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禀报完已然查明的景王种种罪状,穆景行恭立在侧,等候圣裁。
这回梁文帝的脸色可是比上回还要那堪!如今围场京城两桩案子的人证、物证,及苦主的指认,皆已明白的呈现于眼前,由不得梁文帝不信。
“如此说来,建祺昨夜中毒……”梁文帝眉头深蹙着,开了口,却还是没将话说完全。若只是前两桩,尚可留下自己这皇弟一条命,毕竟蓄意谋害与真的造成不堪后果还是有些差别的。
“皇上英明!”穆景行拱手躬身,不将话言明,却是赞同了圣上心下的猜测。
六皇子饭菜被人下毒之事,先前在将军府时穆景行便听父亲说了。之前围场所遇刺客,因着并未伤到六皇子分毫,故而穆景行笃信那是六皇子的苦肉计。而如今这毒却是实实在在的伤了六皇子,穆景行便笃信,绝非六皇子自己所为。
既然不是六皇子,那便只能是景王这边的人。而景王自己被禁足于景王府中,见不得外人安排不了此事,那么便只有崇宁长公主有机会做下此事。
哼,穆景行不禁心道,这崇宁长公主空有副蛇蝎心肠,奈何手段却是不怎么高明的。她以为这招儿围魏救赵,可以解了景王的困,实则却是将自己也算计进去。
原本无论景王被圣上如何处置,长公主凭着于社稷有功的那些过往,总可以置身事外,明哲保身。而如今,牢狱里景王倒是不愁无伴儿了。
“来人!”梁文帝蓦地掩下面上忧伤,待赵公公听令过来,他则命道:“传朕口谕,将景王梁鸿誉,即刻下入宗人府大牢!景王府其它一干人等,皆下牢待查!”
赵公公闻之一怔,既而恭敬应道:“是,皇上。”说罢便急急退了下去达圣意。
近些日子宫中每个人都猜测圣上对景王殿下只是一时之气,禁足几日后便会消了火气。眼下看来,景王是要真的失势了。且在六皇子中毒的当口,皇上将景王送去宗人府,不难猜测这其中是有什么关联。
见目的已然促成,穆景行便上前请示道:“皇上,微臣有些不放心六皇子的身子,想去探望。”
原本穆景行身为外臣,与大梁的皇子应当避嫌,以免圣上猜度结党营私。可六皇子既已喊了他为师傅,生死关头不表示下关切之意,也是难免让人寒心。
梁文帝一脸疲怠的摆了摆龙炮宽袖,“去吧,去吧。爱卿去看看也好,建祺是打从心底里敬你。”
“谢皇上。”
离开御书房后,穆景行径直来到六皇子的寝殿。
六皇子这会儿在床上平躺着,看起来面青唇白,极度虚弱。他起初是阖着眼的,但显然有些意识,听到宫里下人给穆景行见礼,他也睁开了双眼,费力的将头侧向外面。
看到来人果然是穆景行时,六皇子便小声命身边的小太监:“扶我……起来,给师傅……见礼……”
那小太监面露难色,听也不是不听也不是,只为难的看看刚进门的穆景行。
“六皇子无需多礼!”穆景行忙迎上前去,轻轻使力将梁建祺按回床上。
“那徒儿失礼了。”
“无妨。”
见穆景行体谅,六皇子便又转了转眼珠儿,看向先前那个小太监,强撑着力气命道:“你们全都退下。”
那小太监再现难色,心道圣上可是命他们寸步不离的伺候在床前。六皇子虽是主子,中毒以来却是说了不少糊涂话,小太监一时也不知该不该听,满脸的不放心。只好又带着请示的意思看了看穆景行:“穆大人,您看这……”
“六皇子既然让你们下去,且先下去吧。”
得了皇子师的肯定,小太监便放心的带着众人退出寝殿。一时间寝殿内只余垂危于榻上的六皇子,与站在榻前的穆景行。
“师傅请坐。”
穆景行不想看梁建祺为这些锁事着急,便不客气的在床前椅上落坐。接着关切道:“六皇子现在感觉如何?”
“师傅这次又救建祺一回。”眼下既然所有下人都退下了,六皇子便也无需再为避人耳目言辞闪烁,躺在床上望着师傅直言道:“上回师傅赠予徒儿的保命丹,果然灵验……连太医都惊奇,我中了红矾毒竟还能活下来……”
说起这保命丹,原本是穆景行随身携带之物,上回围场遇刺后,六皇子突然拜师,穆景行一时没想到有何可赠,毕竟金银玉器之类皇子又怎会缺?想来想去,便将随身的保命丹给了六皇子,想着留在身上应个急也是好的,只是没料到这么快就派上用场了。
“六皇子,保命丹也只是暂缓了毒性的发作,并不能解毒。故而最终还是要看太医能否顺利为你驱毒。”
梁建祺扯着嘴角笑了笑,如此简单的动作如今在他身上却好似费了不少力气,“太医说……红矾毒并非不可解……只是毒发太快……往往来不及解。若非有师傅赠我的保命丹护命……如今怕是已无机会……等太医研制驱毒汤药了。”
这一小段儿话,六皇子续了几口气儿才辛苦的说完。他如今,是打从心里感恩这个因着某些现实目的认来的师傅。上回围场只是一出戏,可这一回,师傅是真儿真的救了他的命!
