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头见是穆景行,佩玖便甜甜唤一声:“大哥来了。”
这两日她的确心情是好,似是多年穿不透的迷雾,终于等来雾散云敛,万物清明的一刻。
“这株二乔,开的好。”说着,穆景行便将手伸向那株紫粉双色的洛阳锦牡丹。
“哎,大哥!”佩玖急急伸手去拦,未等穆景行的手触碰到那花瓣,她的手便先一步握上了大哥的手。
意识到自己行为有些鲁莽,佩玖抬头朝着穆景行解释:“大哥,二乔娇气的很,香筠费了好大力气在它身上。手若一碰,它就蔫儿了。”
“噢?”穆景行凝着佩玖佯作不知的笑笑,一脸风清云淡的懵懂。
玖儿的手握在他的手上,这与他偷偷去握她的手不同。感受着对方的主动,才可心里更加有底。
就在佩玖的手松离开准备抽回时,穆景行反手将她握了回去,关切道:“可是还不大舒服?手这么凉。”
佩玖知道大哥所指是她前日大醉,提及此,不免有些愧疚的低了低头。她也是事后才听说,那日将军府和京兆府兴师动众,近乎翻遍了整个京城。
她摇摇头,“没,没有不舒服,谢谢大哥挂怀。”
穆景行久久握着,不舍撒开。而这会儿佩玖也只顾着自己心里抱愧,完全没去多想。只是玉泽苑那边,穆阎已换好了便服过来唤儿子去望江楼吃酒,却隔着月拱门,远远望见了这一幕。
穆阎一介武将,并非好凭空揣度之人。起初他也未觉兄妹间的亲厚有何不妥,可站了一会儿,眼见着佩玖将手往回抽,穆景行却迟疑了片刻后才犹豫着松开,穆阎这才蹙起了眉头。
他转身出了玉泽苑,在外头撞上恭六时,吩咐道:“叫你家公子快些出来,马车业已备好。”
“是,将军。”恭六赶忙紧跑两步,回玉泽苑去禀报。
浩渺江面,泛着粼粼波光,其上倒映山型塔影。坐在望江楼的顶阁向下望去,宛若一条青色丝带,飘然而去。
穆阎在此坐了半盏茶的功夫,穆景行便来了。
“父亲。”穆景行先是朝他行一礼,再坐至对面。
望江楼的生意红火,但既知镇国将军府的人要来,掌柜也是知死活的将顶楼宾客请去了下面几层。
如此,整个顶楼,便只有穆阎父子二人赏着江景,吃着美酒。穆景行这厢也不着急说,而是先有的没的与父亲聊些朝中之事。
聊至此次兵部尚书曹衍,举荐了穆济文穆济武兄弟之时,穆阎不放心的道:“景行,上回你赠他们兄弟锦囊,将敌寇软肋写的清清楚楚,使得他们兄弟二人顺利退了敌。可这次敌寇多方勾结,敌军复杂,你的知己知彼便不起作用了。”
父亲的顾虑又何尝不是穆景行的担忧所在?他短叹一声:“济文济武的确骁勇,但带兵经验尚且不足。战场上的事瞬息万变,需得灵活应对,并非单一计策可成。上回敌军单一,弊端明显,故而一个锦囊便足够。这回,即便我给他们再多的锦囊,最终还是得靠他们自己融会贯通才行。”
“哎,战场上的事尚且好说,为父更为担心的是外患并着内忧……”
“父亲是怕曹衍不顾大梁国运,为一己私利使出阴招儿?”
穆阎点点头,“那老匹夫的势利集中于甘、宿两州,我担忧的是他们兄弟尚未出宿州,便会遇到拦路虎使绊子!”
听父亲如此一说,穆景行也不禁忧心起来,便道:“父亲放心,粮草今日已先行,济文济武明日也要上路,今晚回去,我定会再好好叮嘱他们二人,行至甘、宿两州时务必要加倍小心。”
穆阎却依旧愁的摇摇头,饮下一杯酒,说道:“诡计从来都是多变且戳人心肝,当年为父百般小心了尚会中招儿,何况他们兄弟二人?所谓阴招儿,就是即便你起疑,也不得不入那虎穴一探!就如当年我听闻你……”
说到这儿,穆阎顿住了,端起酒杯再饮一杯,眼中冒着火气。
穆景行知道,父亲当年听说他突生重病,熬不过两日,这才冒着明知可能是坑的危险,连夜往京赶。
“那父亲的意思是?”穆景行隐约觉得,父亲话至此,是心中已有了盘算。
果不其然,穆阎放下杯子,郑重的看着儿子,“景行,为父是想让你送济文济武一趟,为父信得过你的智慧。”
穆景行脸上先是怔了下,既而笑笑:“这倒不是何难事,儿子明日便派人去户部告假,往返宿州,只消四五日便可。”
见儿子如此痛快的应下,穆阎终于露出一丝满意。既而又与儿子共饮了一杯,便笑问道:“景行啊,你不是有事要与为父商议?”说罢,他便抬起眼皮看着儿子。
就见穆景行脸上慌了一瞬,接着笑道:“噢,其实儿子也只是想与父亲商议济文济武之事。”说罢,他也忙低头端起酒盏,一饮而尽。
那事儿,眼下是说不得了。
他明日一早便要送穆济文穆济武兄弟俩离京,一去就是五日。若今日说了,他明早一走了之,岂不是所有的风风雨雨都转嫁到玖儿一人身上?
面对父亲母亲的斥责,她一小丫头如何承受得住。
罢了,只得待回京后再提。这么久他都等过来了,还差这屈屈五日么!
