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小珂这一套做法未免天真到了幼稚，实际效果却是很好，郑仁翮至今没有发得起火来。他每看到吉小珂这套孩子气的表演和唯唯诺诺、畏畏缩缩的眼神，心里就忍不住要发笑，再大的火气也像皮球破了个小洞一样，噗地一声漏走了。凭良心说吉小珂是个可爱的女人，没有坏心眼儿，对任何人都毫不设防，如果郑仁翮真要像吴弘那样对吉小珂用些心机，吉小珂就绝对斗不过他。但是郑仁翮总也不忍心伤害吉小珂，甚至连中山陵发生的事都捂得严严实实，没有对群艺馆的人露半句口风。郑仁翮意识到自己对她有一种溺爱，这种爱不纯粹是夫妻之间的，而带上了父亲对女儿的情感，这就使问题变得复杂化起来。做父亲的绝不可能伤害女儿，而吉小珂的随意任性又确实让郑仁翮难以一次又一次接受了事实，郑仁翮为此感到深深的痛苦。

有一次郑仁翮上街看画展，路过群艺馆的时候，下意识往马路对面馆门口看了一眼。这一眼偏巧看到吉小珂正站在一张血淋淋的电影广告下面，和一个四十来岁穿黑色高档运动服的男人热烈地谈话。郑仁翮猛一刹车，一条腿撑在地面上，瞬间内觉得世界又一次面临末日来临的威胁一样，竟恍惚到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奇怪的是吉小珂仿佛脑袋侧面长了眼睛，隔一条马路居然也看见了郑仁翮。这条马路是闹市区的交通要道，车辆川流不息，吉小珂简直是不要性命地丢下那男人奔了过来，一把抓住郑仁翮的车龙头，认真解释道：“老郑你可别误会，我们在谈工作。那人是电视台的，准备给我们拍一部交谊舞的教学片。”

郑仁翮熬过那瞬间的晕眩，思维恢复了正常，回答道：“干吗要这么紧张？我难道说什么了吗？”

“我怕你会有误会。”

郑仁翮苦笑一声：“天哪，我怕你才是真的。”

“不，我怕你。我时时刻刻都担心你会对我不满意。”

“你把我捧得太高了。”郑仁翮抬眼望望马路对面那个莫名其妙的男人：“快过去吧，这样不礼貌。”

吉小珂忽然踮起脚来，隔了一辆自行车捧住郑仁翮的脸，众目睽睽之下“叭”地亲他一口，才笑眯眯地回身走了。郑仁翮下意识地在脸上擦了擦，一时间觉得很窘迫，仿佛马路上很多行人都免费看到了一个电影镜头。他又好气又好笑，心想也只有吉小珂能做得出这种动作，并且做得毫不勉强毫不造作。

这天中午吃过午饭，报社里的同事照例聚在一起打桥牌。四个人打，倒有十来个当“高参”的，七嘴八舌热闹得很。郑仁翮对所有玩的事情兴趣都不大，“高参”也不想当，站在旁边凑热闹而已。小古忽然走过来，捅捅郑仁翮的胳膊，小声说：“过来我跟你说个事。”郑仁翮跟他走到隔壁房间。小古从皮制的西装钱夹里拿出一张照片，轻轻放在郑仁翮面前：“你看看，跟你们吉小珂比，怎么样？”郑仁翮惊讶道：“是女朋友？确定关系了？”

小古乐滋滋地点头。

郑仁翮低头细看照片，是一个面庞丰满颇具古典美的年轻女人，头发蓬松地盘在头顶，呈螺旋形往上，有点像倒扣的陀螺，一副闪亮的耳环使她无形中有了些许贵妇人气，用“美艳”二字来形容她是再确切不过。

郑仁翮点头道：“不错，很漂亮。”

小古追问：“跟吉小珂比怎么样？”

郑仁翮含糊地笑笑：“两个人的味道不一样，不好比。”

小古得意地叫着：“哈，还不服气。”

郑仁翮认真地说：“是不一样。”

小古说：“省歌舞剧院的，拉大提琴。”

听这一说，郑仁翮不由得又看一眼照片，再看看小古，欲言又止：“是演员啊！”

“演员怎么了？不合适？”

“最好别找演员。”郑仁翮这句话始于脱口而出。

小古愣了一下，仔细看郑仁翮的脸，想从他表情中找到蛛丝马迹：“有什么沉痛教训吗？”

郑仁翮生怕自己言多必失，赶紧摇头。而小古是何等聪明神气的角色，不用他开口已经把事情猜出几分，便也缄口不语，怕一不小心说到郑仁翮的什么痛处，惹得朋友恼恨。

两个人一时就沉默地坐着，都不知用什么话头来打破他们之间小小的僵局。过了一会儿小古忽然大声说：“你当初就该追那个‘苏州糕团’！我总觉得你们两人才真的合适。”

郑仁翮心里咯噔一跳，愣愣地望着小古，仿佛猝然间被他道破什么机密似的。他想最近他是跟钟芸的电话联系比较多，莫非打电话的时候言语神情有什么出格之处，引出小古他们丰富的联想？再想想又觉得推测根本不能成立，因为他从来没有、至今还是没有爱过钟芸，他的一颗心都在吉小珂身上，尽管吉小珂―次又一次犯下过失，他对她的恼恨还是不及喜爱，所以他对钟芸心怀坦**，不夹私念。既然如此，他也就不必担心小古他们会看出名堂，主观上没有的东西，客观上还能有什么表现吗？

郑仁翮心里这么想，脸上也就严肃起来，正色道：“我这个人一向不习惯开玩笑的，以后别对我说这些话。”

说得小古很有点灰头灰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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