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记 生命体——小说的一次基因突变(1 / 1)

油画 王晓方 3708 字 2个月前

很显然《油画》是由《现实》和《神话》两部长篇小说组成。两部长篇小说互相依赖、相互交织,《现实》是作品的重心,而《神话》则是对现实的虚写与影射。这显然是一种文中文的结构,即在一个文体中对另一个文体进行创作、解读、分析与思考。我认为优秀小说之所以优秀,并不是因为作家所讲的故事,而是因为他怎么去讲这个故事。毫无疑问,《油画》既是对梦境的一次写生,更是对现实的一次写生,无论是魔幻部分的情节,还是现实部分的情节,画面感无不强烈而清晰。整部小说犹如一系列连贯激昂的组画,或磅礴震撼,或哀怨婉转,如行云流水,浑然一体。读者可以多维地、立体地认识人物,从而获得启迪。我之所以把更多的注意力集中到反思传统叙事方式的局限上来,是因为在审美观念日益陈腐的当下文坛,我坚信,我怀疑故我在,我创造故我在。马尔库塞在《审美之维》中指出:“形式就是否定,它就是对无序、狂乱、苦难的把握,即使形式表现着无序、狂乱、苦难,它也是对这些东西的一种把握。艺术的这个胜利,是由于它把内容交予审美秩序,而审美秩序就其本身的要求看是自律的。因而,内容被形式所改造,从而获得了超越其内容组成成分的一种意义。这种超越的秩序,就是作为艺术真理的美的显现。”可见形式创造至高无上。我始终认为,原创性是对一部长篇小说的最高赞誉,而原创性首先体现在叙事艺术的创造上。当一个作家努力用独创的新颖形式来表达自己的心灵图景时,就能培养起自己独特的洞若观火的洞察力。生命体所追寻的方向,一是心灵,二是审美。小说力求以优美悲壮的笔触、富有节奏的行文对人的生存、命运及强权、良知、艺术、爱等问题进行深入探讨。应当说,《油画》是一个用强权、欲望、罪行、寻找、梦幻、魔幻、艺术和悲悯编织而成的故事,我在创作过程中尽量将自己的内心最大限度地敞开,以斧劈式的笔法和描述性极强的语言,逼真而令人战栗地写出了“黑屋”对人造成的巨大心灵冲击。应该说这是一部与虚构交错的时代的非常规自传。

小说是语言的艺术,在挖掘语言的内在品质方面,《油画》笔法细腻,情感深沉,以力透纸背的气势,充分彰显了强烈的悲剧意识和悲悯情怀。歌德说:“任何一种伟大都是由人在反抗神祇中实验出来的。”我恰恰是通过《油画》完成对现实的“抵抗”。我觉得对人类命运的总体性思考始终是一切真正优秀艺术作品的内在景观,在《油画》中,历史与现实其实是无处不在的,通过对历史与现实的描写,个体精神结构中的挣扎和冲突间接而尖锐地表现出来。其实,自从我拿起了笔,我就与身处的时代保持着一种深刻的思想性的联系。里尔克在《安魂曲》中有一句诗:“因为生活与伟大的作品之间总有一种古老的敌意。”讲的就是作家应该与其生存的时代保持一定的紧张关系。《油画》无疑与时代保持了这样的紧张关系,是一部充满人文主义气节的作品。这部作品实际探索的是生活在官本位下的我们,如何同时面对希望与绝望。那么《油画》叙述的是真相本身,还是由真相带来的“恐惧”与“期盼”?在勘破真相后,我们当如何直面现实?在这方面,《油画》为读者留下了巨大的思考空间和想象空间。

作家就是深入到黑暗深处寻找光明的碎片的人,就是深入到“风月宝鉴”的后面探寻未知存在的人,《油画》就是一部跨过光的门槛揭露了黑暗真相的长篇小说。在这部作品中,官本位主导下的邪恶势力成为破坏我们精神家园的黑魔。那些无助的访民虽然是弱者,却无不拥有孤独而高贵的灵魂。毫无疑问,在当下中国,一些利欲熏心的人只要能像虱子一样寄生在官本位这袭华美的袍子上,他们宁愿把自己托付给黑魔。一些人越来越被打磨成为现时功利生存的、失去灵性与情感的、为权力所驱使的工具。一个活生生的人被官本位吞没之后,官本位一切如常,甚至在吞没处见不到一丝波动,这就是腐朽最可怕的地方。很多人在认清官本位之后会彻底抛弃幻想,从此专心于经营、钻营,顾文白却是一个对世外桃源孜孜以求的人,以至于一边活在梦幻里,一边直面真实世界的丑陋与残酷。值得人们深思的是,为什么在善与恶的斗争中,恶似乎总是在人们不经意间就占了上风?或许正因为恶的强大,我们才需要放弃某些心爱之物,踏上征途去寻找未被权力污染的心灵家园。然而,在官本位世界里,我们无权自由地表达意愿,而追求自由、做自己、寻找心灵家园的人在这个社会被视为疯子;只有那些循规蹈矩、情愿做精神上的阉人也不愿意做自己的人,才被视为正常人。最可悲的是,我们被权力和欲望异化却不自知,以至于丧失了自己的灵魂却满不在乎,进而失去了良知与善良。

