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立了秋,天还热着,按当地的说法,秋后加一伏。这时候就该准备过冬的东西了,棉袄啊、棉被啊什么的,该拆都要拆了,该洗都要洗了,该套都要套了。
何秀兰把柜子打开了,把过冬的衣裳、棉被都拿出来拆了、洗了、套了、晒了,看到双美的衣裳,忽然想起来什么好长时间都没回来了。那时候按说是暑假,不上学的,可学校说下学期就是高三了,一年过了就该高考了,为了孩子的将来就不放假了,抓紧补课才是正事。何秀兰就觉得学校真好,想得真周到。不过,双美都一个多月没回来了,往学校打了电话说在上课,可一个多月都不回来拿生活费,那就有点不正常了。她得去看看。
何秀兰跟婆婆说了,第二天到县城去了。
县城何秀兰是来过一次的,就是上次和赵海生一起把双美送来报到的那次。如今再来就是第二次了。县城这次跟第一次比起来好像没多大变化,至少县城里没多少变化。县城不大,何秀兰很快就来到了双美的学校,刚要往里进,被一个人挡住了,问清了原委后告诉她,现在是上课时间不会客。何秀兰说,我不是客,我是孩子的妈。那人笑了,说,是,你是孩子的妈,可对学校来说,你就是客人啊。等一会儿吧,等下课了那就可以进去了。无奈,只好坐在门口旁边的一棵树荫下等了。好容易等到响起下课的铃声,何秀兰赶紧站起来向学校里走去。
何秀兰走到楼梯口的时候正逢上学生下来,水一样不断续地往下涌,只有她一个人往上走,根本走不动。何秀兰等了好一会儿才上去了,嘴里不断地叫着,双美,双美!一个女同学听到了问,阿姨,你是找李双美吗?
何秀兰说,是啊,她在哪儿?
女同学说,她在上面一层。
何秀兰说,不是在这一层吗?我原来来过就是在这一层的啊?
女同学说,升级了嘛,都在上面一层,是三年级三班。不过,她今天不舒服,请假了,可能在宿舍。
何秀兰紧张起来,请假?不舒服?宿舍在哪儿啊?
女同学向后面一指,说,那儿,305房间。要是不清楚,到那儿问一下宿管就好了。
何秀兰就到宿舍楼去了,却没看到人。正犹豫着,一个穿着跟乡下人差不多但要干净得多的女人走过来,问,干啥的?
何秀兰忙说,我找人,305的双美。
女人说,哦,那你跟我来吧。
有人领路找起来快多了,很快就到了305房间,可是门却锁着,显然房间里没有人,也没有双美。
何秀兰怔怔地望着紧闭的305宿舍,呆住了。
女人说,你等一下吧,孩子不舒服说不定到街上看病去了。
何秀兰能有什么办法,只好等了。可是等到上午放学也没等到双美的面儿。
能去哪儿呢?能得什么病呢?病得厉害吗?有人陪着吗?现在都晌午了,饭吃了吗?……何秀兰漫无目的地走在县城尘土飞扬的马路上,心里牵牵念念的没个消停。县城里她连一个认识的人也没有,问是根本问不着什么的。
走了一阵子,何秀兰走累了,买了两个烧饼找了个背阴的地方坐下来,默默地吃着。烧饼很干,必须有水送着才好。何秀兰本来想买瓶水的,一问,一小瓶就要一块五,有点舍不得,一个上午她都没喝到一口水,嗓子早就干得冒烟了,再一吃烧饼,马上就满脸通红地咳嗽起来。何秀兰咳咳咔咔地一阵咳嗽,咳出两眼泪来,赶紧拍着胸口,可胸口还是堵得慌,看起来不喝口水实在不行了。何秀兰慢慢站起来想找点水喝,就在她不经意地一扭头的时候,猛然间看见一个女孩子和男孩子勾肩搭背有说有笑地朝前面走去。
何秀兰马上叫起来,双美?可双美压根就没听到,照旧和男孩子嘻嘻哈哈地走着,到了不远处的胡同口一拐就不见了。何秀兰赶紧跟了过去。
双美和男孩子慢慢走到了一栋写着字的楼下,看样子俩人不是第一次来了,看门的胖女人问都没问就让他们上楼去了。何秀兰走过来被胖女人拦住了,警觉地打量着,问,干啥的?
