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1 / 1)

男儿国里的公主 谭谈 2710 字 1个月前

“勒令”贴出的时候,正逢食堂开早饭。长长的排队取饭的队伍里,响起一片叽叽喳喳的议论声:

“又玩什么新名堂了?还特别任务?”

“听说是勒令他带前几天送来的那个孩子。”

“这是谁出的馊主意呀?让一个五十出头的孤老头带这个没满月的毛毛?”

“他会带吗?**前,他老婆还在世的时候,有人劝他带一个孩子,他都不干。如今……”

“你没看,这是‘勒令’嘛,由不得他愿不愿了。”

“唉,真缺德,勒令人家带孩子!”

“听说这是辣大嫂给大联委参的谋!”

“……”

议论声突然停住了。原来,被议论的两个对象:头号走资派郑原和辣嫂,都站到了排队取饭的队伍里了。别人不说话了,嘴尖口辣的辣嫂,却开口了:

“老郑,门口的‘勒令’你看了吗?”

郑原点点头。这郑原,高头大个,一副魁梧的身材,这两年的风风雨雨,使他变得窝囊些了,背微微有点驼了,但举止深沉、老练,态度温和、严谨,平日很少言语,仍然不失领导者的气度。近年来,在批判会上,他更显得沉默寡言了。这种年月,沉默,就是抗争呵!难怪那些批斗他的人,左一个说他“老奸巨猾”,右一个说他“巨猾老奸”。这时,辣嫂瞪着眼问他,他连“嗯”也没有“嗯”一下,只是不轻不重地点点头。

“你知道是啥特别任务吗?”辣嫂又追上来一句。

郑原的脑袋左右摆了摆。

“你做好思想准备吧!”辣嫂瞪过来一眼,大声说。这女人的嘴,真辣啊!

吃罢早饭,郑原往大联委办公室走来,心里琢磨着:啥特别任务呢?大不了还是批斗!他不屑地耸了耸肩。自从四天前阴了霜以后,一直没有开天。今天,天老爷仍然阴沉着脸。西北风迎面扫来,刮在脸上,刀削似地痛。郑原的身子不住地打哆嗦。

大联委办公室里,正喧腾着一阵发狂似的笑声。见他立在门口了,里面的笑声嘎然停住。那高个儿走上前来,浅浅一笑,逗乐地说:“恭喜你当爸爸了!”

“爸爸?”郑原一下呆住了。两年多来,他没有接触这个字眼了。老伴在世的时候,还叨念过,想再下下功夫,把当年丢掉的女儿寻回来。那时候,他的心头还涌上过热辣辣的“爸爸”的字眼儿。现在,莫非……

“恭喜你有女儿了。”

“女儿?”

“对!女儿!”对方仍然令人难以捉摸地笑着。

“我女儿回来了?”郑原的心在胸脯里怦怦地跳着。

“辣嫂,快把那女娃抱来。”

“抱来?”郑原目光呆呆地望着对方。

抱来了,辣嫂抱着那女娃儿站到了郑原面前。他慌乱地后退着:“这、这、这是……”

“这是交给你的特别任务!”

很快,郑原镇定下来了。他缓慢地说道:“我,一个老头带孩子。合适吗?是不是找一位女同志?”

“少罗嗦!这是大联委决定的!你要好好带着,万一孩子出了事,找你负责!”

“老郑,别讨价还价了,接住吧!”这时,辣嫂也挺严肃地插过话来。接着,就把孩子往郑原怀里塞过来了。

郑原木然地接过孩子。熟睡的孩子在颠簸中醒过来了,她睁开眼来,望了郑原一眼,便“汪——哇,汪——哇”地嚎哭起来。

在孩子的哭声里,郑原的身子强烈地抖动着。好象,这哭声不是从他怀里的孩子口里发出来的,而是从遥远的年代、遥远的地方飘来的。

唉!快三十个年头了。……

一九四〇年,严冬。他们的孩子出生才二十多天(这是他们第一个孩子,也是最后一个孩子呵!),部队进行一次大的战略行动,从延河畔开赴太行抗日前线,打击日本侵略者。当时,郑原任团长,他爱人杨佩芬是团卫生队的军医。行动前,郑原动员杨佩芬把孩子托交给当地的老乡。杨佩芬哪里肯呢?她流着眼泪直揍郑原:“你,那颗父亲的心哪里去了?再苦,我也要背着孩子走!”

