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果的神态和语调都是热情而愉快的,仿佛她是一个兴冲冲地踏进大学校门的新生。
“来了?来吧。”
写字台后面的那个老徐娘连屁股也没有抬一抬,只把迭折的双下巴略微扬起来,就算打了招呼。
从那屁股和下巴上,乔果感觉到了冷遇,感觉到了架子。乔果竭力抑制住涌上来的不悦,仍旧笑着说,“那是,给我的桌子吧?”
“是哩。“扬起来的双下巴又落了下去。
乔果提着自己的东西,向屋角走。这不是写字台,这只是一张旧电脑桌。公司的部门经理都配了电脑,然而电脑对于苗经理来说,却太艰深了一些,所以早就撤掉了,如今摆放在电脑桌上的是一盆很浅显的仙人球。
知道乔果要来,苗淑贞本可以自己动手把那盆仙人球挪开的,她没有动手,她就是要拿一拿架子,就是要在乔果面前显示一下她的身份。乔果是安少甫宠过的女人,是那个没良心的兄弟宠过的女人,不给她一点颜色看看还行嘛。
没有苗淑贞这个嫂子,安少甫能有今天?爹妈死得早,从小学到中学,吃的住的用的花的还不都是哥哥嫂子的钱?如今用不着哥哥嫂子了,如今发财了,让嫂子到手下当个空头经理每个月发那么点儿份子钱,还得看他的脸子,这天底下还有良心么?
苗淑贞拿定主意不和乔果说话或者少说话,这样才能有威严才能有架子。她端坐在写字台后面,斜眼看着乔果把那张电脑桌收拾干净,然后归整那些杂物。电脑桌的抽屉浅得象个火柴盒,三下两下就塞满了。乔果拿着那些书呀本子呀册子呀,站在那里发愣。
“小乔,把这个书架拿过去,放我这儿没用。”苗淑贞脱口说。
看看,看看,说不说话,说不说话,还是张口了。苗淑贞太想和人说话了,公司里没什么人和她谈得来,她成天一个人坐在这个写字间里,连个打进来的电话也没有,真是闷死人了。好不容易有个人来和她做做伴儿,她能憋得住嘛。
乔果有点儿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苗经理,你自己用吧。”
“拿走吧,拿走。”苗淑贞伸了伸胳膊,身子也站了起来。干惯活儿的人,手就是爱痒痒。
“哎,苗经理,我自己来,自己来。”
乔果赶忙过来,清理那书架。
书架摆好了,杂物归整好了,然后擦桌子、擦茶几、擦沙发扶手、擦桌台,然后刷痰盂,然后拖地板……。乔果干活的时候,苗淑贞就坐在那儿。房间里热闹了,房间里整齐干净了,苗淑贞觉得眼前很顺溜,觉得心里很舒坦。
乔果泡好了一杯营养麦片,热气腾腾地端上来。
“苗经理,喝点吧。”
“哎,客气客气,我不喝这东西,我有糖尿病。”
“知道你有糖尿病,你看,这麦片是专门给糖尿病人喝的。”
乔果掂过来袋子,让苗淑贞看。
糖尿病营养麦片,加钙无糖,即冲即饮。主料,小麦、大米、玉米、麦芽精……。呀,还真是给自己准备的,难得人家有这个心,苗淑贞有点儿感动了,“你看看,你看看,吃啥不能吃啊,还让你费这个事。”
乔果说,“到量贩转着买东西,顺便带给你的。”
“好,谢谢了,那我就留着。”
呷上一口麦片,啧啧地说,“好喝好喝。”
乔果说,“不是喝味道,是喝营养。里边加钙了,中老年人爱腰腿疼,其实是缺钙的事。”
苗淑贞惊奇地说,“哟,真是的,我说老是腰疼腿疼的。”
乔果就给她聊起钙这东西在人体里是起什么作用的。苗淑贞其实是个爱饶舌的好心肠的女人,一个人在事务部寂寞得久了,难得有乔果这么一个聊伴儿,一聊就聊得鱼儿水儿一般融洽。
苗淑贞说,“小乔,咱们事务部得操心组织公司员工活动活动,你看弄个啥项目?”
