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好了？这么快啊！谢一拿在手里端详着，真好看！
早就编好了，你没回来又被军军拿去送他同学了。这是才编的。何秀兰见谢一很认真地欣赏着，十分开心。
不错嘛，好，我收下了，谢谢你啊，嫂子。谢一一边示意何秀兰坐，一边给她倒了一杯水。
何秀兰当真坐了下来，显然很想跟这个大城市来的谢书记好好聊聊。
两人刚说了几句，谢一的手机就响了，是一个村民打来的，说是她的邻居突然昏厥过去了，请了邻村的医生看了，说是治不了，建议送卫生院。送卫生院动静就大了，这才要她赶紧过去看看。谢一慌得往外就走，刚走了几步才想起来，忙对何秀兰说，太不凑巧了，下次有空了我找你。
没事，谢书记，你就是太忙了。何秀兰跟着谢一走出来，谢书记，要不，我跟你一起去看看吧。
那中，多一个人多一份力。谢一锁了门，坐上何秀兰的电动自行车飞一般地往王菜园去了。
谢一到的时候那户人家已经围了好几个人，不过都是些上了年纪的，看得出来大家都很着急，七嘴八舌地说着什么，可惜都无济于事。病人的老伴大约第一次遇到这样突如其来的变故，一下懵了。就在大家一筹莫展的时候谢一和何秀兰风风火火地赶来了。看到谢书记在场大家都松了一口气，她除了是书记外，还是大城市里来的，肯定见过不少世面，自然会有主张。
打120了吗？谢一进门就问。
打啥120 啊，能有多大的病啊？上卫生院看看就中。有人说。
上哪儿也要打120啊，医生跟车就来了，可以先进行专业的抢救！以免耽误了病情！谢一说着把手机掏了出来。
咱乡下没有120，120 是县里的，要是打了120，120肯定会把病人送到县医院去！有人说。
那不是正好吗？在县里可以得到更好的治疗嘛。谢一很奇怪。
能有多大的病啊？找几个人送到卫生院看看就中了。病人的老伴一听要送到县医院，一下嚷嚷起来。
那哪行啊，万一耽误了病情可不是闹着玩的！谢一很担心，不由分说打开了手机。
哎哎哎，不用，不用。病人的老伴一下跑过来夺过谢一的手机，谢书记，找几个人送她去卫生院就中了。
为什么不去县医院呢？谢一越发狐疑起来。
乡下人没恁金贵，再说她这病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能有啥大不了嘛。病人的老伴不以为然。
那就送呗。不行了再往县医院送。谢一只好同意了。
可是要送得有车啊！有人说。
借啊！谢一急得火着。
前院有三轮车，可她走亲戚去了，不在家。东院倒是有车，可没人会开啊。西院贺林家也有车，可人家跟她有过节，不一定愿意借啊。又有人说。
行了，我去借。谢一拔头冲了出去。
谢书记，我不是不给你面子，要是你用咋的都行，用到啥时候都中。她用，不中！贺林一口就回绝了。
就是我用！谢一只好撒谎了。
那中，你说的你用，给别人用，我可不依！贺林明知谢一会给她用，但还是很坚决。
行！谢一不假思索地答应了。
贺林心里不高兴，可碍于谢一的面子，只好把车钥匙递给谢一指着车棚下的三轮车说，你开去吧。
谢一走过去的时候才想起来，自己根本没开过三轮车啊！可事情已经逼到跟前，不得不硬着头皮撑了。不过，话又说回来，连小轿车都能开，一个小小的三轮车能有什么难呢？谢一跨上三轮车，插上钥匙，摸索着发动三轮车以为不过如此的时候，那车却不听她使唤了，让往左偏往右，让往右偏往左。谢一不服，她觉得如果坚持开一会儿的话一准儿会得心应手的，可人命关天啊！不得已，谢一只好乞求说，贺大哥，对不起，我刚才没跟你说实话，我就是想把顾大娘送到卫生院去，人命关天，你就行行好吧，算我求你了！
谢书记，我知道你是好人，大老远的来俺这乡坡子里当书记也不容易。可是，你不知道俺两家那时候……唉，你不知道，俺求她的时候，有多难！托了好几个人，都快把人难死了，她也没松口，说是就算死也不会求到俺门上。我这口气都憋多少年了，快憋死了，今儿个好了，我就是要争这口气！不是死都不求我吗？那就死吧！别说死一个，死一百，都跟俺没关系！贺林说着说着，眼睛都红了，看来当初老太太真把他的心伤透了。
