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1 / 1)

男儿国里的公主 谭谈 7368 字 1个月前

人陆陆续续地全走了。屋子里,留下了一地的瓜子皮、花生壳、烟头和鞭炮屑。三、四张方桌上,数十个茶杯里,残存着茶叶末。房子的空间里,弥漫着呛人的烟雾……

河娃和贺兰的婚礼散了。

雪妹开始收拾东西,打扫房地了。已经被村子上两位年长的老人送进新房的河娃,走回庙堂——现今的堂屋里来了:

“娘,我来收拾吧。”

“不不不,你快休息去。我来,我来。”雪妹把河娃推进新房,随手把门关上了。

总算把媳妇接进屋了,雪妹心里感到从未有过的轻松,觉得尽到了自己应尽的责任,完成了一项庄严的使命。她手脚轻快地收拾杯碟,抹着桌子,打扫地板,把向别人借来的用器一一清出来放到一边,准备给人家送去。忙这些的时候,她的动作是麻利的,脚步是轻盈的,心里是甜的。

很快地,地扫得千干净净了,桌子抹得光光亮亮了。一切都收拾好了。她这才回到自己的住房。

木木在雪妹的房子里架了一个铺,单独睡张床了。水水跟雪妹睡。这时候,两个小家伙还没有睡,等奶奶来呢!

正是早春二月,水田里的青蛙,“呱呱呱”叫得挺欢,把山村的春夜喧腾得很热闹。听到青蛙叫,水水站在床边,拍起手板,唱开雪妹教给她的歌儿了:

“麻拐子(青蛙)呱呱叫,

家家禾种要。

有的先下水,

冒得的急得跳……”

“快跳!快跳!”当哥哥的木木,笑着逗妹妹。

“你才跳哩!你才跳哩!”水水在哥哥面前噘起了小嘴。

这时,雪妹进来了。水水连忙向她扑了过来。

“不早了,睡觉吧。”

水水站到了床边,雪妹一边给她脱衣服,一边说:“明天,跟妈妈睡去了!”

“我不!我要跟你一起睡,要跟你一起睡!”水水在雪妹面前撒开娇了。

“听话,跟妈妈睡。”

“我还不认识她哩!”

“今晚她都把这么多糖粒子、花生给你吃了,你还不认识?”

“糖粒子、花生才不是她的哩!糖粒子是你买来的,花生也是你炒的。”

“鬼妹子,别这样不听话!”

“哥哥都做作文了,奶奶就象妈妈。奶奶,你就带我睡吧。”水水一下子又想起了哥哥的作文题目了。

木木毕竟大些,自己脱好衣服上床了。今晚上,他没有说一句话,似乎这一切都是大人们的事,与他毫不相干;也似乎有一种大一点的、懂事的孩子的羞涩感了,觉得自己不便说什么。现在,他已经钻进被窝里了。

“木木、水水,告诉你们一件事。”雪妹把木木喊起来说。

“什么事?”木木坐起来了。

“明天起床以后,到爸爸、妈妈的房子里去,喊爸爸,喊妈妈。”

“为什么?”水水偏着脑壳问。

“别挖根了,听奶奶的,你去喊就是了。头一,要喊妈妈。”

“我不,我喊不出来。”木木又一头钻进被窝里了。

“我也不!我妈妈早死了。”

“你们可要听话呵!”雪妹象是恳求似地说。接着,坐到了床沿上。

孩子们无忧无虑,一上床就睡过去了。现在,都发出了均匀的鼾声。雪妹没有睡,还坐在床沿上。她只是把房子里的灯熄了。新的生活课题摆到了她面前。欣喜之中,又涌上来一丝丝不安,一点点忧虑。家庭复杂了,千万要和睦呵。

一种尽到了自己的责任后的轻松、喜悦的心绪里,又莫名其妙地夹杂上来一种遗落贵重东西似的惆怅之感。雪妹心里,好似塞进了一把乱麻。月光如水,从木格子窗口射进来,投在房心的地上。地上象铺上了一块银砖似地闪亮。

为什么自己心里象塞满了东西似地闷得慌?雪妹在心里悄然问自己,自己却怎么也答不上来。儿媳是好是孬,今天才进屋啦。你提前着什么急呢?不,不全是为这。那,那又还为的甚呢?是呀,为甚心头闷呢?

“错了!错了!”

