳性子倔,不可能真的委曲求全,一旦过不了心里那道坎,便只有“逃离他”这一种结局。正因为尝过失去的痛苦,没有江杳的日子,段逐弦一天也不想再过。
事实上,经过这段时间的朝夕相处,江杳已经在软化了,甚至更确切地说,江杳已经开始慢慢接纳他。但江杳自己却毫无意识,还觉得自己处在和死对头针锋相对的常规模式中。可哪有人会任死对头予取予求,还自动放弃思考,被死对头一再忽悠
在江杳没理清自己内心之前,段逐弦走的每一步都是险棋,他还不敢,也不能轻举妄动,只能做出引导。
段逐弦揉揉眉心,驱散了一点倦意。
就在刚才,他差一点大步走上去,抱住江杳失望却故作冷硬的背影,好在理智占了上风。
几分钟后,段逐弦站在主卧前,抬起的手顿了顿,手指蜷住片刻,才推开门,扑面而来的是死寂的空气。
江杳果然搬走了。
风卷残云一样,带走所有这些天一点一点放在这里的东西,只留下一团乱糟糟的痕迹。
段逐弦无奈地笑了笑。
看来今晚的洞房没有花烛,只有漫漫长夜。
难独占,难分享。
大抵就是他现在面对江杳的心情。
江杳天生反骨,从不认怂当孙子,尤其是在段逐弦面前。
恰巧这段时间魏知寒频繁联系他,于是一连好几天,他都和魏知寒混在一起。
既然段逐弦看不惯,那好,他就偏要招惹段逐弦的朋友,让段逐弦好好看看,气死最好。
这天出门前,他特地当着段逐弦的面和魏知寒通话,人朝着窗户,但余光有一多半时间都在瞟沙发上的男人。
说的是气段逐弦,可他自己也没多好受。
段逐弦盯着手里的平板电脑,并没有多余反应,仿佛那晚的失态是错觉,段逐弦又回到原来冷静自持的样子。
段逐弦就是这样,从来不知道冲他服个软,哄他一下,他高中那会儿对段逐弦的纵容和关照,全都喂狗了。
傍晚,和魏知寒约在一个露天西餐厅见面,江杳到的时候,魏知寒跟之前一样已经等在那里。
江杳坐到他对面,问:“你怎么又提前到了?是我有求于你,应该是我积极点才对。”
魏知寒笑道:“我这段时间在国内休假,不像你是个大忙人,何况你觉得是你找我帮忙,在我看来,其实是我在找你聊天解闷。”
听着魏知寒话里话外的熟稔,江杳有点莫名。
这哥们跟谁都这么自来熟么
印象里他们交情挺一般的,魏知寒在菱北的老同学也绝对不止他一个,江杳只当魏知寒说的是场面话,应付式地笑了笑。
上菜后,魏知寒道:“找我问了这么多建筑行业内幕,你还没告诉我你要做什么。”
江杳无意识地转了一下手上的婚戒,道:“段逐弦打算入股一家建筑公司。”
魏知寒诧异:“我还以为是你要搞投资。”
他没想到,江杳百忙中牺牲休息时间来见他,放下傲气和身段虚心取经,居然都是为了段逐弦。
进而,他想起婚礼上段逐弦说的那句“先让他爱上我”,不由得眯了眯眼。
魏知寒道:“你对段逐弦还挺上心的。”
听到“上心”二字,江杳差点被牛排噎住。
魏知寒倒了杯红酒递给他,他仰头灌了几口,面色如常道:“领了证,他的事就是我的事。”
“我以为你们是互不干涉的协议婚姻。”魏知寒半开玩笑地说,“毕竟你以前说过,最讨厌段逐弦。”
江杳愣了愣,抬眼:“我还跟你说过这些?”
魏知寒点头:“聚会喝醉的时候。”
草,酒这玩意儿可真能误事……
他跟段逐弦这段时期的越界和纠缠,也是从喝醉开始的。
江杳眉心微蹙,默默推开面前的酒杯,按了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
看来以后得戒酒了。
几天后的中午,江杳回了趟江家,一起的还有段逐弦。
他本来没想带某人的,到时候就说段逐弦太忙没空,但他爸妈直接越过他,亲自邀请了段逐弦,段逐弦为此还特地排出一天假期。即将进入小区业主专用车道的时候,江杳收回望着车窗外一路的视线,转头看向段逐弦,却猝不及防对上段逐弦深邃的目光,想说的话伴随心跳堵在嗓子眼,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对视良久,段逐弦道:“你想说暂时休战?”
