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凌晨五点多钟的时候了,黎明该来了。可是,天上仍旧黑乎乎一片,不见星光,不见月亮,整个天幕,没有一点亮色。一栋栋红砖楼房和简易平房,依着山脚,傍着溪水,在黑暗中安静地躺着。房屋里的一家家主人们,也许还在梦乡之中吧!是啊,这些日子,人们很难睡得安宁。闻闻那空气里飘**的硝药气味,辨认辨认那马路上铺着的鞭炮纸屑,再看一看房屋墙上、公路两侧的树干上一幅幅大字标语,你就明白了,这里,中国博大土地上的一个小小的角上,也和其他地方一样,一场“狂欢”刚刚结束,这自然又是红色电波传来了特大喜讯。
降水霜的日子,夜的黑暗在延续,黎明到得迟。这倒好,好让那些“欢呼”了半宿的人们,好好睡一睡“回笼觉”。
突然,“噼噼叭叭”的鞭炮声又响起来了。也许是人们对这黑夜里响起的鞭炮声厌恶了,那一栋栋依山而立的楼房、平房里,灯,居然没有亮,门,居然没有开。
鞭炮声很短暂,“叭叭”几下就结束了。随之而起的,却是婴儿尖尖的哭声:“汪——哇,汪——哇……”哭声凄楚而疯狂,从水雾中扩散而去。刚才还安然卧在平静中的一栋栋楼房、平房里,不平静了。“嚓”,这边一扇窗亮了;“呯”,那边一扇门开了。
男人、女人,老人、孩子,都急匆匆地穿好衣服出门来了。邻里间,互相在探听、在询问:“这是怎么回事?”
“谁家的孩子在哭?”
“好象在食堂门口?”
“不,象是在招待所。”
“走,看看去。”
一阵“嚓嚓嚓”杂乱的脚步声,从矿区高低不平的公路上,寻着哭声来了。
“汪——哇,汪——哇……”
哭声,一声比一声撕心裂肺,一声比一声悲楚凄凉。
人们穿走在水雾中,往哭声发出的地方寻来。这时食堂的大门口,已围起丁一大堆人。透过白茫茫的水雾,人们看到了,食堂大门口的砖地上,放着一只这一带农村用来装谷米的竹制箩筐。箩筐里塞了一床烂棉絮,里面包裹着一个婴儿。此刻,这个不幸运的小家伙,仍在不安地哭叫着。也许是哭累了,也许是她感觉到妈妈到她身边来了,哭声小些了,嗓音低些了。
一个一个的人,挤到箩筐边来了。蹲下身子,看了看。这孩子虽然不胖,小脸蛋却长得不丑啊!突然,有人发现了,这孩子的身边,还放着一张红纸,上面写着孩子的生辰八字。
“啊,才生下二十三天。”看红纸的人不由感叹一句,“这做父母的,也真舍得啊!”
“谁舍得呢?孩儿,娘身上的肉啦!”
“那,为什么降霜天把孩子往外扔呀?”
“总是被什么事逼得没有办法了。”
说这话的,是位四十多岁的大嫂子。北方人。高高大大的个子。她丈夫是矿务局汽车队的司机,钢铁元帅升帐的那些年月从北方一个闻名的大煤矿调来这里的。因为丈夫姓赖,加上她的嘴也辣,人们便称她这个没有吃过辣椒的北方乡村女子为辣嫂了。现在,辣嫂担任着矿务机关家属革命领导小组(哎!这年月这蹩脚的称呼!)的组长。这一类事情,她自然得管啊!但是,这孩子怎么安置呢?这可真是一道难题啊!
渐渐地,天亮了。“水霜”还在降,天气奇冷。看样子,今天会是个阴霜天啊!这时,食堂门口,人越围越多。人群里,人们在你一言、我一语地议论着:
“养不活,就别生呀!”
“哎,真造孽啊!”
