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芸痛苦地想:这样的生活算个什么呢?这就算分居吗?他们就这样分居了吗?别人家夫妻之间闹分居,必须经过无数次大吵大闹,或者有一个什么解不开的死结,大得无法消解的矛盾,互相之间水火不能相容了。可他们之间到底为什么呢?没有吵过闹过,有点不愉快也不是原则性问题,前一天晚上还在一起亲亲热热睡过觉,怎么吴弘说走就走,连一句解释的话都不肯留?
晚上睡觉,单元房间里有种与世隔绝的古墓的味道,钟芸觉得害怕。她每天早早锁上大门,临睡又锁上卧室的门。即便这样,楼上楼下的轻微响动还是令她心惊肉跳,忍不住大睁着眼睛去望那漆黑的窗外,生怕从窗口突然冒上来一颗恐怖的头颅。女儿的眉眼长得越来越象吴弘,钟芸灯下端详女儿的面容,心里更是委屈伤心,眼泪就一滴滴地落在女儿脸上。
有一天钟芸上班,却发现吴弘意外地没有到办公室来。室主任为一本书稿的事要找吴弘,问钟芸知道不知道他到哪儿去了?钟芸摇摇头。室主任叹气说:“唉,你们这两个人哪,业务上都还不错,怎么就把个日子过成这样?”钟芸回答说:“这也怪不到我呀,他连个住的地方都不肯告诉我,叫我怎样?”
吴弘一天都没有在办公室露面。
傍晚钟芸下班,接了孩子回家,门一打开,冷不丁吓了一跳,以为自己糊里糊涂开了别人家的门。客厅和卧室里乱糟糟一团,像被强盗抢过一样。冰箱和洗衣机都被搬走了,原来放置这两样东西的地方留下两块方方的灰尘厚重的痕迹。组合家具里钟芸和虹虹的衣物用品扔了一床,五颜六色像废旧物品大拍卖的货摊,而家具不见了踪影,赭红色水泥地面上有几道拖拉家具的深深的划痕,再就是男人们乱七八糟的大脚印子。有几本钟芸的书随便扔在地上,被脚踩得支离破碎,污秽不堪。还有几样瓷器小摆设从高处摔下来,砸得粉碎,黑黑白白像很喧哗很热闹地躺着。虹虹高兴得很,连奔带跑走过去要拣瓷片玩,钟芸大喝一声:“放下!”虹虹吓一大跳,愣愣地站在那里看着妈妈。
钟芸顾不上去想别的,先到厨房里拿了笤帚畚箕,快手快脚把一地的瓷片打扫干净,生怕女儿拿了去玩,割破了手脚。
地上收拾干净之后,她一屁股坐在床沿上,慢慢地一件一件理着衣服,心里明白是吴弘带人回来洗劫了这个家。奇怪的是她心里没有什么仇恨,有的只是轻蔑,觉得吴弘这个人太猥琐太没风度,不说至今躲躲闪闪不敢与她对话,就连搬走他的东西,也拣她不在家的时辰,搞得偷偷摸摸,心急慌忙。再想想,又觉得吴弘也还算是个老实人,他搬走的冰箱、洗衣机、组合家具,都是用他家里给的一份钱买的,说起来的确该算是他的东西。而钟芸家里的钱买来的彩电什么的,他规规矩矩一样没拿。
钟芸坐在床边,一边想,一边冷笑,笑着笑着眼泪又淌下来,一把搂过虹虹,抱在腿上,心里的悲苦潮水一样泛滥,简直就不知道这样活下去是为了什么。
第二天上班,钟芸发现吴弘的神情愈加鬼祟,他避免任何一次与她目光接触的机会,从上班到下班一直埋头在他的桌上,肩膀耸起老高,仿佛竭立要把他一颗脑袋夹在肩膀当中不让人看见。钟芸心里好笑,又很鄙夷,也就装着目光里没有他这个人的样子,若无其事做她自己的事,有两次还故意发出开心的笑声。每当这时候,她注意到吴弘会把头垂得更低。
约摸十点钟左右,钟芸下楼去,在大门口的传达室里给老同学郑仁翮打了个电话。她说有点事要去找他,郑仁翮说:“行,你来吧,我在办公室等你。”钟芸说这事在办公室里不大好说,请他出来,到报社大门口。郑仁翮爽快地答应了。
钟芸放下电话,骑了车子赶往报社。郑仁翮已经在门口东张西望等着了。那天风很大,有点冷,郑仁翮穿了一件工作服模样的米色风衣,脖子上一条咖啡色细格围巾,下身是一条同样色碑的花呢西裤,虽不时髦,却是极为协调和整洁,一个人看上去很有分量。钟芸暗暗想,从前老郑是有点不修边幅的,吉小珂大概在他身上用了不少功夫。
大冷天气,一男一女站在报社门口说话总是不妥,郑仁翮建议他们朝前走走,边走边说。
走了几十步之后,钟芸仍旧一言不发,郑仁翮忍不住问:“小钟你是不是碰到很为难的事了?”
