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通知陆烨后,唐舟和傅深先回到宾馆,将半人高的布偶熊快递回江城,拖着行李离开。
江城和樊城通了高铁,他们很快抵达江城车站。
唐舟需要去医院,推着行李箱不方便,便道:“傅助理,麻烦帮我带回去。”
傅深看着他笑,“非工作日,无休?”
“两倍薪酬。”
傅深没继续为难他,接过拉杆,顺口问了一句:“晚上想吃什么?”
“嗯?”唐舟莫名。
傅深无奈,“我做饭。”
唐舟忽然想起,他让傅深做助理的那段时间,的确吃过不少傅深做的饭。
只是一梦数年,他都已经忘了。
细想起来,他给傅深当助理的时候,比傅深给他当助理要轻松得多,至少不用做饭,还常常能吃到“金主”做的大餐。
心里泛起一丝惭愧,唐舟目光温和道:“不用。”
两人分道扬镳,唐舟坐出租车来到医院。
他外祖家姓郑,母亲郑秋宜是郑家那一辈中最小的女孩,因为早产,身体不是太好,所以从小到大受尽宠爱,可即便如此,也逃避不了和人联姻的命运。
郑秋宜一开始对婚姻还是有些期待的,毕竟唐振是唐家的独生子,加上相貌不俗,表面上看是个相当不错的对象。
可是婚后的生活并不如意。
郑秋宜没受过任何苦,面对唐振的冷漠和出轨,她几近崩溃。
唐舟就在这样的情况下出现。
给唐家生个继承人,是压在她身上的重担,她不得不去做。在孕期的强烈反应和分娩时的剧痛下,她对唐家再没任何眷恋。
天生的母性,虽然让她对这个小小的孩子有些期待,但唐舟被唐志华教养得过于冷静淡漠,连她这个亲生母亲都不亲近,心冷之下,她彻底放弃了。
唐舟从小到大很少见到她,除非一些正式的需要一家人出席的场合。
他停在病房外,半晌都没敲门。
他其实,并不知道怎么跟郑秋宜相处。
病房门忽然被人拉开,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探出脑袋,见到唐舟眼睛一亮,却又顾及什么移开目光,低头小声道:“你……进来吧。”
唐舟面色僵硬。
“我就不进去了。”
小姑娘抿抿唇,“那、那我出来。”
她小心翼翼关上门,垂着脑袋不敢看唐舟。
唐舟不至于跟一个小女孩计较,问:“怎么弄的?”
小姑娘偷偷瞄他一眼,老老实实道:“妈妈她……跟唐叔叔吵架,被唐叔叔推倒,撞到了头。”
“医生怎么说?”
“轻微脑震荡,休养一下就好。”小姑娘偏过头,嘴角往下扯了扯,看着很委屈。
唐舟不动声色观察她,“因为什么吵?”
小姑娘垂着眼,“好像是唐爷爷生日的事。”
这跟老爷子生日有什么关系?唐舟略一思索,顿时明白过来。
他沉默片刻,低声道:“我进去看看她。”
小姑娘眼睛顿亮,“嗯!”
唐舟:“……”
他记得这姑娘叫郑雪,是郑秋宜从孤儿院收养的,待她很亲近,当亲生女儿养的那种。
以前他羡慕过郑雪,现在倒是不怎么在意了。
郑雪乖巧落在他身后,一双圆溜溜的杏眼在唐舟看不见的地方,流露出几分欣喜和崇拜。
唐舟立在床边,俯视病床上睡着的郑秋宜。
四十多岁的女人保养得很好,看不出一点皱纹。脑袋上包着一层纱布,气色有些苍白。
他小时候很不明白,为什么看上去那么温和漂亮的妈妈,会对他那么冷漠。
长大后,他理解了她的处境,却依旧有些不甘。
郑秋宜从不关心他的任何事,除了唐家的继承权。
似乎在她眼里,她既然辛辛苦苦生下这么一个“工具人”,那这个“工具人”必须要做到他该做的,否则就对不起她这么多年的忍耐。
这次和唐振争吵,估计是因为老爷子有接纳唐天扬的意图。
大概是昨晚没睡好,眼眶突然有些酸涩,唐舟声音微哑:“照顾好她,我先回去了。”
他转身出了病房,却又顿住。
“以后这种事,不用特意通知我。”
清瘦的背影消失在病房外,郑雪呆住,眼睛红了一片,下意识去看病床上的人,就看到病床上的人已经睁开眼睛。
“妈妈你醒了。”她连忙过去询问,“还痛不痛?我去叫医生。”
“不用。”郑秋宜止住她,目光落在门外的走廊。
唐舟面色阴沉出了医院,脚步越来越快,心里仿佛一团火在灼烧,烧得他五脏六腑都沸腾起来。
从梦中醒来后,他一直在压抑着,他所有的愤懑,所有的怨恨,所有的不安,都被死死压制在心底。
他一直觉得自己是理智的,可他妈的理智能当饭吃吗!
病床上的郑秋宜,仿佛一根火柴,霎时间点燃内心所有的情绪,纷纷鼓胀着叫嚣着要冲出胸腔。
他招了一辆出租,拨了一个号码,压着嗓音问:“唐振在不在公司?”