都是一个村的，低头不见抬头见的，能有什么仇什么恨值得你记到今天啊？再说，冤家宜解不宜结嘛，你就行行好，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呢。谢一不知道两家究竟是什么冤仇，但现在不是解决问题的时候，故而不能问询，只能恳切地乞求。
那时候她就看不起俺才会那样待俺，没想到现世报恁快可就来了，哈哈哈，痛快！贺林突然大笑起来。
贺林，算俺两口子不懂事，你就大人不记小人过，帮帮俺吧！谢一还要说什么，不知道什么时候顾大伯来了，猝不及防地跪了下来。
贺林，你真是太过分了！谢一赶紧走过去想把顾大伯拉起来，却怎么也拉不起来。
谢书记，你别拉我，也别说贺林。他心里有气，憋了恁些年了，俺跪也该！顾大伯不为所动。
谁知贺林根本不屑一顾，那时候可是说好的，死都不求我，求我我也不答应，现在……哼！
贺林！谢一厉声道。
谢书记，你不知道，那时候俺比这难多了啊！贺林的眼圈更红了。
好吧——谢一说着，扑通一声也跪了下来。
谢书记——顾大伯没想到谢书记竟然会跟他一样跪下来，感动得呜呜地哭了起来。
贺林本来转过身去了，听到哭声不由一回头看到谢一赫然跪在地上顿时慌了，忙跑过来一把搀住，谢书记，谢书记……
你借还是不借！谢一直直地看着贺林问。
借！你先起来，谢书记！贺林擦了一把眼睛，咱这就走！
走！谢一连忙跑过去把顾大伯搀了起来，再搀到三轮车上。
然而，问题还是接踵而至，怎么把顾大娘抬到车上呢？照人群里一个老汉的话说那就是年轻人都外出打工去了，剩下的都是上了年纪的，能顾住自己就不错了，再来抬胖胖的顾大娘就有点玩命的架势了。
我来。何秀兰自告奋勇地说。
可是 ，你一个人不中啊。有人说。
跟这群人比起来，本来谢一也算是年轻人，可谢一太单薄了，一米五五的个头，八十斤不到的体重，又没干过重活儿，哪里抬得动呢？
大家一起来抬吧。人群里一个白胡子的老头说。
事到如今，也只好如此。人多力量大不错，可人多也占地方，出门口的时候大家挤作一团，差点摔倒。不管怎么说，好歹把顾大娘抬上了贺林的三轮车。
这时候按说就该开车走了，顾大伯却没上车。
老顾，赶紧走啊！有人催促说。
顾大伯却把一叠皱巴巴的钱塞到谢一手里，说，谢书记，麻烦你先替我照顾着。
谢一一愣，顾大伯，你这是……
我得去借钱啊！顾大伯说着又看了看昏迷不醒的老伴，对贺林说，麻烦你了！谢谢啊！乡下人最知道恩仇，却很少说出来，能说出口自然是感激非常的。
别去了，我先替你垫着，看病要紧啊！谢一跳上车，招呼顾大伯上车。
唉，我也跟你一起去吧，添个蛤蟆四两力哩。何秀兰看不下去了，跟着谢一上了车。
三轮车一溜烟地向乡卫生院开了过去……
乡卫生院没有县医院大，却也有一个好处，就是不用排队，也不用挂号，一旦有急诊病人立刻就能就诊。三轮车刚开进卫生院门诊，一个年轻的白大褂就从门诊室里走了出来，一边问一边给顾大娘号脉，又把她的两只眼皮翻看了一遍，最后说，住院吧，是高血压引起的偏瘫。
一听说要住院顾大伯就吓了一跳，在任何人眼里住院除了意味着是大病，还意味着要花一大笔钱！谁家能放着一大笔钱专门留着看病呢？不吉利不说，也没有这一笔钱啊！顾大伯没等医生说完就一屁股坐到了地上，一个劲地叹起气来。
顾大伯，别愁了，病该咋看咋看，钱的事你就别操心了！谢一拍了拍顾大伯的肩膀说。
可，可俺不是贫困户啊，这，能行吗？顾大伯抬起头看着谢一疑惑地问。
只要有咱王菜园村委会在，就不会撇下一个村民！尽管放心吧！谢一说着转过头对医生说，医生，麻烦你给我们安排床位吧。
谢书记！——顾大伯的声音颤抖着，眼圈一下红了。
你照看着顾大娘，我去交费。谢一说着拿着医生开具的交费单往收费处去了。
谢一交完费回来的时候，顾大娘已经被安排进内科二病房四号床，正在输氧、输液，边上围着何秀兰和贺林还有顾家一个本家的老太太。大家看到谢一都一起转过身来。