乔果捧她说,“上回事务部让大家到‘火盆景’吃鸳鸯锅,完了去卡拉OK,不是挺好嘛。”
“别说了别说了,都嚷嚷没意思。”苗淑贞摇摇头,“就是有意思,也不能再去了吧。
乔果想了想,说道:“去沙岗驼鸟园玩玩怎么样?那儿原来是个养殖场,大得很。听说新开了游览项目,能喂驼鸟吃东西,能追着驼鸟玩,还能坐着驼鸟当马骑。不想跟驼鸟玩了,里边还有滑砂场,那感觉跟滑雪一样,比滑雪可安全多了。”
苗淑贞笑着说,“你这一‘多了’,我可就开心多了。那地方这么好,我看就是那儿了。驼鸟园你去玩儿过吧,玩儿累了,有地方吃饭吗?”
乔果说,“去倒是没去过,是听一个朋友说的。她说,那地方有特色驼鸟餐,人家备了烧烤架和火炭,想吃什么,自己动手做就是了。”
“哎哟,这可太有意思了!”苗淑贞把双手一拍说,“小乔啊,你是不是先去看看。门票多少钱,游乐项目多少钱,吃烧烤多少钱,咱心里有个谱,先造个计划出来。”
乔果说,“苗经理,这事儿包在我身上,你就不用操心了。”
事务部经理不过是个闲差,事务部从来没搞过象样的活动,苗淑贞想不出来做什么,不管是做什么苗淑贞也张罗不开。添了乔果这么一个人,不一样,就是不一样!
苗淑贞拍拍乔果的肩膀,感慨地说:“唉,小乔啊,安少甫把你从公关部踢出来,还不是因为小戴和他搞上了嘛。不公平,不公平!公司上上下下,谁不知道你是个功臣呐?没有你和市里头头儿的关系,安少甫的天时苑能弄得成?现在弄成了,功臣用不着了,看看,卸磨杀驴了!你才知道吧,安少甫就是这号人,对他哥对他嫂子都这样,对别人还能好得了!”
听了这番话,乔果的脸腾地红起来。“和市里头头儿的关系”!——这说的还不是刘仁杰么?有没有关系,乔果自己最清楚。可是,谁知道背后人们是怎么传的!替公司卖力,自己倒把黑锅背上了。
“别听人瞎说,我有什么能耐嘛,我和市里的头头能有什么关系嘛。还不是跑得多跑得勤,该意思的都意思到了,才弄成了那些事。”
苗淑贞诚心地诚意地说,“小乔你别给我谦虚,你今天和我谈这么一会儿,我就知道你的能耐了。咱们事务部,往后就全靠你了。”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乔果忽然想起来,应该回趟家。阮伟雄正在机关上班,这个时候回去拿东西正好。于是乔果就说,要是没什么事儿,她想去驼鸟园看看,今天就把这件事情落实了。苗淑贞连声说好,又夸赞乔果办事就是效率高。
家还是那个家,门还是那扇门,仅仅出走一个晚上,乔果就觉得它们都变得有些陌生了。在门前的擦泥垫上怔忡地站立良久,才掏出钥匙来。手竟然有些抖,好象自己成了小偷,正在胆怯地偷开别人家的房门。外面的安全门应声而开,第二重木门却纹丝不动,心里一急,用劲扭了几下,似乎要将钥匙扭断。这才想起木门的钥匙是另配的,插到底之后,要再拔出来一点,才能打开门。
木门的合页“呀——”地惊奇了一声,乔果已经面对着她无数次出入过的那个家了。起居室的花草、厨房的油烟、卧室的体息、卫生间的淡骚味儿拥挤在一起,争先恐后地来迎接她,乔果心里一酸,几乎要落泪。
乔果软软地靠坐在沙发上。起居室很乱,窗帘只拉开了一半,地板上甩着一只拖鞋,茶几上的果盘旁放着皱巴巴的袜子,换下来的睡衣搭在沙发背上……这一切都留着男主人仓促离开的痕迹。乔果在的时候,每天早晨都是把家收拾整洁之后才走的——,唉,到底是男人。
叹口气,乔果不由自主地站起身,动手打扫起房间来。捡好了拖鞋袜子睡衣,摆整齐茶几上的烟灰缸果盘,再去收拾音响和电视机,接下来是擦桌子拖地板。
忽然想到要浇花。花并不名贵,除了一大棵龟背竹,就是几小盆不起眼的杂花。乔果提着喷壶,浇到那棵玻璃海棠时,不经意地碰了一下,几个玻璃般的叶片和花瓣就象碎了似的掉落下来。乔果轻轻地拈起一片,望着那种晶莹和脆弱,呆呆地想:在以后没有自己的日子里,男人未必会记得浇水,花会不会死呢?
