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十五年初秋,我舅和我小姨叫人绑架了。
民国十五年初秋,从我舅和我小姨被绑架开始,沂水西南部庄家的多事之秋也就拉开了帷幕。当我姥爷在民国十六年九月的一天,坐着用一把躺椅扎制的无顶轿子来到沂水城下,看到城楼上挂着的几颗人头的时候,沂水西南部庄家的多事之秋总算拉上了帷幕。他暗暗地数了数,在这个多事之秋里,庄家总共死掉了六口人。他思索着这个多事之秋的原因,得出的结论除了与石门刘家有关,更重要的还是源自他和他嫂子生下的儿子也就是我舅福儿的生性好色。当然也有他的原因,他如果不是与三个女人搅缠在一起的话,也许就不至于发生那么多的事情,也许就不至于死那么人了。
我的记述,就从我舅和我小姨去沂水城的这一天开始吧。这一天是沂水城逢大集的日子,也是我舅和我小姨被绑架的日子。
我舅说,他和我小姨去沂水城的这天早晨天落浓雾,但是为了早早地去赶集,天刚朦朦亮,他们就在长工二仁和狗儿的陪同下,骑上毛驴从四门洞出发了。翻过山势险峻、松柏幽密的时密山时,有一只猫头鹰竟从他们的头顶上惊叫着飞向了山林,按说这是不祥的征兆,但是他们怎么也没想到有人等着绑架他们。
他们来到集上,我小姨看到满市上人山人海,本来要买出嫁用的胭脂的,却因兴奋一时忘的一干二净了。她小脸彤红连声啧啧,喊着看到这个了看到那个了。她长了十八岁还是第一次来到如此繁华的地方,心情的激动自是无法言说的。激动之下她也想到了那个即将与自己成为夫妻的小男人,想象着今天如果在这里遇见他那会是怎样的一种让人快乐又羞怯的情景。那个小男人她是见过一面的,那是今年的正月里在姚店子看戏时遇到的,我大姥娘庄于氏给她一指,她就看到了一个虽有些单薄却很英俊的少年,她和他只有两步之遥,不知是谁喊了一声他的名字,他答应着回头去找那人时正好与她四目相对,他不知道她是他的未婚妻,却因她有一张秀美的脸而半天没有挪走那一双明亮而火热的眼睛。这使她羞得低了头,再抬头时,他给她笑一笑,也有些害羞似的把头转回去了。从此,他就深深地印在了她的心田里,常常在梦里与她做出些醒后感到害羞却又甜蜜无比的事情。现在,再买上两盒胭脂嫁妆就齐了,那么在不久的日子里梦中的事情就该成为现实了,那将怎样的幸福啊。但是她怎么也不会料到,就是今天,她的命运就被几个粗野的男人改变了。
我舅福儿比我小姨小两岁,但他作为我姥爷唯一的儿子,比我小姨受宠,所以他已经多次来过沂水城,对这座县城的所谓繁华早已感觉平常。他甚至没有注意姐姐的激动,只思想着找个什么借口脱身,然后好到北关街艳粉巷的宜春院里去找一个叫春婕的**。现在的我舅还是个标准的童子,但是对于女人的想恋却已到了痴迷的程度。一切都是从去年腊月里他跟着二仁来城里收帐开始的,那时我姥爷的朋友祝明堂请二仁和我舅还有其他几个人吃饭,席间众人就议论起了宜春院新来的**春婕,说那女子如何的美艳绝伦,如何的让男人看一眼就会骨头发酥夜不能寐。还讲了那女子的**功夫如何了的,与之有了肢肤之欢就如何的难以忘掉。这话就让年少的我舅拾到心里去了,也启开了他想恋女人的心智。回家以后他不断地回想着有关春婕的种种描述,激动地好几次以手**,把一些粘乎乎的东西遗在被褥上了。他暗暗盘算着什么时候再进城了,一定去体会一下春婕到底好到什么程度,不然这一辈子也不会甘心的。但是大半年过去了,今天才有了这样一个机会,所以他无论如何也不想放过。
其实我舅是个有媳妇的人了,那女子和我舅同岁,是四门洞南去十二里朱家沟小财主朱正轩的二女儿。去年秋天,我姥爷去院东头走亲戚时与朱正轩不期而遇,一场酒席二人成了朋友,于是朱正轩就亲口提出了与我姥爷做儿女亲家的要求,我姥爷看他人品忠厚家道还好,就应下了。随后经过三媒六证,双方就下了定婚《书柬》。但是我舅与那小女子从未见过面,也没谁在我舅面前谈论过那女子的丑俊,她在我舅心中的印象也就淡得一踏糊涂,所以我舅虽对一个**极其动心,却对她没有任何念想。
离集不远的明轩戏院里正唱京剧生旦戏《洞宾戏牡丹》。这是一出让女子一看就脸红,男子一看就向往的好戏。
我舅福儿找到了脱身的借口,就对我小姨说:“四姐,你来一趟沂水城也不容易,就让二仁叔和狗儿陪你去戏院里看看戏吧,要不就白来了。”
我小姨是最喜欢看戏的,当即就又兴奋的小脸彤红,连声说好啊好啊,我去看戏。
二仁说:“少爷也一起看吧。”
老实忠厚的二仁有着一张黑红的四方脸,不管是在我姥爷面前还是在我舅面前,总是一副恭恭敬敬的样子。但这并不意味着可以放松对我舅的责任,所以他不希望我舅单独在集上胡窜乱蹦。
我舅喜欢二仁的忠厚和对他的恭敬,但不喜欢他那种一出门就对他过于负责的态度。我舅说:“我不喜欢看戏,你们去看吧,我在集上逛逛。”
狗儿说:“少爷不看我也不看了,我陪少爷逛逛。”
二仁想有狗儿陪着可以让人放心点,就同意了。
我舅和狗儿继续在集上逛。我舅心不在焉,想着怎样把狗儿再甩掉。
以往,我舅和狗儿臭味相投,好的只差同穿一条裤子。但是今天他想做得这件事非同一般,除了自己谁知道了都有可能让我姥爷知道,一旦我姥爷知道了,后果也就不堪设想了,所以他必须得甩掉狗儿。
想了半天,我舅决定请狗儿吃饭。
他们来到北关街,进了一家火烧店。我舅把一吊钱往桌子上一放,对着满脸麻子的老板娘说:“给来两个小菜四个火烧一壶酒。”
酒菜上来,我舅吃了不过两口就不吃了,他对狗儿说:“我出去方便方便,你自己先吃着。”狗儿端起酒盅滋地喝一口,说少爷你可快回点回来啊。我舅说你放心吧,不用一袋烟的工夫我就回来了。但是出了火烧店的门一拐弯,他撒腿就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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