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1 / 1)

男儿国里的公主 谭谈 3380 字 1个月前

他忘不了这一束目光。这是一束恳求里夹着敌意的目光。眼睛,心灵的窗口。敏感的心灵,能敏感地看到那目光里的一切。看来,乡哥的那只手臂,不是偶尔碰上而伸出来的。一定是有人看到了这两天晚饭后他教山妹学打针的事,在乡哥面前挑拨了些什么,乡哥才匆匆跑来的。

他的心乱了。

他,一个矿工的儿子,是在矿山里长大的。后来,离开了矿山,到了省城,在医科大学学习了四年。在那里,他学到了许多许多医学知识,也学到了许多许多现代文明。他回到矿里,第一天到医院上班,就看到了她。一见到她,一见到她那双眼睛,他就觉得自己在生活中寻到了什么。时日一久,接触愈多,他的心就更慌了。

他知道自己害了病。害上了难与人言的、折磨自己心灵的病。

他在心里骂自己,骂自己为什么这样瞎想。人家是矿上特意为乡哥儿招来的,办了结婚登记手续的,你还胡想什么!然而,他自己的什么都能管住,就是管不住自己的心。

又是下班时候了。

他没有象往日那样,匆匆去食堂打饭回医院吃了。他送走最后一位病人,坐到了工作台前。刚才,他从自己的书箱里,清出了几本书。这是她应该熟读的书。一个称职的护士,不仅要有丰富的实践经验,还要有一定的理论知识。他随手裁下半张处方笺,写了一句话,夹在上面的那本书里了。

“林医生,快到食堂买饭去呀,等会没有好菜了。”

山妹站在门口,喊他。

“昨天赵主席交代的事,怎么办呢?”

“我、我不乐意。”山妹低下了头。

“那,你自己找她去讲讲吧。”林玉生说。

“今晚上,我还练不练习打针?”

“到你房里练吧。不要上医院来了。”

“你,不教我了?”

“不!”

“你今晚到我房里来?”

“不!”

“那……”

“他会为你伸出来一只手臂的。

“……”

山妹低头不语了。片刻,她扬起头来,看了林玉生一眼,准备走。

她抬头看他时,他也正抬头看她,两束目光相遇了。这是宇宙间阴电和阳电的撞击。各自的心灵里霎时电闪雷鸣。

“你,等等。”

林玉生把山妹喊住了。

“有事?”

“练习打针,就这样了吧。肯定有人说闲话了。以后,认真接待每一位患者,打好每一针。慢慢,手就会变巧的。”

“就这事?”

“还,还有……”

“还有么事?”

“这几本书,你带回去好好看看吧。做护士,掌握一定的理论知识,很必要。”

说着,林玉生从抽屉里取出那几本早已准备好的书,递给山妹。

山妹欣喜地接住了。

她又回来了,回到这套崭新的房子里来了。

房里的地板、墙壁,刚刚油漆过,满目生辉生彩。一股浓浓的油漆气味儿,弥漫着整个房间。原来堆放在一间房子里的那套为建立一个新家庭的全新的家具,也搬出一些放到山妹住的这间房子里来了。开初,山妹坚持不要动这些家具,乡哥儿说:“横直是我们的,迟用早用一样。”山妹不好再坚持,只好听其自然了。

转眼,她进矿快四个月了。开初,她带着一颗纯朴、天真的心,来到这里。面前,飘满了荣誉的彩带;耳畔,充满了赞美的话语。那一阵儿,她感到很满足,很幸福,很美气。好象,自己飘进了太空,进入了月宫。然而,半个月过去,二十天过去,她的心里一天比一天慌乱了。上班的时候,听到求医看病的小伙子、姑娘们的笑声,她心里还觉得充实。一回到这套房子里,仿佛突然刮过来一阵飓风,把她那满满的心胸,扫**得一无所有了。这时候,她才感到,自己的心里是那样虚无,那样空旷。就象是冬天的田野,庄稼收割了,空****的,荒凉而萧条……

这到底是为什么呢?有时,自己觉得是那样的富有;有时,又觉得自己是那样的贫穷呢!有时,自己似乎很幸福,很充实,有时,却又很慌闷,很空虚呢!

