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你怎么不穿衣服?(1 / 1)

几天后的傍晚,段逐弦久违地回了趟段家,段松破天荒地亲自开门相迎。

段松对段逐弦一向冷淡,早年和前妻离婚后,便将不争不抢的段逐弦丢到其他房子独住,也从未在段逐弦身上投入过多的教育资源。

等段逐弦凭借努力考入国内最高学府,后留学归国,突然成了他无法忽视的存在,他又开始忌惮这个能力拔群、心思深沉的大儿子,总觉得段逐弦野心勃勃。

可现如今,段逐弦竟主动揽下和男人的联姻,以无法传宗接代、在同辈中失去重要竞争力为代价,替他在老爷子那边得了青眼。

他难得放下提防和成见,回归父亲的身份,在饭桌上同段逐弦喝了几杯。

末了还主动关心起段逐弦和江杳的相处情况,要段逐弦改日把江杳带来一起吃饭。

“不要打扰江杳的生活。”

段逐弦语气很淡,却挟有一层警告意味。

段松闻言,干笑了两声:“你们年轻人的事,我哪有空管。”

段逐弦缓缓切开带血丝的牛排:“您知道我在说什么。”

婚约敲定后,段松派了不少人调查江杳,也就江杳那个大大咧咧、觉得没人敢惹自己的少爷性子,才没发现端倪。

被儿子在饭桌上挑战权威,段松脸上长辈式的笑容有些挂不住。

段逐弦还是那副不冷不淡的神情。

半天没插进话的何璐见状,连忙接腔:“逐弦现在有自己的小家庭了,护着另一半也是正常的,老公要实在想管孩子,不是还有飞逸嘛。”说着,她看了眼摆钟,“软,原来已经七点多了,飞逸怎么还在公司加班。”

这么一打岔,段松脸上的紧绷缓解几分:“飞逸这孩子最近的确上进不少。”

段松随口夸赞了几句,话锋一转问段逐弦:“听财务部说,总公司最近在查几个分公司的账,是你授意的?”

何璐一愣,神色闪过几分异样:“不是才查过不久吗?”

段逐弦“嗯”了一声:“那是我上任之前的事。”段松点点头,没多说什么,只有何璐还在旁敲侧击查账的事。

饭桌上紧张的气氛慢慢回归平和。

段松不再跟段逐弦聊联姻相关的话题,只过问了一些公司事务,神色愈渐和蔼,像一座刷了新漆的老房子,极力掩饰内里的斑驳和龟裂,虚伪至极。

而何璐就是攀在老房子上松动的窗框,稍微有点风吹草动,就咯吱咯吱个不停。

二者组合成惹人厌烦的画面。

晚上8点,江杳结束工作,又在公司配备的健身房里泡了一小时,才慢悠悠地打道回府。

自打同居以来,他连续几天都和段逐弦同时到家,就好像他俩之间的万有引力超标了一样,蹊跷得要命。

他都快怀疑是段逐弦在故意给他添堵了。

不过估计段逐弦也是这么想的。

所以为了让彼此不要再互相误会下去,他今天特意加了班。

结果段逐弦比他回来得还晚。

他前脚刚进屋,段逐弦后脚就推门而入。

看着边松领带边进屋的男人,江杳像被针扎了似的往后疾退两步,敛眸问:“你要干嘛?”

因为那段被领带绑过的耻辱经历,江杳对这个动作有着本能的警惕。

“上楼,洗湿

段逐弦说完,从他身边走过,带起一阵明显的红酒味。

“喝成这样洗澡,也不怕脚滑。”

江杳跟着转过身,冲段逐弦背影嘀嘀咕咕。

走上楼梯的段逐弦停下脚步,似笑非笑地回头:“这么担心我?”

江杳白了他一眼:“我是怕你摔死,我成案发现场唯一嫌疑人。”

客厅添了盏高亮度吊灯,白皙漂亮的青年站在明朗的光下,嘴里说着分明关怀的话,眼角眉梢流露的却是轻狂的坏脾气。

像一簇开在三月的荆棘花,明晃晃拦在路中间,浑身的毛刺都沾满了春阳,一点威慑力都没有,反倒显得毛绒绒暖烘烘的。

段逐弦唇角微动,原本从段宅带出的阴沉消散不少,心情也愉悦了许多。

他忽然想起十年前。

那时段松为了讨好新岳父,拿到何家的支持,便使了点手段,将段逐弦母亲留下的一套房子挂在了段飞逸名下,以此表明自己对前妻和大儿子的态度。

此前,段逐弦一直独自住在那里,等他得知后赶回去,大门已经换了锁,花圃里,母亲栽的鸢尾也悉数不见,全部种上了何璐喜欢的波斯菊。

他被铁门拦在外面,而段飞逸就站在里面,得意洋洋冲他笑,轻蔑扬言:“你妈好歹也在段家讨了好几年生活,怎么只给你留了这么点儿财产啊,我和我妈收下都嫌寒修。”

