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集 何秀兰是他的心病(1 / 1)

田明知道骚胡长大了,骚情是本能的,可两只骚胡都不成气候,没有能做红羊的底子,要是就这样任它骚情下去,不光让别的羊不得安生,它自己也长不起来,就准备捶了。

捶羊不是什么绝技,一般人都会的,只是得是男人。她男人顾家旺过罢年就打工走了,要是等顾家旺回来,得等到驴年马月去,是指望不上的,那就得找个人帮她。田明想去找百能百巧的光棍赵海生,掩了院门就去了。

赵海生长得一表人才的,人也勤快,按说不会成为光棍的,可他爹是地主,他娘自然是地主婆,家里成分不好就影响到了他。当然,也不是没人看中他,跟他一样的五类分子子女也还是有的。可是,赵海生却相不中。这类家庭本来不多,在他拒绝了两个之后,给他做媒的就更少了,因为大家都说他太挑了。一说就说得添油加醋的,什么高的不行矮的也不行,胖的不行瘦的也不行,白的不行黑的也不行,甚而传出单眼皮的不行双眼皮双的不好看也不行。一来二去就耽搁下来了。现在,他爹死了,他娘也入土多年了,他就成了老光棍了。

赵海生成了老光棍,却没有一般光棍身上的毛病,反倒百能百巧的,什么东西经他眼看一下,没有不会的,心思又细,做出活来板正得不得了。人也好说话,谁家有个手短脚长的,只要搭句话,他没有不到场的。现在,地里没什么事,赵海生应该在家。

田明很快就到了赵海生的家,出乎意料的是赵海生并不在家。田明问了问他的邻居,说不知道。没奈何,田明只得怏怏地往回走,正走着,就听背后有人问,弄啥去啊?回头一看是村长黄长庚,就说,找个人叫羊捶了。

赵海生说,这还用找人?

田明听了停住了,哎呀,那太好了,还怕请不动哩,没想到啊。赶紧开了院门把黄长庚往院里让。

黄长庚进了院,去了羊圈,看了看,说,俩骚胡啊。

田明说,是啊,都捶了。

黄长庚说,你还怪狠了,要是顾家旺你舍得不舍得啊?说着话就到羊圈里抓羊了。

田明笑说,要是你我也舍得。等黄长庚把羊抓出来就把羊圈门重新关上了。

黄长庚说,我日,你可不吃亏啊。说着话,就把羊四仰八叉地按倒了。骚胡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惊恐地哀鸣着,咩,咩,咩——

这会儿,田明已经把棒槌、搓板、绳子、一块小木条都找来了。黄长庚说,你抓住。就把手换给了田明。黄长庚一把抓住羊蛋,另一只手捏住了羊蛋的根子,慢慢地往下捋羊蛋。捋了一会儿,羊蛋就下来了,羊蛋的根子长长地撇出来。黄长庚一手紧紧地捏着根子,一手把绳子拿过来很利索地在根子上紧紧地缠了。做完这一切,黄长庚把搓板和棒槌拿过来,叮嘱说,你可抓紧啊。

田明知道就要捶羊了,那会很疼的,羊自然会挣扎的,就说,没事,你捶吧。

黄长庚还是有些不放心,让踩住骚胡的一条后腿,两只手分别死死抓住两条前腿,自己再踩住骚胡的一条后腿,看看稳当了,这才把搓板垫在羊蛋下,再拿过小木条放在搓板上靠近羊蛋根子的地方,一手拿了棒槌,一手稳稳地抓着羊蛋,砰地捶了下去。只听噗地一声,棒槌稳稳地捶在了羊蛋根子上,骚胡跟着发出一声凄惨的哀鸣,无奈四肢被牢牢地固定住了,只能徒劳地挣扎了几下。

黄长庚可不管这些,一下一下,稳稳地捶了下来。捶了十多下,黄长庚停了手,捏住根子捻了捻,拿起棒槌又捶了几下,再在根子上捻了捻,如此几次,最后说,好了,都劈完了。这回,它再性也性不起来了。香油在哪儿?

田明说,哎呀,忘了拿了,在灶屋里哩。

黄长庚说,你抓好。说着站起来进来灶屋,小心地掂出黑乎乎的香油罐子来,拿起挂在油罐沿的香油撇子,舀了点香油滴在根子上,轻轻地用手抹着,觉得油不够,又舀了几滴,直到抹匀了,这才罢了。最后,把绳子解开,说,好了,放了吧。

骚胡却站着不走,东看看西望望的。

黄长庚说,你不用看,哏,再想性也性不起来了。

田明说,捶了就好了,省得胡骚情。

黄长庚说,那个现在捶不捶?