窗子外,突然传来低低的说话声。雪妹一惊,屏声静气地听着。

“洞房在那边。这边是他那年轻娘老子睡的。”

“嘘——声音细点。快过那边去。”

窗外,声音消失了。雪妹这才吐出一口长气。她心里觉得好笑。那帮淘气鬼,来听洞房的壁脚来了。这个大山冲冲的小村庄里,人们结婚,新婚的那天夜里,就有三五成群的人去听壁脚。听到一点什么,他们就掺上自己的想象,涂上一层艺术的色彩,第二天就将它宣扬出去,传播出去,让大家乐一乐,笑一笑。有时,还在地头对新婚的后生子进行恐吓,硬把新人没有说过的话,强加给他,逼他认帐……别人听壁脚,只到那些头一次结婚的青年新婚夫妇那里去听。这帮冒名堂的,却到河娃这对三十来岁的二婚人的房边听来了……

窗外田野上,青蛙呱啦呱啦地叫着。山村的春夜,很热闹,山乡女子雪妹的心里,也很不平静。

二十一

那帮听壁脚的创新者们,并没有扑空,还挺有点收获。

河娃的新房,布置得简朴而大方。此刻,他没有上床睡,坐在桌前的灯下,翻着一本林业技术杂志。他心里没有一种新婚的冲动,却有一种难以说清的慌乱。

新娘坐在床沿上,迟迟没有上床。很明显,她是在等着自己这位新婚的丈夫。她的个头、长相,和柳春很相似。三十五、六岁的人了,脸庞还浮现着一种少女的红润。头发松蓬蓬的。黑亮亮的。刚才,她特意把发上的夹子取下了,让发丝散在肩头。她没有穿新衣,新衣上身,还会给人带来一种俗气;一身半新毛涤卡衣,把她装饰得庄重而又秀美。她身上,穿的,戴的,脸瓜子,衣架子,一切都是和谐的。

她是山那边公社供销社的营业员。河娃是她的第四任丈夫了。前三个,都病死了。家里人说,还在她很小的时候,奶奶在八字先生那里为她算了一个八字。那位远近闻名的老八字先生,算了以后,毫不隐晦地说:“是女者,一生将配四夫。”要找四个男人?这还了得?老奶奶急了,交给八字先生两块光洋,求他把孩儿这遭难的“运”送掉。老先生硬不肯收,立起身来,戳着铁棍棍走了。前年,她第三个丈夫死了,家里人又翻出这段古话。一方面,夸那位八字先生如何如何“神”;一方面,说兰子从此可以走上好运了。

前三个丈夫,都没有给她留下孩子。一定是这女人身上的毛病了,别人都这样议论。她就是不服这口气。有一天,她特意坐车到县里的医院检查。世界上真有这样的奇事、巧事:她没毛病,能生育。她以前找的三个丈夫,都碰上是有这样毛病的男人。唉,如今,自己这一节背时运总算过去了。对面前的第四位丈夫,她是满意的。那天,别人带他到自己的店子里来。她从柜台前出来,陪他走进自己的房子。泡给他的茶还没有喝哩,他就直截了当地说了:“我今年三十六,家里有两个孩子,一男一女,一个娘。每月工资四十五块八。你看吧,行就谈谈,不行就都不要浪费时间。”她笑了。她觉得这个男子直爽得可笑,干脆得可笑。她也来了一个干脆的,当场就答应了。

那一次,河娃的确是这样说的。他被雪妹逼得没有办法了。正好这时,有人向他介绍这个贺兰。他想,这回来个干脆的,女的同意了,就马上办吧。这个在林业学校毕业的林场技术员,居然也信奉“人的一切,都是命里注定”的信条了。就这样定下来吧,看自己是个什么命吧。自己命好,进门来的就会是好人。自己命不好,那也就不能怨别人了。

如今,婚礼都举行了,是正式夫妻了。河娃的心里却又不安起来。是新婚的妻子不漂亮?不!漂亮。但是,漂亮不是人最贵重的。人,最贵重的是什么呢?才结婚啦,生活还没开始,你就知道她身上没有人最贵重的东西吗?她会有的,会有人最贵重的东西的。河娃这样安慰自己。

新娘在床沿上坐了一阵,等了一阵,河娃还在灯下看书。这是怎么啦?害羞?又不是第一次结婚了。那么,是什么?她一时真是不解。她自己的心里,正在想一件甜蜜的事情,实在忍不住了,她轻轻地走到丈夫身后,“刷”一下把灯熄掉。

“你……”河娃才惊慌地吐出一个字,一个柔软的身子,就倒到了自己怀里。头发里散发出来的一股淡淡的清香,扑鼻而来。

“你还要我等到什么时候?”女人娇嗔地说。

窗外,那帮听壁脚的小子,真有忍耐心,还没有走。这时候,他们发出了轻轻的、满足的笑声。蛙声呱呱,使他们的笑声没有被房里的这对新人听到。

“告诉你,”女人躺在河娃的怀里,甜甜地说,“我想过了,我们马上生一个孩子吧!”

