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堂内,已然换好一件玄色曳撒的穆景行与佩玖和樱雪围着茶案而坐。
佩玖将三杯新调好的茶倒好,穆樱雪手快的自己取了一盏饮起,佩玖便将一杯推至大哥身边,笑道:“大哥快尝尝。”
“玖儿以前不喜欢调茶,如今竟也学了?”穆景行笑着接过,端到鼻尖前品闻一番,露出个满意的表情。
佩玖嗔怪道:“大哥以前也不喜穿深色的衣裳,总说那样显得死气沉沉的,可如今却也着了件玄色的!”
闻言,穆景行突然眸中掠过一抹哀伤,既而是苦笑:“呵,营中穿不得浅色,一来是点眼,二来四处是血迹,随便抿上一把又要回帐内更衣。”
佩玖正笑着的脸上一怔,就听得樱雪抢先问道:“大哥又不用上战场,只运筹帷幄,怎还会有血?”
“营中每日亦会有伤兵。”品着茶,穆景行轻描淡写道。
不知为何,只是几句简单的描述,佩玖脑中竟浮现出了战场厮杀的画面。那些血腥,那些可怕,看似离她那么遥远,可父亲与大哥,还有穆济文穆济武他们,却是时常要面对的。果然,百姓们的安居乐业,是靠边关将士们的拼死搏斗挣来的。
佩玖抬起眼帘看穆景行,却恰巧撞进他那双幽深的黑瞳里,她莫名其妙的觉得慌乱,竟匆匆逃开。大哥虽只是入幕,无需提刀驾马的上阵拼杀,可这半年来的边关历练,也让他变的成熟了许多。那种成熟并非是五官轮廓上的,而是眉眼间的气韵,散发着迫人的威压,这便是佩玖莫名而慌的原由。
而她的那瞬慌张,尽收入穆景行的眼底。他有些不解了,是半年不见这丫头对他生分了,还是……她害羞了?
思及此,穆景行竟觉心头猛地跳了两下,打乱了他平稳的呼吸。
正在此时,穆阎也换好了便装和夫人一同来陪孩子们品茗。似觉得这一霎的气氛有些怪异,穆景行赶忙提起了件事:“对了,过几日便是秋猎,圣上让我随皇子们一起去玩儿玩儿,可以带家眷,你俩可想去凑凑热闹?”他视线在佩玖和樱雪身上扫过。
樱雪脸上先是一喜,这等开眼的机会父亲可是都没给她争取过呢!只是很快又黯淡下来,想到柳兴平的多疑,她如今是真的不敢多生事。
上回只是在府里待得闷了,随丫鬟一起出门采买透了口气,回去又是一顿吵闹,他不信她出门只是为了买菜。这次若是她答应去了,且去的还是个柳兴平没有能力核查的皇家之地,怕是他要活活气死了。
“呵呵,谢大哥好意思,我们就不去了。”穆樱雪回道。
听到这个“们”字,佩玖意外的转头看穆樱雪,有些不明白她为何连问也不问一句就做了她的主。但想了想,这么好的机会,亲妹妹都不去,继妹上赶着往前凑,的确是不怎么妥当。
穆景行没管穆樱雪的话,看向佩玖,“玖儿,你可愿去?”
“谢谢大哥,我也不去了。”佩玖诺诺的答道。说完这话,她看到穆景行眼中渐失光彩,顿时又为薄了大哥的意感到愧疚。
这时菁娘释然的笑笑,“不去也好,皇家狩猎尽是些皇子公主的,万一不留心开罪了哪个,岂不是要终日里提心吊胆的。”
穆景行冲着继母淡然的笑笑,“母亲说的是。”随后便低了头端起佩玖又添好的热茶,啜了一小口,不再说话。
穆樱雪这厢急着单独与大哥说话,故而没喝完手中这一盏,便说有些累了,想先回房休息下。依着她的判断,不论是用饭还是品茶,但凡有一个先退的,很快局儿便也就散了。
果不其然,穆樱雪这厢一起身,穆景行也立马道:“我也有些事情需要回房处理,父亲母亲,孩儿先告退了。”
见哥哥姐姐全走了,佩玖也只得收了茶具起身离开,如此,午飨前的一个简单茶局儿便就此散伙了。
刚回房,佩玖便听到叩门声,隔门问道:“谁啊?”
“是我,大哥。”穆景行的声音,清越中夹着磁性。
佩玖微微一怔,大哥才刚说回房有事处理,这么快就过来找她了。佩玖前去开了门,穆景行正想抬脚先进屋,却见佩玖抢先一步出来了,随着将身后的门一带。
“大哥找玖儿有何事?”