这样想着,不觉黯然神伤。
收拾好了起居室,又来到厨房。洗碗池里杂乱地泡着盘碟碗筷,想必是昨天晚上和今天早晨的,都一起堆在了这儿。微波炉旁边的加热盘里,放着残剩的一块馒头,豁豁牙牙的,还留着齿痕。乔果端起来,仿佛看到了男人啃咬时的那副样子,心头顿时袭来一阵酸楚。
伟雄,伟雄……,乔果默默地念着,竟浮起一种生离死别般的哀痛。
如果在这个时候阮伟雄来到她的身旁,乔果一定会软弱地抱住他大哭一场。她会把一切都向他坦白了,请求他的宽恕。
哗哗啦啦地开着水管冲碗,忽然听到钥匙开门的响动。是伟雄回来了?心怦怦地撞跳着,颤着声儿,怯怯地唤一句,“伟雄——”。
没有人回答。
拧紧了水管,关门声清晰地传过来,咣咣啷啷的,是安全门。乔果连忙跑过去,砰,是关木门的声音,随之接起嚓嚓的脚步声——
是对门的邻居。
乔果的心跳得厉害,身子软软的,有些虚弱。搬了把椅子坐着,才坚持着将那些碗碟洗了出来。
然后去收拾卧室。
**的被子没有整理,就那么鼓鼓地卷着,仿佛里边还藏着个蒙头大睡的人。拉展了被子和床单,铺好床罩,这才直起了腰。侧面的余光里,看到旁边梳妆台的镜子中映着的那个女人,神情灰沉沉的,犹如下雨之前忧郁的云。
舒口气,在梳妆台前坐下,对着镜子理了几下头发,然后想着要补一点口红,给人添几分神采。低下头,去拉那小抽屉,忽然看到那管常用的口红就象一个惊叹号似的竖在梳妆台上,下面压着一个大大的厚信封。
什么东西?
把信封打开,于是,那个七巧板拼图游戏就出现在乔果的面前。这是卢连璧的头,那是乔果的胳膊,这一片是领带,那一片是婚纱……。犹如遭遇了强光的突袭,乔果倏地闭上了眼睛。
他是从哪儿搞来的?他都知道些什么?他想知道些什么?——
毫无疑问,这东西是他特意摆在这里的。他知道她会回来,他知道她会在这里看到它。他要她回答吗?他要她坦白吗?坦白了会怎么样?坦白了还有什么意思吗?……
乔果睁开了眼睛,她盯着那个信封,盯着那些残片。它们也冷冷地望着她,犹如坐在一起会审的法官和陪审员。乔果用牙咬住了嘴唇,一股对抗的情绪执拗地在心底升起。她将手肘一揽,那些执法者就全都被她收拾掉了。
站起身,乔果毅然决然地拉开了衣柜。属于她的那些衣服整齐地吊挂在衣架上,犹如一排待命的士兵。走吧,咱们走。乔果拉出箱子,将它们一一收捡进去。乔果的动作很快,她真的担心阮伟雄这个时候会突然回来。
箱子涨鼓鼓地装满了,望上去象是一个躺倒的醉汉。乔果提了一下,几乎被它坠拉过去。提箱是当年旅游度蜜月时买的,乔果嫌大,阮伟雄说,放心吧太太,有我在,不会让你提。真的,买回来之后,乔果一次也没有提过它。看来从今往后,只有靠自己来提了。
乔果把身子贴上去,双手一抱,大箱子终于被扯起来。抽出拉杆,滑轮哗哗啦啦地一路响着,犹如一辆受伤的履带运兵车,缓缓地退出了战场。