何秀兰说,找人的。
胖女人问,找谁?
何秀兰说,就刚刚上去的那个男孩和女孩。
胖女人还不放心,你是她啥人啊?
何秀兰说,我是她妈。
胖女人还不放行,那,知道她叫啥名字吗?
何秀兰说,双美。
胖女人没听清,啥?啥名字?
何秀兰想起来到了大地方是不能再叫小名的,就说,李双美。
胖女人又山下打量了半天说,进去吧,406。
何秀兰慢慢地爬上来,上楼还是懵了,望着一个个紧闭房门的房间,不知道到底哪个房间才是。听了听,没没一点动静,只好再爬一层,再听了听,听不到动静再爬。这样,何秀兰慢慢地就爬上了四楼,再听了听,还是听不到一点动静,正准备再爬,忽然传来女孩子的呻吟声,断断续续的。何秀兰听了听,不敢断定是双美的声音,又不敢走开,就竖起耳朵在那里站着。
过了一会儿,呻吟声又响起来,这次何秀兰确定了,那一定是双美发出来的!她不是从声音上断定是双美,而是凭经验。她已经猜到了,这里是租给学生住的房子,现在正在上课,是不会有学生的,如果有那肯定就是双美和那个男孩子了!
何秀兰又听了听,确定了房间叫道,双美!
房间里突然传出双美惊慌失措的声音,啊?俺妈来了!……接着再没半点声音了。
何秀兰又叫了一声,双美,我是您妈,来看你来了!
房间里依旧一点声响也没有。
何秀兰急了,不知哪来的力气,一下将门撞开了。何秀兰的力气太大了,门忽然被打开,把她跌跌撞撞地闪了进去。何秀兰稳住身子一看,一下惊呆了!
房间里有好几张床,双美在其中一张**,虽然身上裹着床单,但依然能够看出来她没怎么穿衣服。男孩大概吓坏了,躲到床底下去了,何秀兰看到了,却假作没看见。双美以为何秀兰什么也没发现,只是上课时间却躲在这里觉得对不起妈妈,因此看着何秀兰叫了一声,妈。就低下头去了。
何秀兰看着双美,气得浑身打颤,你就是这样上学的吗?
双美见何秀兰没有打她的意思,胆子大起来,咋了?
何秀兰,你说咋了?我去过学校了,说你不在……
双美说,我病了。
何秀兰说,你病了?
双美说,是。
何秀兰问,哪病了?
双美说不上来,只好抵赖,我……我身上不舒服,难受……
何秀兰说,你不是在学校宿舍住的吗?咋跑到这里来了?
双美说,学校宿舍太吵了,我到同学这里来了。
何秀兰说,你到同学这里来了?这是男宿舍还是女宿舍啊?
双美说,女……他们都不在,我走到路上实在受不了了就拐来了……
何秀兰再也忍不住了厉声喝道,出来!
男孩抖抖索索地爬出来,阿姨,我……
何秀兰怒视着双美,说不出一句话来。
男孩偷眼看着,悄悄地溜走了。双美看见了,轻轻地松了一口气。
双美说,妈,对不起,我……我们在谈恋爱……
何秀兰说,你才多大啊?就谈恋爱?
双美没说话,开始慢慢穿着衣服。
何秀兰说,你说话啊?
双美一反刚才的心惊胆战突然说,这是我自己的事,不要你管!
何秀兰的泪就下来了,颤声道,我是您妈啊!
双美说,你是俺妈我就得一切都听你的啊?
何秀兰说不出话来,半天才指着双美说,你……你咋能这样呢?你这样对得起谁啊?您爸出门在外没日没夜辛辛苦苦的干,你就这样对他?