田明说,捶,一事不烦二主,捶了省事了。

一会儿,俩骚胡都捶了。

田明端出洗脸盆倒了热水,又兑了凉水,说,洗洗手。

黄长庚就蹲下来洗手,看田明还站着,说,一起洗呗。

田明说,你先洗。

黄长庚说,咋着?怕我叫你也捶了咋的?

田明笑了,说,啥货。只好一起洗了。

黄长庚洗着手,不经意地抓住了田明的手,没松开,从水里拿出来看着。田明抽出手,斥他,看啥?没见过啊?

黄长庚这才说,就是没见过啊。我日,怪肉乎啊。来,我再看看。刚要去拿田明说的手,突然听见有人说,咦,大天白日的,拉拉扯扯的,弄啥唻?

俩人吃了一惊,扭头一看,是赵海生。

黄长庚说,叫我给她捶羊哩,这货不好好抓住羊,捶住手了。叫她包我。

田明说,包你,包你小铺被子盖盖被!

黄长庚一听把他当了襁褓中的婴儿,更不愿意了,骂道,啥货,给她干了活了,还挨撅!

这时候,田明已经拿了手巾递给黄长庚擦手,等他擦完,自己也擦了擦。

他俩骂玩,赵海生不好搭茬,只是笑,末了说,早知道跟我说一声,我一个人就捶了。

黄长庚惊道,一个人?一个人会中?俺俩还捶住手了哩。

赵海生说,叫羊往树根上一拴,前后腿再一拴,?捶了,别说捶了,择了它都管!

黄长庚说,还是你有办法。

赵海生就笑了。

田明说,多会儿就去你家找你了,没找着,是不是谁叫你请走了?回来正好碰见村长。

赵海生说,没有,我下地转了转。

黄长庚说,谁捶还不一样啊?谁捶它都得挨着。转头问赵海生,咋样?赵海生没事喜欢到山里打打猎,有时候一只野兔,有时候一只野鸡,有时候什么也没有。

赵海生说,明儿再看看再说。

黄长庚点点头,回头说,好了,羊也捶好了。我走了。

田明过意不去了,说,哎,你看,干了活了,水也没喝一口就走啊?

黄长庚说,好了,别虚情假意了。晃晃悠悠地去了。

田明看赵海生还站着,就说,来歇歇啊。

赵海生知道田明是客气话,就说,不了。也慢慢地走了。

田明看看想站站不好,想卧卧不得的俩骚胡,满足地叹了一口气,看了一会儿,一扭头看见了洗脸盆,想着刚才和黄长庚一起洗手,没来由地笑了一下,手不知不觉地伸进了脸盆里,半晌才明白了,连忙拿出来,重新擦了擦手。

赵海生没事的时候是喜欢打猎的,可这段时间虽然他还是像往常一样随处走走,却连一点打猎的心思都没有。他随处走走完全是一种随处走走的由头,他根本坐不住了,不随处走走就会发疯的。

赵海生知道自己病了,而且病得不轻,他只能这样随处走走以使病患轻一些。他也知道是没有人能治他的病的,因为他的病根本就是心病。常言心病还需心药治,心药不是没有,而是就在眼前,不过可望而不可及!

那心药就是何秀兰,可惜何秀兰也是他的心病。换句话说,他喜欢上何秀兰了,照年轻人的话说就是,他爱上何秀兰了,是暗恋,单相思!

赵海生压根没想到自己会喜欢何秀兰,最初他以为不过是出于男人的本能喜欢女人罢了,慢慢发觉不是这回事,是喜欢何秀兰,爱上何秀兰了!要是单单的因为本能而喜欢女人的话,他随便想一个女人,她的脸,她的头发,她的脖子,她的乳胸,她的屁股,她的大腿……很快就能让他兴奋起来,就算是在山里打猎的时候也一样。只要他突然想起谁来,他随身的枪比手里的枪还好使,立时就举了起来,而且子弹上膛,只要他扣动扳机,马上就能开火。事实上,他也是每次都开火的。

要是想起何秀兰就不是这样了。

虽说也让他兴奋,但更让他甜蜜,也让他心痛,痛得打颤,痛得流泪,痛得想大声呼喊,痛得想抓住什么狠狠地咬上一口,连皮带肉撕下一块来!他觉得那样很解气,很痛快,很过瘾。可惜,他什么也抓不住,那就咬不成,那就解不了气,那就痛不了快,那就过不了瘾!这样的结果就让他心里堵得慌,且一天比一天堵得厉害,慢慢就郁积了一个大疙瘩,摸摸,痛,想想,痛,想甩甩不掉,想捅捅不开……难煞人了!

