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遇见（二九）

他早就知道了。

从他第一次去找出差的林非, 遇到江景硕那天，他就知道了。

那天，他提出了和将闻合作, 但是江景硕拒绝了。

季氏这样的体量，江景硕怎么敢不和林非商量就擅自拒绝，只能是他们商量后，他选择了拒绝。

可对于将闻而言, 林非有绝对的话语权, 如果他想合作，江景硕不会拒绝。

可他如果不想，江景硕也不敢答应。

所以那时候他就知道了, 拒绝的是林非, 他不想和他合作。

他收起自己的失落, 笑盈盈的下了楼去找林非。

可他依然没有放弃自己的计划，他想和林非有更多的牵扯，想要有一天, 即使他和林非分开，他也能因为别的途径，和他见面。

所以他在中秋之后, 在他从和杨淮谈完后, 在他接到林非后，再次提出了合作的邀请。

可林非还是拒绝了。

这一次, 季乐鱼问了他原因, 他说, 他不喜欢公私不分。

话音落下的那一秒, 季乐鱼的失落就像是秋天的落叶, 寒风刮过, 萧瑟凛冽。

他在这一刹明白，他对于林非而言，并不是特殊的。

江景硕是特殊的，闻人奕也是特殊的，他们享受到了他的特殊对待，可他不是，所以他对他，和对其他人一样。

这没什么，季乐鱼安慰自己，毕竟他们是好朋友，他们认识那么多年，不像他，认真算起来，也就相处了几个月罢了。

可是……

如果他能把林非当做最特殊的存在，对他毫无保留，对他一片真心，时刻渴望着与他拥有更亲近的关系，那为什么，林非不能这么对他呢？

他那么想和他拥有一层又一层的紧密关系，那么想和他永远在一起，那林非为什么不能也这么对他呢？

季乐鱼想不明白，但这并不妨碍他已经挂上了笑容，用最合适的语气说道，“你的意思是，我是私？”

他向来演技精湛，想骗的时候能骗过所有人，林非也毫不意外的被他骗了过去，没有注意到他在睫毛颤动时，心里落下的悲伤。

他就这么骗着自己，安慰着自己，他想没关系，反正他们有私人感情，即使没有工作上的交集，他们也是最亲密的。

直到那天，林非拒绝了他和他同一床被子的请求。

似乎一切都走到了头。

工作毫无交集。

私人感情无法更近一步。

他明明睡在林非身边，却觉得他好像十分遥远。

那天晚上，季乐鱼在黑暗中静静的望了他许久，贪婪又真挚，谨慎又悲伤。

他觉得自己就像一颗苍耳，意外的粘在了林非身上，被他带回家。

他脾气很好，并没有在看到他的时候，就将他从衣服上拍掉，而是留下了他。

但是终有一天，当林非视线触及他，觉得他枯燥乏味只会一次又一次贪心不足的索取时，他就会抬起手，将他从自己的衣服上拍掉，把他扔出家门。

他确实很包容他，包容他一次又一次的靠近，一次又一次的任性。

但是，他也确实不需要他，即使没有他，他自己也可以过的很好。

季乐鱼低下头，“所以说，何必呢？”

“为什么一定要说出来呢？什么都不说，你我心知肚明，这不就很好吗？”

为什么，不定要让他把话说的这么明白呢？

林非愣住了。

这是他不曾想象到的一番言论。

他看着季乐鱼，一瞬间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知道季乐鱼对他产生了移情，也知道季乐鱼一步步的想要走近他，但是他没有想到，季乐鱼竟然这么患得患失，没有安全感。

是了，他当然应该没有安全感，他经历了一次又一次的失去，他想要的爱都离他远去，他必然不可能和其他人一样，对自己想要的爱充满了势在必得的自信。

但是，他以为，他至少不会这么没有安全感。

他是季乐鱼，稍微了解一些他的真面目就会令对方闻风丧胆的季乐鱼。

他从来骄傲任性，喜欢的一定要得到手，不喜欢的看都不多看一眼。

他以为，他至少是没那么患得患失的。

可事实证明，他错了。

林非在这一刹，有一种微弱的无力的挫败感。

他以为他看到了生机，可到头来，他根本连他的根茎是什么样，都不清楚。

他以为他焕发出生命力，却不知道，他的枝叶下，满是爬虫。

他并没有给季乐鱼能让他安心的安全感，所以他日夜煎熬，又用自己出色的演技编织着快乐美好的假象。

他将所有的矛盾都藏了起来，埋在了自己的内心，一点点，一块块，直到他承受不住，他也不敢爆发，只是笑着看着他，语调柔和的说着，“没有。”

他笑得温柔美好，内心却千疮百孔。

他有什么资格责备他将cky送走呢？

他并没有给季乐鱼足够的安全感，他在自己这里早已经耗尽了心思，他自然也无法去爱cky，给cky相应的安全感。

他还是那个枯萎的干涸的如他们初见时那样，对生命毫不在意的季乐鱼。

“不是你想的那样。”林非张了张嘴，难得的想要解释什么。

“如果你真的很想和我一起出差，那以后只要你愿意，我们都可以一起出差。”

“合作也是一样，如果你真的想，那我会去认真考虑，看看季氏或者季氏旗下的公司，有什么比较适合和将闻合作。”