双美却一脸的不屑说,谈恋爱又不是结婚,至于这么紧张吗?
何秀兰说,你就这样谈恋爱?
双美却不以为然地说,这样咋啦?
何秀兰气得浑身哆嗦,指着双美的鼻子骂道,你……你太不要脸了!
双美说,我再不要脸也是谈恋爱,总比你……
何秀兰说,总比我啥?你说呀!你说呀!总比我啥?
双美说,你别逼我!
何秀兰说,我逼你?我逼你啥了?啊,我逼你啥了?你说啊?
双美说,这可是你让我说的!
何秀兰说,是我让你说的,说吧!总比我啥了?
双美说,总比你……
何秀兰说,说呀,咋不说了?说呀!
双美说,总比你偷偷摸摸好!
何秀兰说,你……你胡说!
双美说,我没胡说。你别当我不知道,你和赵海生……
何秀兰又羞又怒上前给了个大双美一巴掌。
双美惊呆了,在她的印象里自己长这么大何秀兰还从来没打过她,今天居然打她了,又打得这么凶狠,半边脸都火辣辣的,你打我?
何秀兰也愣住了。
双美忽然哭着跑了出去。
何秀兰半天明白过来,追出去叫,双美,双美……可楼道里空空的,哪里还有双美的影子? 何秀兰懊悔不已,泪流满面、声嘶力竭地叫着,双美,双美,你在哪里?你回来啊……
何秀兰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去的,当她回到村口的时候天已经黑了。磕磕绊绊地走在胡同里,何秀兰还在回想着见到双美的一幕幕,越想越觉得难过,不由得在一个背旮旯里掉起了眼泪。哭了一会儿,怕有人撞见,何秀兰才擦了脸,慢慢地平静了一下。
何秀兰看了看,慢慢朝前走去,却不知不觉来到了赵海生的家。
赵海生刚刚吃完,洗刷完锅碗瓢盆坐在一张小椅子上吸烟,红红的烟头在黑暗里明明灭灭。听到脚步声,赵海生问道,谁呀?慢慢地站起来,把厦檐的电灯拉明了,照得整个院子明晃晃的。他这才看清是何秀兰,一愣,直盯盯地看着何秀兰手足无措起来。
何秀兰慢慢走过来,轻声道,海生哥。
赵海生赶紧应了,向外面看了看,没看到什么,回头再看何秀兰时发现她一脸愁容,忙问,有事儿?
何秀兰自己找了个凳子坐下来,点点头。
赵海生以为是因为他让何秀兰惹上什么麻烦了,一下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停了停,双美妈,对不起,我……唉,我真不是东西……
何秀兰说,好了,都过去了,你也没咋着我。
赵海生狐疑地看着她。
何秀兰慢慢说道,我叫闺女弄迷见了……话没说完,眼泪又吧嗒吧嗒地掉下来了。
赵海生很意外,盯着何秀兰问,双美?双美咋了?
何秀兰刚说了个她字,就哽哽咽咽地说不下去了。
赵海生急了,双美咋啦?你说话啊?啊?双美咋啦?
何秀兰停了停就把把事情的来龙去脉一五一十地跟赵海生说了。
赵海生听完问,你说的都是真的?
何秀兰点点头,说,都怨我,是我没把双美教养好。
赵海生说,好了,你别埋怨自己了,你已经尽力了。是双美,进了县城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了,不知道姓啥名谁了,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了!这我得好好说道说道她。她才多大个人啊?往后要走的路还长着呢!
赵海生说到做到,第二天天一明就起来往县城里去了。
赵海生赶到学校的时候,上午第一节课刚刚开始。赵海生问了放学的准确时间,就走了。他知道离放学的时间还很早,就没在一边干等,也没有逛街,而是按照何秀兰跟他说的去了双美跟那男孩子去的那栋楼看了看。他没别的意思,就想看看那栋楼是公家的还是私人的。看完,他知道了,那栋楼是私人的开的,是专门租给学生住的,因为楼道门口有一块牌子写得清清楚楚——学生公寓。看完他也明白了为什么双美进了县城就变了。
放学铃声终于响起来了。赵海生来到学校找到双美把她领进了学校附近的一家小饭馆。
双美问,干爸,你真的要请客啊?