这就是谢书记啊，真是好书记、大好人啊！临床的病人和陪护看到谢一立刻赞不绝口道。
谢一冲他们笑了笑，安慰顾大伯道，顾大伯，别担心，现在高血压是常见病，一般医院都能治好的。
谢一的话让大家议论起来，确实如谢一所说，十年前一听说高血压大家还像听天书一样稀奇，现在高血压病人多得是，几乎到了家家户户都有一个两个病人的地步，只不过不像顾大娘这么严重，他们只要按时吃药就好了。
谢书记，你叫俺咋感谢你好哩？顾大伯看着谢一好半天才说。
感谢啥？这是我们村干部应该做的。谢一说，村干部不就是为大家服务的嘛？要是还有啥困难尽管说！
呃，这个……顾大伯突然支吾起来。
说吧，我尽力替你解决！谢一说。
是这，孩子都打工去了，就俺老两口在家。原来都是她做饭，现在她一病……我一个人凑合凑合也没啥，可她，我，我……顾大伯忧心忡忡地说。
哦，我明白了，你是说没人照顾顾大娘，是吗？谢一问。
这可不能再麻烦谢书记了！村里一大摊子事儿不说，也不是书记该干的活儿啊！再说，这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得赶紧打电话把孩子叫回来呀！顾家的本家老太太一听就嚷起来。
是啊，是啊。王菜园恁多人家，谁家有个风吹草动的都攀上干部，那还不把干部都累坏了啊？临床快人快语，没等大家表态就抢先嚷嚷起来。
我知道，养儿防老防啥呀，不就是鼓弄不动了让儿女伺候几天吗？可，都在外面，就算现在打电话，回来也得一半天啊，这一半天咋弄哩？顾大伯说着又叹起气来。
没事，这两天我和田主任轮流伺候大娘就是了。谢一想了一下立刻给田明打了电话。
哎呀，恁可真有福，碰到这样的书记，这样的村干部！啧啧！临床毫不掩饰地盯着谢一赞叹。
是啊，是啊！大家都笑了，就连顾大伯都笑了。
晚上，正在陪床的时候谢一的手机响了，赶紧走了出去。谢一刚到王菜园的时候每次接打手机都会背着人，搞得大家很少莫名其妙，也不敢问她，后来这样的次数多了，谢一就不再背人了，而是当即就接打了，不过偶尔还是会背背人。久而久之，大家都熟了，就有人装作不经意地问她接打手机为啥老是躲一边去。谢一说之所以躲开是怕耽误在场的人说话，当然也怕在场的人影响接听，这是礼貌，也是方便。后来发现大家都是当面接打手机，加上她的电话太多了，老是躲来躲去的太麻烦了就索性不再躲开了。这也让谢一由衷地感慨领导真不是好当的，尤其是一把手。谢一说的都是实情，她没当书记的时候一天也没几个电话，现在不一样了，哪天没有十几个电话根本过不去的。
田明见谢一捂着手机躲出去了，猜着是宋心之打来的，两口子肯定要说些悄悄话，就笑了笑。
一会儿，谢一接完手机回来了。田明听到动静扭头一看，却没看到谢一往常的轻松愉快，尽管她特意克制着但仍能看出来她内心满是焦虑，就问，谁打来的？
他。
你老公宋心之？
嗯。
咋了？
没事。
没事？别瞒我了！
真没事。
说吧，再不说就跟我见外了。
谢一看看满眼期待的田明，只好说了，原来前天下了雨，乐乐喜欢得不得了，淋着雨撒着欢地在操场里跑，夜里就发烧了，我妈妈虽然给她吃了退烧药，可第二天还是转成了肺炎，不得不住院了。
田明吃了一惊，说，那你赶紧回去看看吧，这里有我哩，?放心唻。人无论长幼也无论男女都会有生病的时候，这很正常，没什么说的，让田明吃惊的不是乐乐病了，而是城里人太娇气了，这娇气有两方面，一是城里人太不抗事了，动不动就生病，乡下人淋个雨能算个事儿吗？二是生病是很正常的事儿，头疼发烧根本不算啥病，至于兴师动众的吗？可说到底那不是自己的孩子，只能表示关心，再说谢一确实做得不错。
谢一说，不用了，有我妈和我老公在呢。
田明忽然担心起来，该不会是乐乐的病更厉害吧？要不然明知道谢一在几百里之外还通知她，除了让她担心外还有什么用呢？这么一想，田明更肯定了自己的推想，马上就替谢一着急起来，谢书记，你回去吧。
别说傻话了，不要说不用回去，就算回去也不行啊，现在是晚上哪里有班车啊？谢一笑了笑。
班车？田明一下没听懂。