钟芸答道:“不是事情本身为难,而是我不知道从何说起,这事没有什么很明显的开头。”
郑仁翮不说话,只用眼睛鼓励地看她,很理解她此刻的茫无头绪。钟芸想了一会儿,情绪冷静下来,决定从他生孩子吴弘母亲来照顾她的时候说起。她说到了吴弘在她和母亲之间微妙的关系,说到去年在中山陵的植树活动,吴弘的小心眼、自私、狭隘、无端对她生疑,及他们回苏北过春节的情况。春节之后吴弘的离家出走。钟芸因为心境烦乱,不免说得有点颠三倒四,插叙、补叙,一件事没有说完又插入另一件事,简直不像中文系出来的学生。说到一半的时候,他们正巧走到报社附近的金丽商场,因为当时风大得呛人,郑仁翮很商然地把钟芸带到商场里去避风,此后商场那个僻静的安全楼梯口便成了他们一次次见面议事的地方。
钟芸的讲述虽然支离破碎,郑仁翮还是能听得明白。他觉得很吃惊,吴弘的很多行为不像是一个头脑正常的有知识的人做的事。钟芸和吴弘之间虽没有发生什么惊天动地的矛盾争吵,但是他能感觉到吴弘的性格因素给钟芸带来的阴影,他理解到钟芸在这种阴影下生活的痛苦,这种痛苦很难对别人说得明白,因此也很难被别人同情。他惊讶自己偶然在中山陵与钟芸碰了一次面,居然也成了故事中的人物!对此他只能报以苦笑。
“你现在准备怎么办?”郑仁翮轻声问钟芸,仿佛她已经虚弱到不堪一击,稍稍大点声就会吓着她似的。
钟芸下意识地绞着双手,低头说:“我不知道,我来找你,就是想问问你我应该怎么办,又能够怎么办。”
“你想没想过离婚?”
钟芸猛然抬起头来:“我跟谁去离婚?他根本就拒绝与我谈话,我一点儿不明白他的想法。”
“对,这是问题的关键所在,他把自己弄得神出鬼没,使别人摸不透他。”
“当初我没想到他会是这样的人,他心理和行为都不正常。”
郑仁翮沉默了一下:“现在先别想那么多,眼前的事要紧。”
“你说我该咋办?”钟芸求援地望着他。
“依我看,首先应该追査你家里那些东西的下落。你说过他在南京没有什么亲戚朋友,那么他拿走的家具冰箱什么的放哪儿去了呢?
总不能花钱租间屋子做仓库吧?我想吴弘背后或许还有人,帮他出主意,藏东西。说不定这人就是你们之间的第三者。”
“这不可能!”钟芸断然说。
“为什么?”
“他没有第三者,这我可以保证。我能感觉出来。第一他对于女人没有魅力,第二女人的魅力对他来说并无**。否则当初他也不会看上我这个人。”
郑仁翮笑了笑:“小钟你说得这么武断。”
“怎么说也是做过两年夫妻的。”
“好,就按你的说法,他背后没有第三者,那么家具总该有地方存放吧?他这些天来总该有地方吃有地方睡吧?我们要能找到他那个窝,也就能弄明白他对你这么绝情的动机了。我有这个预感。”
钟芸茫然地说:“但愿如此。只是怎么能找到他躲藏的窝呢?”
“好办。做一次‘特务’,跟踪他。”
“这不行。他这人鬼得很,如果发现我跟踪,他绝不会回他住的地方。”
“不要你,我来,他不认识我。”
钟芸愣住了,“你肯帮我做这样的事?”
郑仁翮笑着:“此事舍我其谁?莫非你在南京能找出第二个合适的人?再说我倒觉得很新鲜呢,尝一尝做特务的滋味也不错。”
钟芸跟着笑,笑得又苦涩又勉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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