赵海生点点头,说,嗯,想吃啥,?点了。
双美看着赵海生还有点不相信,说,那我可点了?
赵海生说,嗯,点吧,?点了!
双美拿过菜单看了看,又看了看赵海生。
赵海生说,别看我,?点了。
双美于是报出了第一个菜,刀切牛肉。又看了看赵海生,报出了第二个菜,宫保鸡丁。再看了看赵海生,报出了第三个菜,芦笋炒肉丝。
赵海生见双美老看自己,笑了,说,不用看我。不是说了嘛,只要你喜欢吃,?点了!
双美就不客气了,三下五除二就把五六个菜报齐了。
赵海生问,够了吗?
双美说,够了。
赵海生说,要是不够,或者想吃啥了,管再点。
双美说,好。
这顿饭双美吃得很开心。
吃完饭,赵海生问,双美,咱们说说话儿,好吗?
双美说,好。
赵海生就领着双美出来了。
走到一棵大树下,赵海生看看没人就站住了,双美随着站住了。
赵海生看着双美问,双美,知道我是咋来的吗?
双美说,这还用问,坐车来的呗。
赵海生直视着双美,硬声道,我是为你来的!
没想到双美一点也不吃惊,很平静地说,俺妈跟你说了?
赵海生说,你知道就好。
双美很无辜地问,俺妈还跟你说了啥?
赵海生没想到这么大的事双美竟然没事一样,不由得提高了声音道,双美!
双美打断他说,其实,你们也没什么,每个人都有爱的权利!
赵海生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还是原来的那个双美吗?
双美却很得意,说,我还是理解您的吧?那就请您也理解理解我,好吗?
赵海生不觉有点心虚了,说,双美,你……我跟您妈啥都没有,真的没有。
双美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
赵海生无奈地说,那只是我一时糊涂……
双美不屑地重复了一句,哼,一时糊涂。
赵海生有点急,说,真的,在那以前俺连单独在一起都没有过。
双美不以为然地随口问,是吗?
赵海生知道这样说双美是不会相信的,想了想,索性说,就算按你想象的,我们都是大人了,而你还是孩子啊!正是学习的时候,别分心,好好上学,好吗?
双美不说话了。
赵海生一看知道双美吃目了,只要再来几句有分量的话,双美一定受不住的,那就只有乖乖听话了。想到这儿,赵海生说,双美,你知道吗?您妈根本不是您亲妈。
双美听了说,我知道啊。我是你打猎是时候捡来的,你一个人带不了我你,是田明大娘给你出主意,你才把我送到俺妈家去的。
赵海生大吃一惊,瞪着眼望着双美,像不认识似的。
双美接着说,我早就知道了。
赵海生好一会儿没说话,想了一会儿说,双美,您妈是个好人。这么多年把你拉扯大不容易,你就别再叫她为你担心了。你长大了,也该知道为父母分忧了。
双美沉吟了一会儿,说,干爸,年轻人的事你们不懂,不过我可以向你保证,我不会有啥事的。我心里有底,我会把握好分寸的!
赵海生知道自己是说不服双美的,不过听双美这话不像是一个屁事不懂的孩子说的,放心了不少,叮嘱说,哎!那你啥时候有空了好好跟您妈说说吧,啊?不中的话,跟我说也中啊。
双美点点头。
赵海生说,那你上课去吧。我走了。
双美向赵海生摆摆手说,干爸,拜拜。
赵海生哎了一声,看着双美进了学校,这才回来了。一回来,赵海生就去了何秀兰家,把他去县城情形的点点滴滴都跟何秀兰说了。何秀兰听完,叹息道,现在的孩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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