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唐朝阳以后,叶子菁心情一直不太好受,总觉得唐朝阳的撤职离去有些不合理,不公道,可到底哪里有问题,叶子菁却又说不出来。叶子菁由此明白了什么叫有苦难言:坚持原则太难了,孤臣太难当了!然而,也正因为有了这么一批忠于国家、忠于人民的孤臣,这个民族才有了脊梁,这个国家才大有希望。
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这话说得真不错。事实证明,作为前任市委书记的陈汉杰和作为撤职市委书记的唐朝阳,已经用他们的正确抉择和道德操守为自己写下了高尚的政治墓志铭;而像王长恭这种毫无道德感的政客,则用自身的卑鄙获取了前往地狱的通行证,对这个政客的公审已成定局。
对王长恭起诉的准备工作进行得很顺利,院党组和院检察委员会为此分别召开了专题会议,进行了慎重研究。在院检察委员会的会上,大家对王长恭那个杀人灭口的电话还是有争议。张国靖和起诉处长高文辉希望把仗打得更漂亮些,担心在法庭上陷入被动,不同意将这一缺乏旁证的犯罪线索列入起诉范畴。反贪局长吴仲秋和陈波则持相反的意见,认为还是列入比较有利。双方引经据典,争得不亦乐乎。
最后,还是叶子菁一锤定音,当场拍了板:“好了,同志们,大家都不要争了!我的意见是这样的:王长恭的这个犯罪事实即使不能被法庭认定,即使会有些被动,我们也要写到起诉书上,拿到法庭上去!这起码可以让人们看得更清楚一些,这个王长恭到底是什么人,胆子有多大!无法无天到了什么程度!”
说到王长恭的无法无天,陈波才突然想了起来:“哎,这旁证我看还有了!”
叶子菁一时有点摸不着头脑:“旁证在哪里啊?陈波,你倒说说看!”
陈波不无兴奋地道:“叶检,王长恭无法无天是有前科的嘛!我听说过这么一件事:一九九八年冬天,南四矿区的矿工打死了两个外地流窜犯。当然,这两个流窜犯不是什么好东西,不被矿工打死也得判重刑,甚至是死刑。可你不能打死嘛,王长恭却不让查这事,指示定畏罪自杀,两个流窜犯就变成了畏罪自杀。这不就是旁证吗?王长恭敢这么违法乱来,就不会下令杀人灭口吗?法庭可以分析判断嘛!”
这事叶子菁倒是头一次听说,认真一想,觉得陈波说得不无道理,便在散会后先找到了原公安局长江正流。江正流证实了这一情况,却叹息说,自己现在已不在公安局了,要叶子菁去找伍成义。叶子菁便又亲自找到了市公安局,要代局长伍成义把当年的卷宗拿出来,把具体办过此案的同志找来,给检察机关提供帮助。
伍成义没听叶子菁说完,就叫起了苦:“叶检,你还叫不叫我活了?我现在可是代局长啊!这陈谷子烂芝麻的事,你还倒腾啥?把这些同志都抓起来办渎职啊?看在咱们曾经一起垂死挣扎过的分上,好姐姐,你饶了我行不行?算我求你了!”
叶子菁极力扮着笑脸:“伍局,不是你求我,是我求你!既然你还记得咱们一起垂死挣扎过,就得帮我把案子办完嘛!”知道伍成义在代局长的位置上,不敢多得罪人,便又说,“你放心,我们这回要办的是王长恭,不会办你们的同志!”
伍成义根本不信:“叶检,你骗别人行,可却骗不了我!‘八一三’大火案刚办时,我们公安局的人你也说过一个不抓,后来抓少了?!”??越说越恼火??,“哦,对了,我正要找你呢!上个星期你们检察院怎么又来找我们的麻烦了?什么收赃车啊?我们矿区公安分局不过把没收的车借用了一下,就犯法了?!”
叶子菁可没想到,当初和她一起顶着压力并肩作战的战友伍成义今天一做了代局长,说话办事的口气就和当年的江正流一模一样了。由此看来,压力压不垮的好同志,却很有可能被一顶破乌纱帽压得喘不过气来,哪怕是代字号的乌纱帽。
伍成义还在那里叫:“关于矿区公安分局办案借用没收车的问题,江正流在任时向你和检察院解释过,我到任后也和你解释过!你倒好,一点面子不给!”
叶子菁这才苦笑道:“伍局,不是我不给你面子,收赃车的事有实名举报,事实确凿,你们就必须立案侦查嘛,老这么拖着,我们矿区检察院当然要行使法律监督职责嘛!”又说起了正题,“哦,伍局,咱们还是说说那个流窜犯案子吧!”
伍成义手一摆,一口回绝了:“别,别,我的检察长姐姐,这案子你可别和我说!一九九八年我分管交警支队和后勤,有关交通事故和后勤的事你可以找我,其他的事你该找谁找谁去!你们不是说这案子是江正流办的吗?你们就找江正流好了!”
叶子菁忍着气道:“伍局,现在的局长可是你啊,你给我公事公办行不行?”
“公事公办?”伍成义瞬间换了副模样,变得有些皮笑肉不笑了,“哦,可以,可以!叶检,我看这么着吧:你呢,回去后以你们市检察院的名义开个正式介绍信来,把你们的要求写写清楚,我这边呢,就让分管的刘副局长尽量安排!”
叶子菁实在忍不住了:“伍成义,我这个检察长还代表不了检察院吗?”
伍成义仍在笑:“哎,叶检,这不是公事公办吗?你们又是查卷宗,又要找人调查,我们这边手续必须完备嘛!”像似突然想了起来,“哦,对了,对了,我的好姐姐,还有个事得先和你打个招呼:你们检察院十几台车年检都过期了,要罚款,车管所的同志可能会去找你们,你们一定要正确对待啊,千万别闹出什么不愉快!我和车管所张所长说了,我们公安和检察是一家,款照罚,但执法要文明!”
