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清慌张地收起信，伸头看看楼道外面空****的大院。除了几辆破旧得扔在车棚里没人过问的自行车之外，再就是一只没精打采蜷在车棚里打瞌睡的猫。闻清闭了闭眼睛，等最初的晕眩过去之后，把信捏在手里，一口气爬上五楼。她开了门，坐在一家人平常吃饭的桌子旁边，深吸一口气，调匀了呼吸，慢慢展开信纸。

亲爱的闻清：

请允许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用这个称呼。你不要吃惊，也不要慌张，不必担心我还会有什么过分的举动，因为信到你手上的时候我已经沾惹了官司，不可能再像往常那样一身轻松地出现在你的面前。

别相信报纸和电视上的话，不要跟着别人去猜测我和方静之间的关系，跟“情爱”和“情变”之类的词扯不上边，纯粹是一个过失。林栋知道一切，但是请不要向他逼问，这是我最后对你的请求。任何事情都有它的起因、发展和终结，有的貌似简单而实际复杂，有的貌似复杂而实际简单，最好的办法是接受事实，而后继续过你们的日子，把一切忘记。如果有一天林栋愿意，他对你们说了什么，你就听着。只需要听！切记切记。

如果我被判入狱，很可能今生就不能活着从狱中出来了。我要告诉你的只有一句话：活到此刻感觉正好。死是很容易的，又是很不容易的，这也是一个感觉问题。我这么说，聪明的你应该能够理解几分。

留这封信给你是因为我爱你。深深地爱着你。这跟我爱别的女人是两回事。爱一个人不都是要用语言和行动表达出来，有时候不能表达，只能深埋在心，事情就是这样。

很残酷。尤其当你爱的人并不知道你在爱她的时候。但是也幸福，深夜独自品味时尤甚。

还记得小学的时候我们坐在前后桌吧？有一回我上课的时候玩弄桌上的文具盒，被老师一把抓过去扔到了对面的房顶上。那房子太高，我想了很多办法也不能爬上去。于是我嚎啕大哭，因为那文具盒是我父亲用几天的工资买来的，他不能容许我丟了它。后来你走过来了，把你的文具盒塞给我。你的文具盒跟我一模一样，甚至更新。当时我泪眼迷蒙地望着你的笑脸，认为你是世上最好的女孩，我发誓长大后要报答你。

那只文具盒仍旧在我家中。如果你去找，在我床头柜最下层的最里面，用一块旧手帕包着的，就是它。

所以，一年前的那一天，我送仲达回家，在客厅的墙上看到那帧小学毕业合影照时，我几乎要对着上帝跪下了。这就是缘分啊！世上的确有那么一种看不见的东西，它在主宰着人们的命运啊！

你是个太单纯的女人，而且粗心。不不，让我换个说法，是丈夫和儿女把你的心占得太满，因此你满足，不需要把脚伸到门外探寻点别的什么。你从来不以为我在爱你。也许仲达有那么点感觉，他比你细致，你太粗心了，真是遗憾。不过也有好处，唯其如此，我生命的最后一段暗淡旅程中，始终有一线阳光在灵魂深处照耀着，我可以认为我享受到了爱，比语言表达出来的更加亲切、平和、绵长和久远。

你的家让我留恋。我喜欢踏进家门时闻到的油锅里炒菜的气味，拖把刚拖过地面时湿漉漉的水的清香，阳台上被晒干的衣服混合了太阳味和洗衣粉的味，甚至小弟穿过的球鞋的味道……这都是来自人间的美妙气息啊！它把“家”的含义阐述得再明白不过。每次去你的家里，我都觉得屁股发沉，不想离开。我喜欢你的家喜欢得心里发疼。

我跟仲达是前世就已经交好的朋友。不是所有的男人都能够做到他那种细心、妥帖、沉稳、大度和宽容的。如果世上还有好丈夫好父亲，他当之无愧。你还记得那一回我开车押着他去医院检查身体吗？那时我有一个很卑劣的想法，我希望他得了绝症，活不长久，那样的话我还有机会堂堂正正向你求婚。虽然只是一个瞬间的念头，我还是愿意坦白出来，由此可见我这个人常常很自私，自私而恶毒，我如果死了的话是罪有应得。

别前不能见到小弟和小妹，向他们两个说一句什么，我心里非常难过。小弟沉稳厚道，这一点颇像仲达。小妹更像你一些，率真而不设防，在社会上容易吃亏，恐怕你以后还要多为她操一些心。说句实话，我常常一不留神就把他们想像成自己的孩子，上天要是肯赐给我两个这样的孩子，我的一生就不会这么马虎地过去了。

关于林栋的不辞而别，看在我的面子上，别责怪他。年青人谁不想修身立业呢？既然他在这里过得不痛快，那就让他去寻找一个痛快的环境。他走之前曾经找了我，从我这里得到了鼓励，所以，如果你不高兴，想骂人，那就骂骂我，我不怕骂。

时间不够，我不能再写下去了。说出“我爱你”三个字，我心里感到敞亮。或者会给你添一些烦恼，可是我已经顾不得了，我不能把这三个字带进坟墓，那样太委屈我，你说是不是？也要请仲达原谅我，幸好此事不会再有下文，他完全可以一笑置之。

你全家忠实的朋友

任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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