部队开始行军了。杨佩芬背着孩子,跟着部队上了路。政委派来一个战士帮助她,她坚决不要,退回去了。第二天夜里,部队要通过敌人的封锁线,这可要做到神不知、鬼不觉,行军时队伍里不能出现一丁点儿声响。然而,不满月的孩子不懂事呵,万一哭起来怎么办呢?这可难坏了郑原,也难坏了杨佩芬。郑原再一次动员杨佩芬:“为了部队免受损失,找一个合适的老乡把孩子寄养掉吧!”杨佩芬死死地咬着嘴唇,不说话。后来,她把嘴唇都咬破了,鲜血从口角流了出来。她对郑原说:“部队先走,我带孩子走最后。要死,俺们母女死到一起。”

郑原只好这样决定了,待大部队行动半小时后,杨佩芬和孩子再上路。好心的政委,偷偷地做了安排,从警卫排派三个战士护卫杨佩芬母女。怎么才能使孩子在通过敌人封锁线时不哭呢?杨佩芬想了好多好多的办法。她待孩子熟睡以后,把孩子抱到胸前,将**塞到孩子的嘴里,才小心翼翼地上路。

眼看就要顺利地通过封锁线了,杨佩芬抹去额角上的冷汗,心里在暗暗地庆幸。哪知,就在这时,她一脚踩进一条水沟里,孩子惊醒了,小嘴甩掉**,“哇”地一声哭出声来了。杨佩芬连忙用手来封,已经晚了。目标暴露了。敌人的碉堡里,机枪迸出了火舌。担任护卫任务的三个战士,一边开枪还击,一边护卫杨佩芬母女往前奔去。

通过封锁线后,一个护卫杨佩芬的战士突然倒下了,鲜血已经把棉袄染红了。呵,他负了重伤。

负伤的战士抬到了团卫生队,杨佩芬亲自为他做手术,取出了两颗嵌在骨头里的弹头。然而,由于伤势过重,三天后就去世了。杨佩芬用手握着弹头,站在这位战士的遗体边,心似刀绞。郑原很快就赶来了,他发疯似地朝着妻子怒吼:“你、你、你的心贴在哪里?用一个战士的生命,换来自己一个女儿。你有一颗母亲的心,却没有一颗革命的心!”

杨佩芬捧着那两颗弹头,伤心地嚎哭……

终于,杨佩芬接受了郑原的意见:为了部队免受损失,为了革命事业的胜利,也为了天下更多的父母将来不再丢孩子,在一个风雪交加的夜晚,他们把还没有来得及取名的女儿,寄养到一位老乡的家里了。接养孩子的是一对老实巴交的青年夫妇。那村妇抱过孩子时,问:“孩子叫什么名呢?”

杨佩芬含着泪水望着郑原。

郑原“唔”了一声,思索了一下,道:“我们都是兵。孩子,就叫丁丁吧。”

“这是从为护卫孩子而牺牲的战士身上取出的弹头,就留一颗在孩子身边吧。让孩子永远记住这位为她而死去的叔叔……”杨佩芬从手枪匣子上撕下一块红绸,包着一颗弹头,交给那位村妇,自己留下了另一颗。

孩子从杨佩芬怀里移到那位村妇的怀里,仍在熟睡中,没有醒来。部队行动了,郑原注视了一眼孩子,催呆立着的杨佩芬快走。这时,杨佩芬埋下头去,轻轻地在孩子的嫩脸蛋上吻了吻,两颗热泪,也随之落到了孩子的脸腮上。突然,孩子象受了惊似的,“汪——哇,汪——哇”地大哭起来……

哭声,从遥远的地方飘来,又飘到遥远的地方去了。郑原定睛一看,怀里的孩子也停止了哭泣,正睁开清亮的大眼睛望着他。那红红的、漂亮的圆脸蛋儿,多象当年的丁丁呵!他不由得鼻子一酸,眼眶发潮了、很快,他紧了紧手,将孩子紧贴在自己的胸口,转过身去,大步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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