莫名其妙地他就出了门,去哪儿呢?去山上吧。只有山上才是属于他的,想怎样就怎样,谁也管不着,要是碰到猎物就给它一枪,就算打不着,吓也吓它个半死,不像现在这样只能憋着,只能郁积着。他就这样慢慢地走着。

上山啊?一个女人的声音飘过来。

赵海生一回头,看见新媳妇何秀兰正笑吟吟地望着他,显然在跟他打招呼。四大好听是咋说的?撕绸子,撞金钟,百灵叫,新媳妇哼。绸子没撕过,金钟没撞过,百灵没见过,新媳妇呢?正在跟他招呼呢。好听,真好听,真的好听啊!细雨一般,只要听上一听,心里就熨帖了,就滋润了,就活泛了,这里那里的就蠢蠢欲动起来。哎呀,何秀兰呀,你把人的心都弄乱了。你就别招呼了吧,你就别说了吧,你就别吭气了吧,算我求你了,中不中,中不中?

好像是不中,何秀兰再次招呼了,上山啊?

哦,是啊。赵海生仓促间连忙应,也招呼何秀兰,忙呢。

嗯。何秀兰应,招呼完了就忙自己的了。

咋就完了呢?咋就不说了呢?再说些什么,说什么都行,只要说就行。然而,何秀兰再不说了,低着头只管纳她的鞋底子,把手里的线拉得哧哧地响。哎呀,这个何秀兰啊,何秀兰啊……

直到这时候,赵海生才赫然发现他竟然鬼使神差地走到了李金旺家的院子外头。这条路当然可以上山,不过远多了。他呆呆地站了一会儿,看何秀兰确实没有了要再说话的意思,这才怅然若失地走了。

后来,赵海生经过这里就多了,有时候何秀兰在,也有时候何秀兰不在。要是在的话,俩人总会打个招呼的。

这次,赵海生做了些准备,他打算从何秀兰手里的活计入手,夸她能干,夸她手巧,夸李金旺有福,在对比自己,让何秀兰可怜她,这样他就可以顺理成章地让何秀兰帮他做些、缝补衣裳,作为回报,他再帮她干点活儿,这样就能自自然然地跟何秀兰在一起了,看看她,听她说话,那是很不错很不错的。可是,赵海生没能见到何秀兰,等一会儿再过来见到了木木地枯坐着的金旺娘,却没能见到何秀兰。

何秀兰干啥去了?去哪儿了呢?不知道。当然,要是问问金旺娘就知道了,可是不能问。你一个大老爷们打听一个刚过门的新媳妇,什么由头?什么意思?什么居心?

不得已,赵海生怏怏地回家去了。

黄长庚也回家去了。

黄长庚从田明家里出来就直接回了家。进家的时候,他老婆子刘雪正把院子里的劈柴往灶屋里携。

山里荒着的地方很多,按说应该不缺烧火的东西,事实可不是这么回事,这里的山不像南方长满灌木丛,也不像北方到处是高大的乔木,而是光秃秃的净是石头。当然,石头缝里也会有些草棵子的,也会有些矮矮的树木的,不过不怎么多,是不成气候的。烧火还得指望庄稼棵子。