“你……不是没有这个能力吗?”

“你听哪个没牙齿的人说的?”

“不是一个人,人们都这么说。这么多年,你都……”

“哇,就只有我们女人有这个毛病?前不久,我特意到县医院检查了。”

“我们已经有了两个孩子了。”

“那是你的。”

“现在应该说,是我们两个的。”

“不管怎么说,我要一个。”

“你都三十几了。听人说,年纪大了,生育困难。”

“不怕。破肚子呗!我已问过医生了。”

“喏,你的工作都做到前头了。好吧,好吧。”

“你答应了?”

“答应了。”

蹲在窗子下听壁脚的几个毛头小伙,这时实在憋不住了,“哗”地一下,强压在嗓子里的笑声一齐冲了出来。接着,他们打着“啊嗬”跑了。

“你看!你看!都被人听去了。”河娃急了。

“怕什么!我们是正式夫妻,又不是偷人。”贺兰却不怕。说完,她从容地拉着河娃往床边走来……

二十二

生活是充满矛盾的。常常是欢乐紧伴着痛苦,幸福接连着灾难。河娃和贺兰结婚以后,家庭应该是幸福的了,然而矛盾也紧接着出现了。

贺兰工作的山区供销社,离龙河湾七、八里路,就在前面那座山的那边。飞龙渡这里,正好是林场、供销社的中心点。河娃从林场到供销社去,正好要从屋门口过。所以,刚结婚的那阵,两个人都住在家里,早早晚晚一起走。

贺兰进屋以后,木木和水水都不亲她、喊她,总是躲着她。为这事,雪妹不知对孩子们说过多少次,引导过多少次。河娃也做过工作。但是,孩子们就是不听。甚至,兄妹俩还偷偷赌咒:谁喊她“妈”,谁就不是人,是狗,是猫,是河里的王八,是山上的四脚蛇。有时,河娃只好对贺兰说:人是感情动物,要孩子亲你,你要先对孩子亲呵!还要我去尊敬细伢伢?这是什么话!贺兰心里这样想。渐渐地,她回来得少些了,并要求河娃一回来,就住到她供销社去。河娃哪里丢得下这个家?柳春留下的两个孩子,自己要对得起柳春呵!还有,娘含辛茹苦地支撑着这个家,自己怎么能冷淡她呢?晚上,夫妻俩常常为这发生口角。

开初这段时间,家庭生活虽然不很和谐,但日子过得也还平静。然而,人与人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不知什么时候,有人把已经消失了的、村里原来传开的那些风言风语,又捡了起来,送到贺兰的耳朵里去了。一般地说,女人疑心重,贺兰更不例外。人一有了疑心,许多许多现象,真的,假的,都全往自己猜疑的方面靠近来了。为什么孩子不亲自己?为什么河娃的心不对着自己,总是贴着那个古老的庙堂?柳春死了六年,河娃为什么一直不找?他们多年生活在一起,又根本不是什么母子关系……越猜越象,越疑越真。一股醋意,在这个女人身上涌动起来,烧她的心,烫她的肺。更使她怀疑的,是河娃总是不同意让自己生一个孩子。尽管他嘴上说一堆的漂亮话。原来他心里有这么一个“娘”,积了这样一汪祸水……

这一天,是星期六。贺兰估计着,河娃会从林场回来。他一定又会先到那个“娘”那里去,亲了娘,再装模做样到自己这里来打一转。她决计去侦探一番看,说不定……这样想着,贺兰浑身的血液都躁动了。

下午,天又下起雨来。贺兰冒雨赶回龙河湾来了。走到门边,她没有马上进屋,却轻手轻脚地来到了雪妹住屋的窗户下,屏声静气地听着。

事也真巧,河娃果然从林场回来了。此刻,他将一件什么东西交给雪妹,雪妹推让着:“这不好,这不好。你带给贺兰吧,我使不惯这。”

“这是场里奖的,你就留着用吧。”

“这……贺兰知道了,会怪你的。”

什么?霎时,一股热血,直往贺兰的脑门顶上冲。她趴近窗边,想看清河娃送给雪妹什么东西。窗户糊上了纸,里面又很暗,看不清楚。正当贺兰的脸贴近窗棂的时候,屋里又响起了河娃粗重的声音:“管她哩!我想给谁就给谁!”