如今听来,六皇子倒不至有生命之危,穆景行稍稍放下了心来。宽慰几句后,穆景行又问起一个好奇多时的问题:“外头传言,说是六皇子在自己宫中饮食中了毒。可皇子殿内的饮食皆会经过层层试毒,红矾也不是什么稀世奇毒,银针便能试得出,且还有小太监试菜,下毒之人是如何下的?”
穆景行这话堪堪问完,便见梁建祺惨白的脸上泛起一抹羞赧。他眼神张惶的逃开,无处安放。
见状,穆景行知道定有难言之瘾,便道:“既是有所不便,六皇子便无需回答了,眼下还是解读为先。”
“师傅……”见穆景行起身想走,梁建祺有些着急的伸手扯住他的袖子,以为师傅在怪他有所隐瞒,只得暂抛开心中羞涩,如实相告:“他们是……是将红矾涂在了我宫中一个婢女的身上……”
说完,六皇子便松开了手,将头微微朝向里侧,似是羞于面人。他才十四岁,原是不想让人知晓他早早宠幸了婢女,好似不务正业,贪图淫乐。可眼下已是纸中包不住火,便只得老实认了,何况他也不愿欺瞒师傅。
便是上回在围场行刺事件为假,可穆景行一心救他却为真,这是个当真比谁都靠得住的人,且睿智无比!梁建祺明白,若想真的收服穆家人,需得拿出一颗真心来。
“呵,”穆景行不由得被气笑,神色也是复杂,接着道:“这些人为了达成目的,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竟连这种招儿都能使得出!”
梁建祺费力的仰头看站在榻前的穆景行,“师傅,那如今,如何是好?”梁建祺一时也不确定,父皇这次会不会为他作主。
穆景行垂眸看他,“六皇子放心,圣上此次也是铁了心要彻查此案。且刚刚已将景王送去宗人府了。”
听到这儿时,梁建祺溃散的双眼中蓦地闪过一道精光,似是枯灯重燃,发出令人意外的光芒。心道果真是此前的假戏不能真的打动父皇,这回他赔了半条命进去,父皇便真的坐不住了。若能就此搬倒景王,也算是因祸得福。
思及此,六皇子意识到此事还是得指望穆景行,神色郑重的请求道:“接下来……还得有劳师傅……为徒儿操心一二。”
六皇子的心思全呈现在一双城府不深的眼中,穆景行了然的笑笑,又问道:“如今那个侍婢在哪儿?”
“临时被关去了慎刑司。”
“嗯,还请六皇了给我一道令牌,特许我去慎刑司见一见那婢女。”
太阳平西时,穆景行出现在了慎刑司。
他拿着令牌进去不到半个时辰,便出来了。站在慎刑司的门口,穆景行看着手中一张按好手印儿,书着供词的纸,脸上露出个满意的笑容。
恭六和彦七立马迎上去,彦七欣喜道:“大人,那个小宫女这么快就招了?”
穆景行只笑着将那张纸折好,塞入袖袋,没多言一句,抬脚往前面的岔路走去。
恭六紧紧跟在他身后,用大声且夸张的手势,边比划着边对彦七说道:“这大半年来在北境,什么样的细作卧底咱们大人没驯服过?不管是一身铁骨的蛮汉,还是早将生死置之度外的死侍,大人总有法子从他们嘴里撬出想要的东西!又岂会对付不了一个见识短浅的小宫女?”
“这倒也是,哈哈哈哈——”彦七憨厚的挠挠头,看着大人的背影,似在心中更添一分崇敬。
拐进一道宫门后,穆景行忽的驻下步子,转身小声命道,“跟着那个小太监,用轻功,别被发现。”
恭六与彦七先是一愣,接着悄悄往门外看去,见慎刑司旁的夹巷里,果真有一个行迹可疑,正鬼鬼祟祟跑开的小太监。二人立时心领神会,轻轻一跃便踩上了宫墙!
落日之际,天色本就黯淡,加之宫墙高厚,恭六与彦七二人轻功又好,一路跟着那小太监神不知鬼不觉的。偶尔遇到巡逻的禁卫,二人也能轻松避开,直跟着那小太监来了一处隐蔽的闲院儿,见有位公公已焦急等待于那处。
恭六认出,与这小太监接头的那位公公,正是崇宁长公主的大太监刘公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