之后,便是父子二人单纯的吃了一顿酒,闲聊些家常。待吃饱喝足了,便各自乘上马车回府去了。
翌日一早,一家人送穆景行和穆济文穆济武兄弟出了大门。
穆景行骑着一匹高头青马行在队伍最前头,甩开众人十数步时,他从怀里掏出一方棉布帕子来,轻轻在脸上蹭了下。
兀自低语了句:“等我回来。”
穆景行这一队,仅有百人。大批队伍已于昨日跟着粮草先行,而这余下的百人,主要是护送将领之用。且大家皆可骑马,行军速度自然是要快他们许多,算着抵达甘州之时,便正好可以汇合。
一日半后,小队与大队人马果然汇合于甘州。穆景行也记得,甘州正是曹衍的势利范围,故而一路堤防再三,还特意将驻扎营地临时改了。
然而晚上,还是出岔子了。
帐内,穆景行正与穆济文穆济武兄弟查看舆图。这时恭六来报:“大公子,刚刚厩长来说,说马不肯吃草。”
“马不吃草?”穆景行放下手中舆图,纳闷的看向恭六。
穆济文和穆济武也觉这是怪事,穆济武哈哈一笑说道:“居然还有马儿只管跑路,却不吃草的好事?哈哈哈哈——”
穆景行转头剜了穆济武一眼,穆济文也拉拉他的袖子,穆济武这才意识到是自己又犯蠢了。马儿跑马儿不吃草,早晚有一刻那马儿会趴下!
“我去看看。”穆景行边说着,出了帐子。
其中一处马厩场就在营帐不远处的一片空地上,围着栅栏,周遭放置着饲马槽。穆景行站在栅栏外观察了一会儿,近百匹马,竟是无一匹上前享用那饲马槽里的草料!
穆景行眉头蹙了下,意识到事态的严峻。他上前随手抓起一把草料捏了捏,并没有湿,可为何马儿不肯吃呢?
许是他这一翻弄,有马儿又留意到了那些草料,便凑上前来。穆景行盼着它能吃一口,却见那马儿只是闻了闻,旋即又跑开了。
穆济文上前一步,语气焦急道:“大哥,可见这些马儿是想吃草料的!”是啊,它们跑了这么久的路,若是不想吃,便不会总凑上前来闻,可就是每回闻过还是走了。
先前去一旁打听的穆济武也凑了过来,挠挠头万分不解:“大哥,我刚刚问过了,这些马在之前几站时还好好的,能吃能喝的,怎么来了甘州突然就茶饭不思了呢?”
穆景行回头瞥一眼穆济武,方才他让他去打听前几站的状况,便是想辨清这些草料到底是从出京时就有问题,还是来了甘州才被人动了手脚。
如今看来,果真是到了甘州才被动了手脚。
他又俯下身去仔细闻了闻那草料,闻不出一丝问题。不过人的嗅觉,又怎能跟畜牲们比。他闻不出什么,并不代表这些草料当真无事。
穆景行将手里的那把草扔到地上,回头命道:“将各马厩场的饲马之人、沿途护送草料之人,全部集合至此处!”
不出半盏茶的功夫,马厩场前的空地上,已整整齐齐站了数十人。这时众人才发现,这里不只有人有马,还有一只犬。
穆景行将那些草料让犬闻了几下,然后撒开栓绳,许它自己跑。就见那畜牲在人群里蹿来蹿去,最后紧紧咬着一个人的袖子死扯着不放!直到将那人咬出了列队,才肯罢休。
“大……大人,小的冤枉啊!”那人噗通跪到地上,大呼其冤。
“哼,”穆景行冷嗤一声,“那畜牲嗅觉最为灵敏,一但闻出怪异气味儿,便本能的会去找寻源头。你说你冤枉,难不成你还开罪过一头畜牲?它诚心栽赃你不成!”
那人辩白不出,只哭天喊地的趴在地上。穆济文便命一声:“搜搜他身上!”
立马便有两人上前搜身。
果真,很快便在那人身上找到一个小瓷瓶。穆济武立马上前夺下,不由分说的将塞子打开!顿时一股子骚味儿溢出,直惹得众人掩鼻!
“这他娘的什么玩意儿?!可熏死老子了!”穆济武气的将瓶子往被搜那人的身上一扔,顺带踹了他一脚。
那人被踹翻在地上,如今也不敢喊冤了,只瑟缩的看看众人,不知接下来会被如何处置。
“将他带来我的营帐!”边喝一句,穆景行转身回了自己帐内。
恭六随后将那人押去,穆济文穆济武自然也跟了去。营帐内,便只有穆家三兄弟,恭六,还有下毒的那人。
穆景行一进帐子便取下佩剑,扔到恭六手中,然后坐回椅子里,冲着跪于地上的那人冷冷言道:“我这人,懒于玩儿一问一答的游戏,自现在起,但凡你知道的便全说出来,一柱香内有半刻冷场,这把剑便会让你再也开不了口。”
说这话时,穆景行不急不气,甚至连眉头都没蹙一下。只是语气出奇的冷,冷的让人听一个字儿便想打寒颤。
那人先是怔了怔,还心存一丝侥幸,可恭六的那把剑却未给他半分犹疑之机,忽地就刺向他的肩膀!
“啊——”
“怎么,想以身殉主,做个忠奴?”恭六讥刺了句,既而笑笑:“我数三下,再不招,下一剑可就刺你心窝子上了!”
“一,二……”
“招!我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