好哇!河娃,你、你心里装着谁?还把我贺兰放在眼里没有?雪妹,这破女人,披着“娘”的外衣,坑害人啦!窗子下,贺兰气得全身发抖。

河凤很大,把雨点吹斜过来,打湿了贺兰的裤筒。贺兰真想一下冲进屋去,揪住河娃,揪住雪妹,出一出心头的气。然而,她却一动不动,仍然屏声静气地听着屋里的动静,想抓到更有力的把柄。

屋里,雪妹又说话了:“你,明天去贺兰那里,还是今晚去?”

“今晚不去了。”

“明天去时,要贺兰扯一节布,为水水做件上衣。水水的上衣补得不好再补了。木木也应该做件衣服了。”

“唉!”河娃叹息一声。

“你们,应该生个孩子了。看得出,贺兰很想要个孩子。”

“现在她没有生孩子,对木木、水水都是这个样子,要是她有了孩子,还不如……”

河娃的话,钢针似地扎着贺兰的心。她恨得牙齿咬得梆梆响。好呀,你们在背地里尽说我的坏话。这还了得!这还了得!

贺兰再也呆不下去了。她气冲冲地转过身去,跨门而入了……

二十三

听到门口脚步响,雪妹连忙出来,见是贺兰,她笑着迎上去:“贺兰,你回来了呀?要不要喝杯茶?”

贺兰哼也没哼一声,气乎乎地冲进自己与河娃在这座古庙里的卧室,一头栽倒在**。

雪妹一愣,知道事情不妙。她回到自己屋里,把河娃刚才交给她的一台小小的半导体收音机,交回河娃:“贺兰回来了,你去交给她吧。”

河娃只好接过收音机,走进自己的卧室。只见贺兰和衣躺在**,脸沉着,喘着粗气。他走近床边,和悦地问:“你回来多久了?为什么躲到屋里不出来?”

“我躲着干什么?我是你正正式式的老婆!”

贺兰的话来得很猛,河娃一下怔住了。片刻,他把收音机递过去:“对对对,这个,应该由你去送给娘。”

“我送?你想送就你送吧!”贺兰仍然没好气地说。接着,她气冲冲地走到了屋外阶基上站着。

雪妹正在伙房里忙碌着。火上的饭开了,她倒出米汤来调猪食。调好以后,她提着满满的一桶猪食,到猪栏喂猪去了。走到阶基上的时候,她喊贺兰:“饭挂在火上。我喂猪去了,你看看。”

贺兰没应,也没有回头。老实的雪妹没有在意,提着猪食桶就走了。待她喂完猪回来的时候,一锅饭已经烧糊了。

吃饭时,贺兰借故发火了:“煮的什么饭!是喂猪,还是喂人!”

“贺兰,刚才我喂猪去了,喊你看看饭,你没有听到呀?”雪妹平心静气地说。

“我看饭?我是你们家的伙夫?”

“贺兰,”河娃端着饭碗站起来了,“你怎么能这样对待娘?”

雪妹的心象被火燎着一样。她不知道贺兰今天为甚耍这样的脾气!她强压住自己心头的火,端起碗,站到门边吃饭去了。

“娘?到底是娘,还是婆娘?”

“你——”河娃的拳头捏得紧紧的,他真想一拳砸过去,打掉她的傻气!然而,他忍住了,拳头举到半空又落下来了。

“叭!”

门边,雪妹手中的碗一下落了下来,掉到了地上。碗碎了,饭粒、菜叶洒了一地。天啦!这是什么话!过去,她虽然风闻到一点这样嚼舌头的话,但谁也没有当着自己的面说过。现在,自己屋里的人,自己的儿媳,居然对着她,对着河娃,对着木木和水水,说这样的脏话!这叫她,一个清清白白的女人怎么忍受得了?霎时,她感到前面的山在动,前面的河在动,头顶上的房梁在动。她站不住了,双手抓住门框,将身子靠在门框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这时,一串沉雷从飞龙山麓上空滚过来,震得房屋上的瓦片都动。雨大了,风大了。飞龙河昨天就涨水了,现在,河水咆哮着,滔滔北去。屋前那株枇杷树,在风中呼啦呼啦地吼叫着。树上,一粒粒还没有熟的青枇杷,被风强行吹落下来,打落在地上。

屋里静了一阵。雪妹透过气来了,她面对贺兰,生平第一次这样愤怒地吼道:

“贺兰,我哪一点对不住你!你这样给我泼脏水,这样坑害我。今天,你、你得把话说清楚!”