“打这么大的水霜,就往外面丢,也不怕把孩子冻死。”
“……”
突然,人圈外面,有人问起来了:“是小子,还是妹子呀?”
“怎么?要是小子,你要吧?”
“快看看!”那人的话音很急切。
孩子已经抱到辣嫂的怀里了。辣嫂正要解开包包来看,一个中年男子开口了:“别看啦!这红纸上都写得清清楚楚,是个千金!”
“啊,妹子。”那人失望地叹息一声,悄悄地走开了。
“妹子长大了,更知道疼父母。”有人鼓动道。
“那就请你们带着吧。”说完,那人远远地走了。
人群里一时静下来了。辣嫂仰起头来,面对人群,呼吁着:
“哪一位,行行好,把她认了吧!我已经有四个闺女了,要不,我准领了。”
没有人吭声。水霜还在继续降,天越来越冷了。鞋里,脚尖在痛;手上,指头儿发麻。“阴了霜天,冻死狗”啊,人们已经站不住了,纷纷往家里走去。
“嚓,嚓,嚓……”
食堂前面的马路上,传来扫地的响声。辣嫂抬起头来,只见一个穿着青布棉袄的老头儿,正弓着身子在用竹扫把扫马路。他,郑原,两年以前,是统帅这个四万矿工的矿务局党委第一书记。现在,靠边了。白天,他的任务是扫厕所,扫马路,清水沟。晚上或其它时间,一逢召开这样那样的批判大会,他便戴上那特制的帽子,列队上台,充当“活靶了。”
被婴儿的哭声唤来的、带着各种各样心情围上来的人,一个一个地走了。最后,只剩下几位热心的大嫂子,簇拥着辣嫂,在焦急地商议着:
“计划处老李四十出头还没有孩子,看他带不带?”
“宣传部伍胖子原想带一个孩子,不知这个他满不满意?”
“商店的钟大姐想孩子想得发疯……”
“我们分头问一问去。实在没人要,我先带几天,要派出所查一查,尽可能找到她的亲生父母。”辣嫂默了阵神说。
“好。”几位大嫂子,分头上她们自己提到的那一家征询意见去了。食堂门口只剩下辣嫂了。她的眼睛,往弓身扫马路的那位矿区头号走资派身上看了好几次。最后,她抱着孩子也走了。
郑原仍在弓着身子,一下一下地扫着马路。水霜降得厚厚的,路面上染湿了,“嚓、嚓、嚓”的扫地声,向四周**散开去。
一家一家的意见来了,都不带。派出所也四处探查了,没有找到孩子的亲生父母。
第四天早上,辣嫂抱着孩子找当时矿务局最高的权力机构——大联委来了。离办公室的大门还有老远,她就尖着嗓子嚷叫开了:“快出来呦!给你们送孩子来了!”
那些对付“走资派”很有一套本领的人,面对这个孩子,束手无策了,一个个不敢出面。辣嫂大步闯了进去,就将孩子往一个高个子怀里塞。
“怎么?把孩子交大联委?”
“不交你们交谁?掌权者嘛!要么,请你们安排人带。”
“这、这……安排谁带呀?”正在开会的一屋子的新头儿们,都为难了。
“勒令嘛!”辣嫂瞪着眼睛嚷道,“让走资派做嘛!”
“妙!”坐在窗台边的一个矮胖子猛地跃身而起,满脸喜气地说,“是个整治走资派的办法!”
“什么?”许多双目光转向这个矮胖子。
“辣嫂不是启发了我们吗?”
“让走资派带?”
“对!勒令走资派带!”
“哪一个?”
“当然是头号的!”
“他?”有人摇头了。“一个五十多岁的孤老头儿,哪能带这样的嫩毛毛?”
“这,就叫特级整治法!这样,白天、晚上都够他喝一壶的。”胖子满脸狡诈,得意地说,“一旦孩子出了问题,我们还可以……嘿!”
“好!”高个子突然挥手道:“吴秘书,写勒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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