温馨的黄昏把家人们都送回了家,也给乔果送来了卢连璧。乔果烧了几样菜,还开了一瓶红葡萄酒。伴着那菜那酒,乔果讲了她在公司的境况,讲了她那个家庭的现状。望着摊在桌上的那些撕碎的婚纱照,望着楚楚可怜的乔果,卢连璧痛切地伸出双臂,将女人紧紧地搂在怀中。
乔果哭着说,“我现在真是无家可归了。”
卢连璧说,“这就是你的家。”
“什么?”乔果娥眉微蹙,“我的家——”
卢连璧一怔,即刻改口道,“唔,不,我们的家。”
听了这一句,乔果就抱着卢连璧拼命地吻,泪水把两个人的脸都濡湿了。卢连璧也向乔果诉说了他在家中的情况,说着说着,两人就上了床。同仇敌忾同病相怜,做起爱来也就愈发同心同德,仿佛彼此是在用肉体发着一个同心誓。
山颓石崩般的疲累袭来的时候,无边的空虚感也被裹挟着随之而至。乔果越发不舍地抱紧了对方,似乎这样就能抱出一些实在的感觉。
对方却在蠕动,象一个孵到了时候的雏儿在慢慢地出壳。终于脱出来,忽然一下子就跳下床,趿响拖鞋,进了浴室。
很急骤的水声,犹如在下着急雨。然后便急匆匆地出来,将腿放进被筒,身子却坐着。
胳膊伸出来了,想抓衣服。
乔果在下面环着他的腰说:“晚上陪着我吧,我特别想让你陪陪。”
卢连璧想了想,毅然拿起床头柜上的电话。
“喂,今天晚上我不回去了。”
乔果贴近了,听到那边的女人问,“什么事儿?”
卢连璧说,“外地的朋友来了,一起吃饭。现在正打麻将呢。”
那边又问,“在哪个宾馆呀?”
卢连璧用不耐烦的语气说,“行了行了,正出牌呢,回来再说吧。”
然后就挂了电话。
等卢连璧钻进被筒里,乔果忽然担心地说,“她会不会找来呀?”
“来了也好。”男人说得很有气魄。
这气魄让乔果微微一笑。好什么呢?——,乔果在心里想了又想。
那就让那个女人来吧来吧来吧,看看她来了怎么个好……
乔果枕着卢连璧的胳膊,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那天晚上,罗金凤一夜没有合眼。
接了卢连璧的那个电话,已经脱衣上床的罗金凤当即从被窝里坐了起来。呸,什么来了朋友,什么打麻将!直觉告诉罗金凤,卢连璧今夜肯定是在安雅小区,肯定是和那个臊×在一起!
罗金凤气乎乎地动手穿衣服。睡在旁边的女儿丹琴问,“妈妈,你要干什么?”罗金凤说,“乖乖,你好好睡,妈妈出去有点儿事。”女儿说,“妈妈,我怕,我跟你一起去。”
罗金凤想了想,也好,就带着女儿杀上门去,看卢连璧和那个女人怎么说!
胡思乱想着给丹琴穿好衣服,扯着手出了门。在街灯下等了又等,好不容易来了一辆出租车,招招手车停下了。女儿刚刚坐上去,罗金凤忽然说,“丹琴,下来下来,快下来!”