“我不是……”季乐鱼看着他，想说他不是这个意思，可话刚出口，他又说不下去了。

他就是这个意思。

他怎么不是这个意思？

他一直都是这个意思。

他想要和林非有更多的交缠，私人生活，工作，朋友，每一个，每一层，紧紧密密，将他们捆得死死地，谁也撬不动，谁也分不开。

所以他说不下去，他不可能拒绝这些，即使现在，他明知道一切都是假的，他也不会拒绝。

假的就假的吧，林非能愿意为他编织这样的假象，对他而言，也是好的。

林非等了他好一会，见他怎么也说不出后面的话，一时间，只觉得心软。

即使到了这个时候，他也不愿意放弃这些可以和自己有额外交集的事情。

他应该是想反驳的，却又停了下来，舍不得拒绝。

林非叹了口气，心里似是压了千斤。

“我不是不想你陪我一起出差，也不是不想和你合作，而是我觉得这些对你无益，所以你不需要在这里浪费时间。”

他道，“季乐鱼，和你合作，是我在占便宜……”

“我愿意让你占便宜。”季乐鱼毫不犹豫。

“我知道。”林非看着他，认真的，专注的，“可是这并不是你必须的。”

“我选择和江景硕、闻人奕一起创业，是因为我们都有这个想法，即使没有我，他们俩也会选择创业，也会发展这条路，所以多一个我并不影响什么。”

“但是你不一样，你之前并没有想和将闻合作的打算，也没有想去外地的想法，只是因为我，因为我的存在，因为我要去，你为了我，而提出要和将闻合作，提出要陪我去出差。”

“可你本来不需要做这些，你也对这些没有兴趣，所以我才会拒绝你。”

“不是因为对方是你而拒绝你，而是这你而言没有必要。”

“如果今天，我要去Z市出差，你想去Z市玩，你说你要和我一道，那我不会拒绝，因为你是为了你自己，不是为了我。可你并不想去游玩，你只是为了我，所以没有必要，你明白吗？”

季乐鱼在这一刹，隐约觉得自己好像明白了。

他和林非是全然不同的两种性格。

他自私，他任性，永远踩着对方的底线，需要别人迁就他。

可林非不是。

他并不自私，所以他不希望对方因为他，委屈自己。

“如果季氏想和将闻合作，从而在人工智能的领域分一杯羹，你会答应我吗？”他问。

“我会认真考察你们公司，和其他有意向的公司作对比，如果确定你们公司更合适，我会和你合作。”林非道。

“所以你希望我们的合作，就像正常的商业合作那样，是出于利益，而不是我喜欢你。”

林非点头。

他说，“这对你没有益处，没有必要。”

合作是为了双赢，不是为了牺牲一方换取另一方的利益。

如果将闻只是他一个人的公司，他或许会愿意牺牲部分将闻的利益去换取季氏的利益。

可是将闻是他和江景硕闻人奕的公司，他不可能让将闻吃亏。

但他更不可能让季乐鱼吃亏。

季乐鱼轻轻的看着他，那些之前积聚在一起的烦躁，仿佛在这一瞬消失了。

——他不是不想特殊对待他，他只是不想折损他的利益。

“对不起。”季乐鱼低声道，“我误会你了。”

林非摇了摇头。

“是我没有和你说清楚，我应该提早和你说清楚。”

他道，“至于你想和我盖一条被子这件事……”

林非有些头疼，“我确实从小到大都没有和谁一起睡过，唯一的就是我的母亲，可那也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你现在突然让我和你睡在一起，这对我而言，确实有些困难。”

季乐鱼点了点头，“我知道。”

他说，“没关系的，我理解的。”

“如果有一天，”林非温柔道，“我确实可以接受这件事，那我一定会告诉你，和你一起睡，好吗？”

季乐鱼倏地怔住了，这是承诺吗？

所以，他会是林非出了他母亲外，第一个和他盖一条被子的人吗？

他忙不迭的点着头，答应道，“好。”

“还有什么问题吗？”林非问他，“还有什么你介意的，却一直没告诉我的吗？”

他的语气柔软的像是大提琴拉出了的旋律，可比他的语气更柔软的却是他的眼睛，温柔的像盛开的花。

季乐鱼被他这么盯着，一时间有些不好意思。

他低下头，支支吾吾道，“还有……”

“还有什么？”林非耐心道。

“还有……”

季乐鱼的声音都小了下去，“你昨天都走了又回来了，是为了我吗？”

他看着脚下的地板，声音低低的。

林非没有否认，“嗯。”

季乐鱼高兴了。

他刚刚还有些吃cky的醋，心道林非竟然愿意为了它千里迢迢的赶回来，它在他心里，难道和他是一个重量？

可现在，他明白了，不是为了cky，是为了他啊。

也是，他等了他一晚上，一整夜都没睡，怎么可能是为了cky。

“还有吗？”林非问他。

季乐鱼愉快的摇了摇头。

又想起什么的抬头看向他，“还有一个。”

林非：……

竟然真的还有！

他着实没想到季乐鱼竟然藏了这么多事。

他以为他骄纵任性，可他在这方面，却意外的沉得住气。

“还有就是……”季乐鱼有些羞赧。

他的眼睛亮晶晶的，像是沉着蜜糖，他抿了抿唇，带起微微的漂亮的弧度。

“你能不能抱我一下啊？”

林非：……

林非看着他一脸期待的表情，一时间有些哭笑不得。

他伸出手，抱住了季乐鱼，又轻轻揉了揉他的头发。

“以后有什么可以直接告诉我吗？”他问。

他想给季乐鱼应有的安全感，可现在，他发现，这件事似乎不能只依靠他，季乐鱼自己也需要给自己一些安全感。

季乐鱼点头。

大部分情况，他都不会和林非隐瞒。

只是有些时候，他怕自己踩到林非的底线，所以才会主动向后退去。

但好像，林非远比他想的，更包容他一些。

他以为是镜花水月的倒影，不抱希望的伸出手搅动池水，却意外的真的将月亮捞了出来。

——属于他的明亮又温暖的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