对现实的重新理解是当代文学面临的重要问题,“新文体小说”以深入开掘现实为己任,试图站在时代的制高点上体味时代痛苦。我通过关注脚下的现实来拷问自己的灵魂,又通过写作过程去不断修正自己的精神结构,力求使自己的精神痛苦与时代痛苦相契合,以至于心灵感受成了我把握现实世界的媒介,应该说,《油画》既是我的内心独白,也是这个时代的内心独白。其实生活和写作的目的就是为了获得对世界最清醒的认识,《油画》不是浅尝辄止地停留在表现人间世态的表层,而是把笔深入到现实深处最隐秘的角落,描绘了一个无情的世界。在这个世界里,读者面对的是强权与压抑,是猎人与猎物之间的根深蒂固的秩序。“新文体小说”对现实的兴趣与传统现实主义作家一样强烈,但它关注的是“风月宝鉴”后面的现实,是深藏的和隐藏的现实。对个人生存真相的体认、对生命之美的发掘与回味是寻找生存意义的关键。《油画》不仅是对人类精神世界的生动反思,也是对个人命运与社会存在之间关系的一种特殊阐述。在《油画》里,人物性格、情节和各种艺术理念的讨论水乳交融地组织在一起,无论是思想,还是艺术理念都是通过具体的人物和情节来阐释的。真正做到了故事为艺术服务、为语言服务、为思想服务、为“新美”服务。我通过《现实》和《神话》所组成的《油画》展示出了我的心灵图景。在文学创作中唯一不变的只有美的原则,一部有价值的作品应该在内容和形式两方面都体现出审美者意想不到的、看后心灵受到震撼的美。这也正是《油画》力求达到的美。

《油画》确实处在时代的气息中。小说中的《神话》与《现实》展开了一场诗与思的对话,每一个梦境、每一段现实,都犹如一幅油画,独特的审美特征增强了作品的感染力。作品摆脱了传统现实主义的羁绊,把现实与魔幻结合为一个整体,对人的命运做哲理思考,使作品对现实的反映达到了新的深度和广度。用天马行空的方式来凸现人的困境是《神话》的一大特点。《神话》并非美丽的谎言,我们确实是女娲的传人,而非黑龙的传人,这是真实的,然而我们虽然是女蜗的传人却一直被黑龙所奴役,这也是真实的。龙是什么?当然是强权的化身!应该说《神话》是人类心灵的镜子,真善美皆在其中。从古到今,“神话”都是一种真实的存在。虽然魔幻世界与现实世界处在不同的时空,但读者对两个世界阅读后会获得同样的共鸣。《神话》的结尾一改正义战胜邪恶的俗套,而是留下巨大的悬念,这样既给读者留下巨大的想象空间,也给读者留下深刻的启示。正义的力量虽然强大,但邪恶的力量也不可小觑,搞不好正义会彻底被邪恶吞没。与“神话”相比,现实不过是一种虚幻而已。在一个物质极大丰富而精神却徘徊不前的世界里,像顾文白、朱小丹那样的艺术家难免有女娲补天的冲动。“神话”本身具有真理般的朴素与善意,我们可以挣脱的只能是某种真实。“世外桃源”不仅不是理想国,而且很可能是“黑屋”。在承认现实的基础上,《油画》更多表达的是对历史与现实的批判性反思。寻找世外桃源,实际上就是寻找心灵家园,然而当下的现实是心灵家园早已被横流的欲望所占领。身处在黑屋般的官本位世界里,人们的生活早已丧失了诗意与**。

应该说《油画》既写出了我的心灵独有的特征,也是我笔下的主人公顾文白真正的有血有肉的沉醉。在我们生活的这个惶惑不安的时代,当占有欲全力控制人,性之时,《油画》告诉我们怯懦是人类最可怕的缺陷。应该说,顾文白、朱小丹、车夫、张欣、肖峰、张天红、沈丹娜以及那些执着的访民都是不怯懦的人,在《油画》里,正因为有了这些人,才使人物形象逼真起来,书中刻画了多个人物形象,无不个性鲜明,没有雷同。做人低调勇敢且颇有人文主义气节的作家顾文白,既诡谲圆滑又真诚干练的画商车夫,虽九死而不悔的女画家朱小丹,富有正义感且嫉恶如仇的警察肖峰,善良而勇敢的医生张天红,用良知和智慧报道真相的记者沈丹娜……以及《神话》中的人、神、魔,人物画廊可谓丰富。同时小说釆用烘托的手法,如张欣、顾文白以及一些上访者的形象都借助他人之口得以展现,尤其从多个“他人”口中得出的形象,能使读者得到一个客观总体的印象,读来兴趣盎然。当然悬念迭起也是《油画》的一大特征。顾文白失踪就是主要悬念,读者对这个悬念越揪心、越猜想,说明顾文白的处境越危险。这种扑朔迷离的悬念设置方法,让读者仿佛置身其中,享受着独特的审美体验。

普鲁斯特说:“任何时候,艺术家都应该听从他的本能,这样,艺术才成为最真实的东西,成为生活最严格的学校和真正的最后审判。”总之,《油画》听从了我的本能,但就本质而言,它应该是一部精神长篇小说。

2012年11月22日

于沈阳耕香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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