卢丹琴下了车,罗金凤笑着说,“对不起,师傅,我们不坐了。”
司机悻悻地啐了声“神经病!”,尾巴冒着烟儿走了。
罗金凤才不神经病呢,罗金凤才不做为渊驱鱼,为林驱鸟的事儿呢。罗金凤已经想通了,就是去了又怎么办?去了还不是吵还不是闹,一吵一闹,把自家男人逼给了那女人,那才叫傻呢。
罗金凤领着女儿回家,重新脱衣上床。孩子小,也不问个为什么,钻进被窝就睡。罗金凤却睡意全无,老牛反刍一般反反复复地想着这档子事儿。难道那个姓阮的没有收到寄去的这对狗男女的婚纱照么?是不是那女人花言巧语,把她丈夫给蒙住了?
不行,自己只在自己家里闹没有用,一定得发动那边家里的男人也做做配合。两边一齐来,哼,不信治不住这对狗男女……
第二天黄昏的时分,罗金凤去了阮伟雄家。
罗金凤按响阮伟雄家门铃的时候,阮伟雄正心情异常恶劣地呆坐在沙发上。阮伟雄那天从机关下班之后,拐到学校接回了儿子。走在路上,阮伟雄就惴惴地想,乔果不知道回家了没有?如果回家了,见面时是若无其事地笑一笑,依旧过日子呢,还是冷冷地板起脸,让她明白:这事儿还没完!——
阮伟雄打开门,儿子就喊着跑进去,“妈妈,妈妈——”。房间里无人回应,阮伟雄的心里格登了一下。慢慢地伸手开灯,一眼看到起居室收拾得井井有条,喜悦就轻风一般在心底掠过,即刻想到乔果已经回来了,想必是赌气,黑着灯独自在卧室里躺着呢。
这样想着的时候,双脚已经迈进了卧室里。迅速地伸手开灯,于是阮伟雄便看到清冷的吊灯光,寂寂地照着一张大空床。
几乎是在那同时,他回转身,拉开了大衣柜的门。
衣柜里空了一多半,挂衣架的那根电镀管白亮亮地闪着,望上去格外剌眼。刹那间,阮伟雄的心里也变空了,一个声音在那空落落的虚无中敲木鱼般地响着,她走了,走了,走了!……
一只小手在身边拉了拉他,他低下头,看到了儿子那张惶惶的脸。
“妈妈呢?”
“妈妈出差了。”
孩子格外懂事地沉默着,然后独自离开,回他的小房间去做作业。
该做晚饭了,可是阮伟雄却无心动手。他眉头紧蹙两眼闭合,一动不动地坐在起居室的沙发上,犹如死了一般。
罗金凤就在这个时候按响了门铃。
“找谁?”隔着安全门的铁栅,阮伟雄疑惑地打量着外面这个陌生女人。
“找你。”那语气,仿佛他们早已熟悉。
“对不起,我不认识你。”
“那照片收到了吧?”
阮伟雄点点头,他意识到对方是什么人了。
“那是我给你寄的。照片上的坏蛋,是我家孩子他爸。”
“唔。”
“我想和你谈谈。”
当然,不能这样隔着安全门谈。阮伟雄想了想,让她进来了。
终于和同盟军会师了,终于找到了可以倒一倒苦水的人。……早就发现不对了呀……她到我们店里时我家那死男人看她的那个眼神呀……我们家枕头上那种香水味儿呀……到外地寻欢作乐,一跑就是几天呀……他们俩有个窝呀,那照片就是我从墙上撕下来的!……
女人越说,声音越高。
“请小点儿声,家里有孩子。”阮伟雄向对方示意。
“你们也有孩子吧?——”女人立刻将声音压低了,象是耳语,“我们家丹琴都十一岁了,作孽呀!”
后半句又高上去了,近乎是喊叫。
阮伟雄皱了皱眉头。
“你可得管住你老婆呀,你怎么管不住她啊!”女人忽然哭了,显得有点儿歇斯底里。
“好了好了,请安静点儿。”阮伟雄用两个指头拈着纸巾,递给这女人。
女人揩揩眼角,又使劲儿擤擤鼻子。忽然抬头说,“昨天晚上,你太太不在家吧?”