庄稼棵子有这么几种,麦秧子,秫秫秆子,棒子棵子,芝麻棵子,谷子棵子,豆棵子,棉花杆子,烟叶杆子,红薯秧子等。麦秧子是不能烧火的,那得留着喂牲口,剩下的就都可以烧了。最好的就是棉花杆子,扛火。最差的就是谷子棵子了,往锅灶里一送,轰隆一下就没有了,再填进去一把,轰隆一下子又没有了,做一顿饭不知道得往锅灶里填多少次。不光这样,烟气还大,弄得整个灶屋都烟蒙蒙的,辣人的眼,呛人的嗓子。还有,时间长了,那烟气就抓住房子里滴滴溜溜的东西慢慢积聚起来,越积越大,越积越厚。极有耐性,天天,月月,年年,又看不见,似乎是根本没有,然而终究还是有,因为某一天忽然一留神,就看见那些原不起眼的勒廊子的绳头子、做廊子的秫秫皮子或是别的什么,突然间很突兀地变黑了,变粗了,筷子那么粗,手指那么粗,胡萝卜那么粗。等到终于粗到不能再粗的时候噗嗒一下就落下来了,毫无预兆,了无迹象,猝不及防,突然就落下来了。有时候落在头上,有时候落在身上,有时候落在手里的馍馍上,有时候落在菜盘内,有时候落在饭碗里……

落在头上、身上觉不到就算了,觉到了就吹吹、拍拍、打打,或者用围裙悠悠、手巾甩甩,落在馍馍上、菜盘内、饭碗里,就只能搭上一块馍、几根菜、一口饭挑出来。别的怎么着都是白搭,看看它,骂骂娘,它根本就不在乎,要是拿扫帚扫扫,那可得小心了,一个不小心就溅到人的眼睛里去,蛰眼、辣眼,还把人的眼睛弄得乌七八黑的。一句话,少惹它,惹不起的。

这就是烧庄稼棵子。

现在好了,自打当了村长,家里莫名其妙地烧起了劈柴,而且还不用操心上哪儿弄,而且还烧不完。

劈柴是个好东西,虽还是烧火的东西,但还是比庄稼棵子好。

劈柴的烟气就轻了,几乎可以说没有。还有一桩,扛火。棉花杆子也扛火,可棉花杆子还是不能跟劈柴比的。先是棉花杆子比劈柴碎,再是棉花杆子比劈柴长,烧的时候就得把它榷短,棉花杆子很硬,弄不好就把手扎伤了。劈柴就好多了,长短很均匀,只要先点把豆棵子做引火,再把小的劈柴放上去,没有不着的,那就可以放大些的劈柴了。放了大劈柴就不用管了,该干什么干什么,只要记得过一会儿再放几根大劈柴就好了。不过,这样的机会也不多,一顿饭放不了几回大劈柴,还没怎么觉得呢,饭就他娘的好了。

烧劈柴真好啊!

说到底,还是当官好,最起码当了官才能烧劈柴。

当官真是他娘的好啊!怪不得人家说,大小当个官,胜似饭后抽纸烟!这说法也有的说得略有不同,叫做大小当个纽纽官,强似饭后抽纸烟!没当官的时候不知道这里头的窟窍,当了官才知道这里头乾坤大着呢。没当官时无所谓,一旦当了官说死说活的不肯下来,难怪呢,难怪呢。理解了,理解了,呵呵,理解了。

他老婆子刘雪看见他,携着劈柴站住了,招呼道,回来了。

乡下人不像城里人,一家人过来过去的还打招呼,回来就回来了,走了就走了,除非有特别的事,一般是不打招呼的。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再进出,老婆子看见了都会招呼他,回来了,出去啊。开始,他很不适应,老婆子每次招呼他,他都发愣,好像进错门了或办错了事似的。慢慢他就习惯了,老婆子要是哪天忘了招呼他,他就气哼哼的,摔盘子打碗,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鸡毛狗不是的。老婆子吓坏了,大气不敢吭,小气不敢喘,渐渐才明白了,赶忙赔侍。他还要哼上一哼,等老婆子把啥啥都伺候得妥妥帖帖的才罢了。这让他很得意,每每对照镜子照照,嘴里嘟囔着,不赖,不赖!

现在,他没照镜子,就说不出不赖来,嗯了一声算是对老婆子招呼的回应,径自进屋去了。一会儿走出来,看见老婆子的手被劈柴刺伤了,走过来,一把抓住了。

这动作让刘雪很意外,自然很感动,说,没事,没事,哈哈就好了。刘雪说的哈哈就是把手指头放嘴里哈哈气,只要不淌血乡人都是这样做的,据说哈哈就没事了,要是淌血了就抓把土面子按上,捏上一会儿,要是还不行,那就找块布把按了土的伤口包上,过上几天也就没事了。

黄长庚抓着老婆子的手看了半天说,你这手,跟劈柴瓣子样,咋还会伤着哩?稀罕!说着,就把手松开了。

刘雪听了愣愣地看看他,再看看自己的手,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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