就是往县城跑的公交车。谢一说。
哦，没事啊，有往县城跑的私家车，包一辆就是了，到了县城就好办了，往省城跑的班车多得是，黑了白的都有。田明说着把手机掏出来，我给私家车打电话让他来接你吧？
不用了，明天看看再说吧。谢一说。
那你先睡吧。田明说。
你先睡吧，嫂子。谢一说。
就在两人互相谦让不下的时候，去厕所的顾大伯回来了，说，恁俩都睡吧，我看着。人老了，睡不了多少觉的。
田明看看老是这样让来让去除了白白浪费时间没啥好处，就说，好，我先睡。你要是困了就叫我。
第二天上午宋心之又打来电话说他们的宝贝女儿乐乐想妈妈了，缠着大人非要妈妈不可，要谢一赶回去看看，哪怕看一眼就走！
谢一无奈就开了微信视频，乐乐已经好了，只是看到谢一的一刹那忽然哭了起来，大约是病后的人见到亲人更是想念或者小孩子想在母亲面前撒撒娇吧。
田明见了，就凑过去约乐乐有空来玩。
乐乐一下开心起来，很是期待。谢一乘机要她乖乖的，好好学习，到夏天就可以来了，否则免谈。这才把乐乐打发了。
谢一和田明还有工作要做，当然不可能像病人的家属那样天天陪护，而病人的家属只有一个仅能顾住自己的顾大伯，这可怎么办呢？田明很发愁，谢一安慰她说，这好办，我出钱，雇个陪护就是了。白天陪护陪着，晚上咱俩陪着。
田明知道城里有招保姆的，看过赵本山和宋丹丹演的小品还知道有招陪聊的，却没听说还有招陪护的，听谢一一说顿时如梦方醒，连说，这办法好。
然而，招陪护在城里司空见惯，在乡下却十分新鲜，一时之间别说招到合适的人选，就连报名的人都没有一个。不是别的，只是因为陪护大家谁也没做过，不知道该干啥，再者时间短，不太值当的，最重要的是太担责任了，照顾病人可不是闹着玩的，万一病人有个好歹恐怕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还有也但风险，万一被传染上病毒咋办？而陪护又是等不得的，这可怎么办呢？
田明说，要不，我问问何秀兰吧。现在城里流行闺蜜，乡下却只能叫对劲儿的，何秀兰就是田明的对劲儿的，当初田明开小卖部、参选村妇女主任都请何秀兰参谋过，得到了何秀兰的大力支持才做起来的。现在，她也只能找何秀兰了。
何秀兰听了好半天没吭声。
田明知道她像别人一样担心，就说，没事的，是偏瘫，不会传染的，也不会出啥事。退一步说，就算出点啥事，有我跟谢书记替你担着哩。
何秀兰还是没吭声。
田明说，你只当帮谢书记的忙，好吗？
何秀兰想了想说，那就帮忙，我不要钱。在乡下人的观念里，不要钱就算是纯粹的帮忙，不但对方要承自己的情，而且自己也不用担责任，还有一点，白干的活儿，谁能忍心让别人干很久呢？不过是临时对付一阵子罢了。
田明说，那可不中！你干了活儿，咋能白干哩？又没亲没故的！
何秀兰说，给钱，我不干！
田明只好说，那中，你先干着，你要不要钱，看谢书记咋说吧。
何秀兰说，谁说都一样，给钱我不干，干就不要钱。
田明说，那中吧。其实，她心里也担心万一何秀兰要钱的话，这钱谁出呢？在乡下气力不值钱，干点活儿，出点力都没什么，一说到钱就不一样了，那可是硬头货。让顾家出恐怕难，一来顾家没要求招陪护，二来传出去让人笑话，好像顾家多么了不起，也好像顾家的孩子多么的不孝顺似的；让村委会出，好像没这样的规定啊！让谢一或者村干部出，更不可能，全王菜园几千号人，哪能动不动就要村干部出钱呢？村干部也是有家有口的人，就那点工资不要说根本不够打发，就算够也不能这样无休无止的尽义务！现在何秀兰竟然坚决不要报酬，那可太好了，只是有些亏欠了何秀兰，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这样过了几天，顾家的孩子终于回来了，才算接替了何秀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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