阮伟雄毫无表情地沉默着。
“他们俩昨晚睡在一起哩!”女人又叫起来,神情甚至有点儿兴奋,“他们俩就在这个地方睡,安雅小区,喏,这就是那个窝儿的地址。”
女人从手袋里拿出一张纸条,递过来。阮伟雄没有伸手,女人就把那纸条放在了茶几上。
一种厌恶的情绪抑制不住地升起来,阮伟雄实在不想再看到这个女人了,也不想再听她的声音。仿佛这女人就是罪魁祸首,他本来和乔果过得好好的,全都是这个女人捣的乱。
罗金凤感觉到了什么。反正该说的都说了,该做的都做了,她明白她该走了。
阮伟雄起身的时候,她也站起了身。
“走了?”
“走了。”
“不送。”
“不送。”
主人跟在客人后面走着,来到门口,罗金凤忽然又回身站住。“没别的意思,咱们都是受害者呀,咱们只有团结起来,才能对付这两个坏蛋!”
送走不速之客,阮伟雄沉重地跌坐在沙发上。那女人的叙述已经向他勾勒出了事情的轨迹,再联想一下家中曾经显露过的那些蛛丝蚂迹,两者便互相补充着形成了一种冰冷的完美,一种残忍的明晰。
他伸手拿起女人留在茶几上的纸条子,他没有看它,只是恨恨地团揉着,然后又忽地展开,狂乱地将它撕成了碎片。
屈辱。恼怒。阮伟雄颤抖着,喘息着,他浑身充满了异乎寻常的力量,然而却又感到异乎寻常的软弱。
蓦地,门铃又响了起来。
想必还是刚才那个女人,阮伟雄仍旧在沙发上瘫坐着,懒得去理睬。
“阮大哥,是我呀,求你一件事。”
是楼下赵秀梅的声音。
阮伟雄稳定了一下自己的情绪,然后起身开门。
“阮大哥,又得麻烦你,”赵秀梅有点儿不好意思地说,“我家厨房的灯坏了,我上不去——”
“哦,我帮你换。”不是第一次帮这种忙了,阮伟雄满口应承,“宁宁,我去楼下你赵阿姨那儿,你自己在家写作业啊。”
“不,我要跟你一块儿去!”宁宁闻声跑了过来。
于是,三个人就一起下了楼。
赵秀梅家装修过的厨房是吊了顶的,乳白色的吸顶灯嵌在天花板上,要打开它才能换下灯泡。阮伟雄站在两张架起来的椅子上,赵秀梅和宁宁在下面扶着椅子,做着保护。仰着脖子伸着胳膊踮着脚,折腾了好一会儿,才算把灯修好。下来的时候,脖子有点儿麻手脚有点儿酸,身子一晃,就从椅子上偏了下来。赵秀梅赶快去扶,阮伟雄就撞进了她的怀里。
“对不起,对不起。”阮伟雄连声道歉。
赵秀梅脸一红,头就垂了下来。
阮伟雄说是要走,赵秀梅这才抬起头说,“在这儿吃饭吧。”
阮伟雄就答了个“好。”
本来是一句客气话,赵秀梅没有想到对方会答应。于是,她有点儿喜出望外地说:“冰箱里有现成的肉馅,我烙馅饼,你去叫小乔下来一块儿吃!”
阮伟雄说,“用不着叫她,她不在。”
赵秀梅随口问,“出差了?”
阮伟雄没出声。
宁宁说,“爸爸,我还得做作业。”
阮伟雄想了想,说:“先在赵阿姨这儿看电视吧,等会儿吃完饭再回去做。”
宁宁调出个少儿节目,阮伟雄就看进去看不进去地在沙发上陪坐着。那节目刚看完,六个菜就端了上来,四个凉的,两个热的。阮伟雄脱口赞道,“唔哟,你可真是把好手,弄得这么快!”
赵秀梅说,“家常菜,没什么好东西。你们先吃着,还有两个热菜,馅饼已经烙到锅里了。”
阮伟雄笑着说,“你真把我们当客人了?别弄了,来,一块儿坐着吃吧。”
“好,再有几分钟,我去起馅饼,”赵秀梅就坐了下来,“哎,阮大哥,你喝酒不喝?”
阮伟雄平时滴酒不沾,此刻却说,“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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