虽然是周末,但这种大企业加班是常态。
对面是唐振的秘书,自然认得唐舟的声音,虽不明白唐舟为什么直呼唐振姓名,却还是兢兢业业道:“唐总在办公室,要不要接过去?”
“不用。”
他直接挂断,将手机死死捏在掌心,面上沉冷得吓人,出租车司机大气也不敢出,连忙将这个煞神送到目的地,一溜烟跑了。
唐舟仰首看了看高耸的商业楼,未做停留,直奔总经理办公室。
唐老爷子还没放权,唐振到今天也只是个总经理而已。他在事业上频频受挫,面对比自己优秀、把自己衬托得如同废人一般的唐舟,怎么可能喜欢得起来?
他正看着上一季度的营业报表,上面不断下降的幅度,让他皱起眉头。
销售部是干什么吃的,怎么销售额持续低迷?
“唐少!我去问一声,您不能直接进——”
“砰!”
办公室门被人粗鲁推开,撞到门吸上,发出强烈的撞击声。
唐振吓了一大跳,蹭地抬头看去,还没瞧清楚,就被人一把揪住衣领拎起来,强硬的拳头瞬间撞上脸颊,剧痛让他忍不住惊呼一声,跌倒在地。
他捂着脸瞪视胆大包天的行凶者,“唐舟你疯了!”
唐舟发出冷笑,拎起来又狠狠揍了一拳。
“出轨、家暴,像你这样毫无作为的社会渣滓,只会让人恶心。”
梦里的憋屈一股脑涌出来,让唐舟面对这张叫他呕吐的脸时,再也无法忍受,又狠狠揍了他几拳,才被人强制拉开。
他想揍唐振很久了。
在梦里帮忙填窟窿的时候,就已经一忍再忍。
郑秋宜被伤,成了一个导.火索,成为他发泄怒意和憋屈的借口。
这件事会不会影响唐家颜面,会不会成为公司上下谈资,他根本不在乎。
如果这件事,能让唐振对他的敌意更大,让唐老爷子对他更失望,让唐天扬能够明目张胆地出现在夺权的舞台上,何乐而不为?
他已经受够虚假的面子工程,也不愿意继续帮着粉饰太平。
公司保安来得很快,不少员工偷偷藏在外面看热闹。
唐振被揍得鼻青脸肿,火冒三丈之下,想趁唐舟被人擒住时回揍过去,却又被唐舟一脚踹翻。
“唐舟你是不是疯了!你敢打我?!”唐振简直不敢相信这是他那个冷傲孤高的儿子。
这他妈是在公司!他还要不要脸了!
唐舟挣开拖拽自己的人,手微微发抖,似乎是气急了,吐出的话都带着颤音。
“你敢打我妈,我就敢打你。”
这虽是唐舟故作的愤怒,却也是他的真心话。
他和郑秋宜不亲近,不代表一点感情都没。
唐家三口在外人眼中一直保持着和谐的家庭氛围,唐振和郑秋宜出现在酒会或媒体上时看起来恩爱亲密,所以大家都以为唐振和郑秋宜感情颇深。
没想到被唐舟的一句话打破了根深蒂固的观念。
打人?卧槽,看上去风度翩翩的总经理居然是个家暴男?
众人探寻的目光让唐振一下子红了脸,他憋屈地爬起来,冲着唐舟怒吼:“你在胡说八道什么?!什么打人!”
他跟郑秋宜一年都见不了几回,哪来的工夫打人?!
唐舟面沉如水,平日里如高岭之花的青年仿佛被愤怒冲毁了理智,“脑震荡,医院的验伤报告你要不要看一下?”
他本就俊美,怒红着双眼的模样看着凶狠,实则诠释了一个为母亲抱打不平的高光形象。
旁观者自以为搞清楚了前因后果,对唐舟讨厌不起来,却对唐振有了恶感。
任何有同理心的,对家暴男都不会有好感。
就是免不了感叹几声,唐舟这么一闹,说不定会父子反目,影响到继承人的地位。
保安驱散员工,尴尬地待在办公室里等待指示。
唐振脸已经肿得像个猪头,看着唐舟的目光里隐含怨恨。
唐舟对他毒蛇般的目光视而不见,冷笑一声,转身就走。
“疯子!疯子!”唐振将桌子拍得啪啪响,却又不敢动唐舟。
唐舟可以不要脸,他不可以。
在职员们的偷窥中,唐舟踏出公司。
阳光刺透乌云,洒下光芒万丈。
他从没揍过人,没想到会这么快意。早知道他做梦的时候多揍几次,省得自己吃力不讨好。
右手拳头骨节处隐隐作痛,估计刚才揍得太狠了。
兜里的手机催命似地嗡嗡作响,唐舟直接挂掉。
肯定是老爷子,他现在还不想挨骂。
漫无目的沿着街道走,初春的阳光泛着暖意,却照得人心头发酸。
他无处可去,哪里都不是他的家。
手机又响起来,他正要关机,余光瞟到来电显示,不由自主按下接听。
“还在医院?”
“不在。”
傅深似乎听到几分哽咽,顿了顿,声音愈加温和。
“回家吗?”
“嗯。”
唐舟抬手擦擦眼角,太阳怎么这么刺眼。
“在哪?我去接你。”
唐舟哑着嗓子。
“南江路。”
傅深的声音透过听筒,分外郑重。
“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