江杳喉头微动,“嗯”了声,补充:“今天暂时休战。”
虽说段逐弦与他就像磁铁同极,稍碰到一起就会狠狠弹开,鲜少有顺对方心意的时候,但在项目合作方面,他俩还算有点默契。
江杳一家住在两层独栋小别墅里,面积不大,地段也一般,符合江家在外界展现的低调踏实作风,大概是想摆脱“外地来的暴发户”这类蔑称。
这是段逐弦第二次来江杳家。
陪江杳回家拿行李的那晚,偌大的家里只有一个保姆守着,冷冷清清。
这次一家子都在,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油烟气,电视播放的家庭伦理剧和人声交织在一起,吵闹,但不让人反感,反倒别有一番温情。
袁莉亲自下厨,在厨房冲江擎天道:“蔬菜没了,去后院挖点。”
老两口虽扎根菱北多年,在生意场上运筹帷幄,但还保留了以前在南方小镇种菜的习惯。
江擎天懒得动,指挥江琛:“去帮你妈挖点儿过来。”
江琛和段逐弦寒暄,装作没听见。
他又对江杳道:“那你去。”
江杳点点头,正要起身,被段逐弦按住:“还是我去吧。”
江杳拿开肩上的手,道:“你是客人,坐着喝茶就行。”
几分钟后,段逐弦还是去了趟后院,远远看到一小撮红发在菜地里随风跃动。
青年一身潮牌,弯下腰时,绷着一双被短靴衬得又长又直的腿,鲜亮夺目的气质和周围质朴的环境格格不入。
明明是看上去是比江琛嚣张好多的模样,却意外地顺从父母。
站在菜地边,段逐弦想起江杳当初也是因为父母对他有经商期许,才放弃自己热爱的建筑设计,投身商场。
江杳挖了两颗萝卜,直起腰歇气的时候,看到一旁的男人,吓了一跳。
“不是叫你别跟来吗?”江杳敛着眉眼问,反正这里没别人,他不用装出一团和气。
段逐弦走进菜地,道:“帮你挖。”
江杳没好气道:“你一个养尊处优的贵公子,干不来农民的活儿,滚远点,别添乱。”
段逐弦挑挑眉,二话不说拿起靠在墙角的铲子。
见段逐弦居然三两下挖出一颗白菜,江杏胜负欲一下就被点燃了。
他也埋头开挖,两人像较劲一样,不到十分钟就把整块菜地祸害得不成样子。
第一次这么高强度地挖菜,江杳拎着棵好不容易挖到的胖乎乎的白萝卜,直起略发酸的腰,正要擦汗,突然听到头顶“咔哒”一声。
下一秒,他看到半米外的段逐弦急切扑向他,嘴里大喊:“小心!”
身体罩住他的那一刻,段逐弦伸出手,在他肩头挥挡了一下。
被段逐弦推着往后倒走几步,后背“砰”地撞在墙上,江杳有点发蒙,正要骂人,视线不经意越过段逐弦的肩膀,愣住了。
他看到他原先站的地方,一块灰砖砸在泥地里,上面沾着星点血迹。
他意识到什么,一把扔掉大胖萝卜,抓起段逐弦的手。
看到满手背血痕的时候,江杳呼吸和心跳同时凝滞了一瞬,指尖也略微颤了颤。
他连忙仔仔细细检查了一番,好在基本都是擦伤。
“痛不痛啊?’
江杳问,嗓音有些发干,盯着那片夹杂脏污的刺眼血红,也不敢乱碰。
“有一点。”
段逐弦嘴上这样说,落在江杳脸侧的目光却丝毫没有痛意,一点一点描摹、观察,平静到温柔的境地。
或许是太过沉缓的嗓音惊扰了江杳。
江杳怔了怔,突然回神般放开段逐弦的手,眉头迅速拧起:“疼死算了,谁叫你看见砖头砸下来还硬往上凑?”
语气和表情都凶巴巴的,只是还没来得及把眼底的焦虑藏起来。
段逐弦道:“我要是不凑过来,伤的就是你。”
江杳:“……”
这叫什么话?吃错药了吧
他怎么不知道生性刻薄的某人还有舍己为人的奉献精神
他腹诽,心里涌起一丝要命的别扭。
将江杳几度变换的神情尽收眼底,像是确认了什么,段逐弦嘴角扬起微不可见的弧度。
任由江杏捉起他没受伤的那只手,把他拉回自己房间,冷着一张脸,给他止血上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