穆景行看着她,突然明白了她为何这样避嫌,她这是还记着半年前,他说的兄妹之间应有大防的话。思及此,穆景行突然就觉得启口有些困难了。
顿了顿,他还是问道:“秋猎你明明是想去的,为何刚刚却说不去?
“没有,我不想去。”佩玖笃定的看着大哥。
“去年张大人家设宴时,张家千金提及皇家秋猎的场景,你艳羡不已,还说即便不会骑马只是坐在一旁看着别人猎,都觉得刺激。”
闻言,佩玖双颊微微泛红的低下,这是被人拆穿的窘迫反应。她没想到私下与其它贵女的对话竟被大哥记在了心里。如今都没话可以辩白。
“樱雪不去,是因着她已嫁为人妇了,凡事还要顾及着夫家的意思。而你无需有这些包袱,即便想玩儿,为何还要躲躲闪闪的?”穆景行带着丝咄咄逼人的味道,继续怂恿她。
许是触底反弹,佩玖蓦地抬起头来认真反问:“大哥为何一定要怂着玖儿去?”
穆景行微微一愣。为何?
因为圣上赐了他官邸,下月起他便要离家自己开府了,此后再想见佩玖,便不是跨过一道月拱门便可的了。虽说皆在皇城根儿里,与这里隔不了几条街远,但只要分了家,便是邻得再近也一年走动不了几回。
秋猎往返要十日,一下便占去了分家前珍贵日子的一半儿,他不舍。可他却不能如此答她。
穆景行只道:“因为大哥擅骑射,想多几个自己人跟着去捡拾猎物。”
“呵呵,”佩玖失笑,她还是头回见大哥如此恬不知耻的吹牛,但想了想,她爽快道:“好,那我陪大哥去,帮大哥数数到底能猎几只猎物!”
说这话时,她眼睛亮晶晶的,波光潋滟,让人移不开眼。再配上那眼尾添的一抹红妆,灵动的无与伦比。穆景行不错眼珠儿的盯了一会儿,总算完成一个心愿似的,小小舒了口气。
若是过去,佩玖如此调侃他,他满可以像对待亲妹妹一样揉揉她的头,或者抱她一抱。可此刻,他下不去手,越是渴望,越是却步。最终,穆景行就这么平淡的离开了汀兰阁。
穆景行回房后不久,穆樱雪便来了,进门就哭哭啼啼。穆景行让她好好说,她便边哭边诉说这半年的委屈。说完了,她便静静的等着大哥的决定,期待着大哥要如何帮她。
然而穆景行只是轻叹一声,说道:“樱雪,若是你夫家有人胆敢动你一个指头,大哥自会为你去出气!若是你夫君敢在外面养女人,大哥也会责无旁贷的尽教导之责!可如今你们的问题仅在于你们二人之间,大哥插手能解决表面争端,却无法帮你去征服人心。”
“夫家的后院儿,便是你们女人的沙场,想要被婆母敬重,被夫君信任,你需得用自己的智慧和本事去解决。大哥训斥他再狠,也无法左右他心中对你的看法。”
听完大哥的一番说教,穆樱雪怔怔的坐在椅子里。大哥说这么多,她只听懂了一个意思,那就是他不会插手。
“呵呵,”自嘲的笑笑,穆樱雪从椅子里起来,眼神涣散的朝着穆景行,“大哥说的冠冕堂皇,可若是今日之事发生在佩玖身上呢?佩玖在婆家受了气来找大哥哭诉,大哥还会不慌不忙的坐在这儿讲些大道理说教么?”
穆景行双眸微眯,有些厌倦妹妹这不讲道理的样子,“好端端的你又扯玖儿做什么?”
“呵呵,呵呵……我还真是蠢呢!”穆樱雪又是一阵冷笑,笑的自己都发起颤来,“大哥连玖儿一年前说过想去看皇家狩猎的事儿,都记得一清二楚。这般体贴入微的好哥哥,也只会对着玖儿如此。有时我真的怀疑,到底是不是母亲进门时,我年纪太小给记混了,其实我才是被母亲带来的那个拖油瓶吧?!”
“啪——”一声!一个清脆响亮的耳光落在了穆樱雪的脸上,顿时右边的脸蛋儿红红肿起。伴之而来的,是穆景行刻意压低了的怒吼:“在婆家受此憋气,却跑回娘家来搓磨揣度自己亲兄妹,你可真是有头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