身为家族最不受重视的孙辈,段逐弦很早就学会了隐忍,即使利益被周围的人一点点瓜分殆尽,也很少反击。

那是第一次,段逐弦被一无所有的孤独席卷,失去所有克制,取而代之的是属于少年人的冲动——哪怕不择手段,也要拿回母亲留给他唯一的东西。

他把送他来的司机赶下车,自己坐上驾驶座,正要对准紧闭的院门踩油门的时候,攥在手里的手机弹出一条信息——

【你还来不来啊,敢放我鸽子你死定了!!(黄豆人愤怒)】

只一瞬的停滞,那些压不住的暴虐情绪,都在看到条消息之后瓦解了。

下个月有一场高中生游泳比赛,他和江杳都会参赛,江杳等不及和他一争高下,约他提前比一场。

而现在,距离约定的时间已经过去一个小时。

匆匆赶到空荡荡的游泳馆,水池另一头的少年朝他飞速游来,破开水面阳光的刹那,单薄却富含力量的身躯如同一束光芒在眼前盛开,漂亮到目眩。

江杳并没有怪他迟到这么久,只催促他赶紧下水,和他打赌谁先游到对岸。

从水里赤条条地出来后,江杳往他手里塞了个小东西。

“你赢了,赔你的。”

段逐弦低头看向手里的小狐狸钥匙扣,小狐狸红彤彤的,眯着眼,在他掌心翘尾巴。

心底有什么柔软的东西,就这样被惊动了。

良久,他笑了笑,心想自己也并非一无所有。

被夕阳染成橘红的泳池边,段逐弦问江杳:“如果有人一再抢走你的东西,你会怎么做?”

“当然是让他后悔啊。”江杳用脚尖拨了下池水,撩起一大片晶亮的水花。

段逐弦笑了笑,一个攻击性十足的答案,很符合江杳的个性。

然而下一秒,江杳偏头:“但不是现在。”

“嗯?”

“能三番五次被冒犯,说明目前还没有累积到足够的资本与之对抗,硬碰硬肯定是不行的。可控的愤怒是火种,是动力,但如果在不合时宜的阶段爆发,就成了冲动,沦落为毫无价值的情绪宣泄。”

“明知人家拳头硬,还能着牙把脸往上凑,那是傻叉干的事儿。”

落日余晖的浸润下,少年锐意凌厉,眸光灼灼,表情却很认真。

段逐弦盯着那两片柔软的唇,吐出来的话有点儿糙,却犹如珠玉般滚进他心底,打消了他对自己一贯而来的隐忍产生的质疑。

半晌,段逐弦点了头:“你说得对。”

成年之前,在那些群狼环伺、受制于段家的压抑日子里,是江杳一次又一次出现,以最无心的方式,撕开窒息的缺口,让新鲜空气灌进他的胸腔,抚平他心中的动荡。

想不到如今,他早已站在了高处,俯视段家那群乌合之众,还能拥有这种珍贵的体验。

站在楼梯上,段逐弦单手插进裤兜,碰到被体温捂热的金属。

是一枚钥匙扣。

“实在不放心怕我摔倒,也可以来浴室帮我。”

段逐弦往下深深看了江杳一眼,抬手抽掉脖子上的领带,缓缓捏入掌心。江杳仰头挑衅的神情蓦地顿住,耳尖泛起薄红,眼神开始闪躲。末了嗓音凉凉道:“你还是摔死吧。”

第二天是周六,江杳难得有空,熬了会儿夜,接近零点的时候,终于修改完一份图书馆设计稿,发给他之前本科修建筑第二学位时结交的学姐。

这位学姐年轻有为,最近打算创办建筑爱好者共享网站,邀请了许多志同道合的朋友撰稿,包括他这个空有建筑师证书,没什么实操经验的半吊子。

对面西五区,这会儿正好是午休时间,江杳很快收到回复。

学姐提出他的设计方案里,用大面积无隔断的玻璃幕墙做支撑,是否考虑到运输和承重问题。

江杳索性打了个视频给她,面对面解释自己的想法。

解除疑惑,学姐连声感叹他的构思简直精巧,又一次忍不住游说:“你天赋这么高,还有b大学位打底,真不打算转行搞建筑吗?”