生活是不会永远平静的。姑娘的心,当然也不会永远平静。这些日子以来,新的生活浪头,澎湃在山妹的心头。每天,她在这里,在这个小小的医院门诊部,要接触多少惹人注目的小伙子!如果说,在斑竹寨的时候,她还是养在深闺人未识的话,那么现在她已经走出闺室了。想想看,每天从早到晚,多少异性情切切、火辣辣的目光舔着她的脸,舔着她的身。她走到哪里,前边、后边,左边、右边,都有小伙子的目光在盯着她……这些,象一股无形的、巨大的冲击波,搅乱了这个纯洁的、天真无邪的山村姑娘平静的心房。

无论是在村寨里,还是进矿以后,应该说,她接触了许多许多小伙子的目光,也见过不少小伙子对她笑过,真真使她动心的,使她心里痒得慌的,没有。唯有他,能在她心里生出这样一种感觉来。每当接触到他的目光,每当见到他的笑容,她的心就不平静了,就八面进风了,就麻酥酥、怪痒痒的了。她感到他送给自己的每一丝微笑,对她都是一种享受。她在这边房里给病人、伤员换药、打针的时候,总是注意着隔壁他的诊室里发出的每一点声音。哪一声笑是他的,哪一声咳嗽是他的,哪一句话语是他的。她一点一点捕捉到耳里,收藏到心窝里。他也常常到她这边房里来走走,有时因事,有时借故。

这是为什么呢?一个女人为什么对一个男人这么惦念、关注,感到离不开呢?为什么乡哥不能这样站立在自己的心中呢?

当她自己回答自己以后,她的心就更慌更乱,更加痛苦和不安了。

她告诫自己:自己是和乡哥扯了结婚证的。矿里是为解决乡哥的老婆问题才把自己招进来的。办招工手续的时候,赵大姐就说过:“还是把丑话讲在先吧,进矿一年以后再和乡哥圆房,可以,但不能变心。若是变心,矿上就除名。因为这个招工指标,是矿上特地批来解决乡哥的老婆问题的。当然罗,我相信,我们山妹不是那种人,是一个心灵美的好姑娘……”

她,这位山乡姑娘青春的心上,牢牢地上了一把锁。

有时,她也想想乡哥。可是,一想到他,她的心就缩紧了。尽管,她觉得他是一个好人,一个老实人。她从内心深处同情他、怜悯他。然而,一想到要和他一块过,她的心里就如同撒进了一把砂子,别扭得难受。“那么,难道丢开他?这会伤他的心呵!前面那个小红子,不是重重地戮伤了他的心吗?直到如今,矿上不是还有许多人在大骂小红子绝情绝义吗?自己要是那样,人家会怎么说呢?”

比起小红子来,山妹的心上,还多压着一些石块呵!那就是各级领导机关授予她的荣誉称号,报刊、电台,多次宣传她,夸她是把爱情献给矿工的心灵美姑娘。爱情,你到底是什么呢?这个说简单很简单,说复杂极复杂的问题,山妹这个山乡姑娘真是回答不出来呵!

万万没有想到,一张招工表,把自己卖掉了。她多么渴望,自己能象灵灵,能象世界上所有幸福的姑娘们一样,能大胆地迎接小伙子们的目光,能认认真真地挑选自己的意中人呵!她真诚地希望,这样的自由,也属于自己,而且永远、永远地不离开自己……

她回来以后,没有上食堂去吃晚饭。她觉得肚子饱饱的,什么也吃不下。这时,她突然想起,林玉生送给她的几本书还放在提兜里哩。他不是叮嘱自己,要认真看看这几本书?他是读过大书的。他的话,不会错。自己要下功夫多看书,多学习,当一名好护士。

她连忙从兜里将那几本书取出来。这是几本有关护理学方面的技术书。她拿起最上面那一本,来到窗前,准备翻开来好好看。若是哪里不懂,就记下,明天上班时问他。

书一翻开,书页里飘下来一张小纸片。这是什么东西?有用的吗?她弯腰拾起,一看,上面没头没尾写着两句话:

有人问我:爱情是什么?

我说:不是送人的礼物。

没有称谓,没有署名。这是以前的看书人无意遗忘在书中的纸片吗?还是他特意捎给自己的话?

不管是别人遗忘的,还是他特意捎给自己的。这张小纸片,这两句话,象火把一样照到了山妹的心头。刚才,自己不是在心头发问,爱情是什么?自己不是回答不上来吗?呵!如今答案不是来到了自己的面前吗?是呵,爱情,你如果是衣服,是手表,那该多好呢!让我送给什么人,我都舍得呀!

这决不是粗心的前人遗忘的,这是细心的书的主人给自己的。山妹激动了,她将这张纸片,连同这本书,紧紧地贴在自己丰满的胸脯上,贴在自己怦怦跳的心窝上……

“砰砰!”

有人敲门。

“谁?”

山妹仍然沉浸在欣喜的激动中。她想:莫不是他来了?

“我。”

声音闷声闷气。这不是他,而是他,是乡哥。

山妹的情绪一落千丈,闷声问道:“有事吗?”

“今晚,你练习打针吗?”

“打个鬼!”

温柔的姑娘,这时候显得特别的烦躁。

“你朝我手臂上打吧,我不怕痛。”

“……”

“你开开门呀!”

乡哥的话语带着恳求。

“……”

山妹再也没有答话了。终于,门外响起了闷雷般的脚步声。

他走了。

山妹听着那闷雷般的脚步声远去,眼皮一合,两滴热泪夺眶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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