“要我说清楚?我怎么清楚!事是你自己做的,是脏是净,是香是臭,你自己心里清楚!”

河娃再也忍不住了,将手中的碗一下砸碎在地上:“你住嘴!”

“你坏!你是坏蛋!大坏蛋!”什么时候,木木扑过去了,扬起小拳头,在贺兰的身上擂着。

“好呵,你们老老少少都对着我来,我在这个臭地方呆不下去了!”

“……”

双方越闹越大了。

二十四

天黑一大阵了。这场家庭混战,持续了快两个小时。

这时,外面,风没停,雨没住,雷在响,电在闪,河浪在吼。屋里,雪妹哭,贺兰骂,孩子叫,乱作一团。真是越闹越不象样了。河娃使尽全身力气,将贺兰拖进自己的房子,求着她说:“我的娘呀!你这是从哪里听来的话,对我好好说说。”

贺兰头一偏,不理他。

这时,雪妹也从昔日的庙堂、今日的厅堂走进了自己的房子,倒在**,伤心地哭着。水水站在床边,哭着对雪妹说:“奶奶,你别哭,你别哭,我听你的话,去喊她做妈妈……”

“你敢!”木木对妹妹扬起了拳头,“她象什么妈妈?她要我们喊妈妈,想得好!我们要用棍子把她赶出去!”

河娃听雪妹哭得这样伤心,走进房里来了,想对雪妹说几句什么安慰的话。刚进屋,贺兰就跟了上来,大声说:“你们快到一起去过吧!”说着,“砰”地一声,将门关上了。

河娃转身来开门,门拉不开了。贺兰从外面扣上了。

“开门!开门!”

河娃把门打得梆梆响,外面没有理睬。河娃气得呀,一蹦两尺高。**,雪妹痛哭着,哭声令人撕心裂肺。她数落着:“我到底前世造了什么孽呀,要遭这样的磨,要背这样的臭冤枉啦!”

河娃在门边蹲下了,狠狠地吸着烟。阵阵江涛声,不时灌进屋来。突然,河娃立起身来,对着门使劲踢出一脚。霎时“轰”的一声,门破了,河娃的脚也破了。他顾不得疼痛,也不知道疼痛了。三脚两步,愤怒地冲进自己的房子里去了。

河娃出门后,雪妹一下从**跳了下来,不要命地向屋外冲去。

这时,一道闪电,撕破天幕。雷声劈下,大雨哗哗……

“奶奶!奶——奶!”

屋里,木木和水水大哭起来。

雪妹顶着风雨在河岸上疯跑着。她沿河而上,来到了她每年来一次的地方,来到了阿四长眠的地方。她慌乱地扑上来,抱住了她当年栽在坟前的柏树,嚎啕大哭:“当年,你为什么要把我救上来,你为什么要把我救上来,让我来受这样的活罪呵……”

面前,阿四那长满青草的坟堆,没有知觉。不管雪妹怎么哭诉,它默立在风雨里,一动也不动。不!前面的飞龙山在听她说,脚下的飞龙河在听她说……

她拖着被雨淋得透湿的身子,从阿四坟前走下来了。一道道闪电,不时把夜空撕破!她来到了二十六、七年前第一次来到的那个地方。这里,没了渡船,只有一座水泥公路桥。她站到了桥头上。桥下,看不见滚滚的洪流,只听到滔滔的涛声。当又一道闪电把夜空撕破的时候,她看到了自己生活多年的古庙屹立在风雨中。闪电消失了,古庙隐去了。黑暗,吞灭了大地。她闭上眼睛,纵身跳进了滚滚的洪流里……

第二天,人们在十多里远的河湾里,寻到了雪妹的尸体,把她运回了古庙。于是,阿四这堆老坟的旁边,又垒起了一堆新坟。

这个默默无闻的女人,就这样悄悄地走了。古老的河神庙,却依然耸立在老地方。让她劳作一生的大地,记着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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