江杳闻言,脸上泛起一丝波澜。

几秒钟后,他状似没所谓地笑笑,特臭屁地往椅背上一靠:“不了,我家还有家产等着我继承呢。”

学姐翻了个白眼:“我和你们这群有钱人拼了!”

热聊一小时,江杳伸了个懒腰,打算下楼走走,活络筋骨。

盘旋而下的楼梯新添了一溜地面感应灯,他走哪儿亮哪儿,每一步都如同踩在音符上,让他心情松懈舒缓。

走到楼梯口前,他已经做好面对黑暗的准备,没想到一楼灯火通明。

而比灯更亮瞎眼的,是客厅和餐厅交界处。

段逐弦正裸着上半身,站在那里接电话,背肌和手臂随着拿手机的动作,在白亮的光芒下隆起蛰伏力量的线条。

江杳险些一脚踩空,人像狠狠撞上不远处的肉体一样,懵了一瞬,随即错愕地瞪圆了眼。

“你不穿衣服搁这儿吓唬谁呢?”

他高声谴责不文明的行为,用力跟着拖鞋往客厅走,发出啪嗒啪嗒的动静,借此掩盖住陡然强劲的心跳声。

“洗完澡的习惯。”

段逐弦挂掉电话转身,隔空挡住了江杳气势汹汹的脚步。

正面冲击力更大。

江杳缓缓别过眼,默默绕远路,朝段逐弦附近的冰箱走去。算了,不跟流氓一般见识。

某人平时裹得滴水不漏,少扣一粒扣子都能要了他的命似的,好像下一秒就要出家,装得比圣僧还正经,完全看不出是个暴露狂。

简直把“衣冠禽兽”四个字贯彻到底。

看着江杳避之不及的模样,段逐弦面上显出几分惊讶。

他还是头回见江杳选择回避,而非一股脑地进攻。

段逐弦饶有兴致看过去,视线划过那颗写满“紧张”的后脑勺,落在那双微微充血的耳后根,直到江杳从冰箱里拿出矿泉水,拧开咕嘟咕嘟喝。

足以想见,那张漂亮矜贵的脸现在是怎样一幅光景。

江大少爷向来心气高,拿得起也放得下,偏偏一个晚上脸红两次。

脸皮居然薄成这样,

段逐弦有些意外,他还以为江杳面对他的时候,除了逞强斗狠,不会再有别的反应。

“没想到你这个点还不睡。”

在逗弄和给予合理解释中,段逐弦选了后者。

江杳没吭声。

呵,倒成他的锅了。

过了两分钟,大概是把自己安抚好了,江杳握着矿泉水转过身,朝某位半裸男憋出一句:“行吧,能理解你有怪癖,毕竟像你这种伪君子,偶尔也要脱下皮囊,让

自己虚伪的灵魂透透气。”

段逐弦闻言,扬唇笑出声。

他难得笑得这么生动,那双平时深不见底的黑眸一下化开,仿佛有水浪在暗中摇曳,莫名有种和本人及不相符的风流气。

江杳像被什么勾走了一秒思绪,回过神来不爽地问:“你笑什么?”

段逐弦都要被可爱坏了,嘴上却还是一本正经道:“欣慰,难得你能说出这么有文采的修辞句。”

江杳:“……”

他怀疑段逐弦是不是嘴痒,一天不怼他不舒服,但转念一想,他也没少怼段逐弦。他俩本就是彼此彼此、针锋相对的命,无论是和平相处时,还是关系破裂后,就像空谷回音,有来必有往。

唯独十年前那一次,他单方面地、小心翼翼地向段逐弦抛去友情的橄榄枝,被对方冷漠折断,让他们之间的势均力敌头一次严重失了衡。先主动的人,永远是输家。

这是他从段逐弦那里学到的教训。

江杳没好气地扔了水瓶,视线飘忽一下,不小心再次扫到隔壁。

段逐弦站在冷白的灯底,像一尊会发光的雕塑,不要钱似的,散发着成熟男性的荷尔蒙。

有几颗水珠从发梢落到锁骨上,又顺着胸膛一路蜿蜒,沿着腹部肌肉的线条,缓缓没入半松散的黑色睡裤裤腰。

那天晚上黑灯瞎火稀里糊涂做的,他还没仔细看过段逐弦的身材。

某人外表看着不显山不露水,脱了衣服还挺有料。

骚得很。

江查心里这样评价,

没忍住,多瞟了两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