叶子菁被弄得哭笑不得,一时真不知说什么才好,看着伍成义,怔了好半天才气狠狠地说出了一句话:“伍成义,我但愿你这代局长就这么永远代下去!”
伍成义一点不气,手一摊,夸张地道:“看看,多好的姐姐!多美好的祝愿!可叶检,我告诉你:只要我能像今天这样公事公办,这代字很快就会去掉了!”
叶子菁再也不愿和伍成义啰嗦了,扭头就走,走到门口,把门摔得很响。
伍成义是这么个态度,结果就可想而知了。当年的卷宗根本查不到任何违**实,接受调查的几个办案人员也口径一致,这件事的证明人仍然只有一个江正流。
偏在这时候,那个被钟楼区法院以贪污罪**两年缓刑三年的方清明又意外地跳了出来,像苍蝇一样嗡嗡叫着,四处乱飞乱撞了,搞得叶子菁心里一阵阵作呕。
起源又是匿名信。这封厚厚的匿名信是省纪委批转给省检察院后,由省检察院办公厅转到长山检察院来的。匿名信点名道姓把叶子菁告了,信口开河诬陷说:身为检察长的叶子菁收了放火犯查铁柱和方舟公司的好处,把放火案办成了失火案,已经引起了广大长山人民极大的愤慨,署名是“长山一批正派的党员干部”。
叶子菁见匿名信的笔迹有些眼熟,很自然地想起了那位曾经打过交道的卑鄙小人方清明。便让院里技术人员拿着这封匿名信,和方清明以前存档的匿名信对照验证了一下,结果证明了叶子菁的判断。还有个没想到的情况是,就在收到这封匿名信的同时,一份和匿名信内容大致相同的小传单也出现在长山街头了,十几个火灾受害者家属们看到这份小传单,又跑到法院门口闹起了上访。叶子菁接到法院的情况通报后,不得不重视了,便把副检察长张国靖和陈波找来,三人碰了一下头。
在此之前,张国靖接待过方清明的上访,知道方清明的心态,张国靖便先介绍情况说:被钟楼区法院判了缓刑的方清明委屈得很,说自己虽然有些小问题,但功劳更大,不但奋不顾身地举报了犯罪分子周秀丽,客观上也协助检察院搞出了大腐败分子王长恭,检察机关不该起诉他,一口咬定长山检察院和叶子菁对他有偏见。
叶子菁讥问道:“照方清明这么说,我们是不是该给他立功受奖?判二缓三就是考虑到了他客观上对我们的协助,已经对他够客气的了!他还闹什么闹!”
张国靖苦笑说:“叶检,这话我当面和方清明说了,就怕他再乱写匿名信,没想到他还是写了!不过,他见我那次态度还算好,只是向我诉苦,说是他在长山根本没人理了,走到哪里哪里的人就都不说话了,大家躲他就像躲瘟疫似的……”
叶子菁挺不客气地评论道:“我看方清明这种人就是瘟疫!如果这种人有市场,大家不躲着他,反而追着他,我们这个社会还健康吗?还不早就乱了套?!”
??陈波说??:“是的,叶检,不能让方清明这么胡闹下去了,得下决心收拾了!就从这封匿名信收拾!你是检察长,也是普通公民,就到法院告他诬告陷害罪!”
叶子菁头脑很清醒:“这不仅仅是我个人的问题啊,我看是比较严重的社会问题,涉及到社会秩序的稳定,他那个小传单已经起作用了嘛!一些不明真相的受害者家属跑到我们法院上访了嘛!方清明恐怕要收监啊,他现在不是在缓刑期间吗?我建议和有关部门联系一下,收监执行,并依法追究他煽动闹事的责任!”
张国靖和陈波都表示赞同,陈波态度尤其积极,主动请缨道:“叶检,这事就交给我负责吧,方清明在匿名信里告了你,你最好回避一下,免得方清明耍赖!”
叶子菁看得出,陈波对她内心有愧,千方百计想讨她的好,便也同意了。
陈波倒也雷厉风行,当天晚上就在法院和有关部门的配合下采取了行动,在方清明家里把方清明抓个正着,不但当场查到了那封匿名信的底稿和部分复印好的小传单,还找到了一堆尚未寄出的匿名告状信。其中有一封是告唐朝阳和林永强的,说唐朝阳和林永强二人相互勾结,干扰办案,拼命包庇腐败分子周秀丽。还有一封信是告陈汉杰和叶子菁的,像写了一大半,还没最后写完。信的内容很荒唐,说陈汉杰长期以来和叶子菁有不正当男女关系,并为他亲眼所见:某年某月某日,在市委办公室,他按周秀丽的指示去给市委书记陈汉杰送城管委的汇报材料,正见着陈汉杰搂着叶子菁干那种伤风败俗的事,接下来是不堪入目的细节描述,还引用了毛主席语录:假的就是假的,伪装应当剥去,现在是剥开叶子菁画皮的时候了……
看着面前这一堆匿名信,尤其是看完那封关于她和陈汉杰乱搞男女关系的匿名信,叶子菁反而不怎么气了,倒是怀疑起了方清明的精神是否还正常。如果方清明精神还正常的话,就不可能像疯狗一样这么四处乱咬人,逮着谁咬谁。更不可能幻想出她和陈汉杰在市委办公室里开着门做这种事,就算诬陷也诬陷得大失水准了。
于是,叶子菁提醒陈波说:“陈波,方清明精神是不是有问题啊?我建议你们把方清明送到市精神病院检查一下,如果没病就收监,有病还是要给他治病!”
陈波根本不相信方清明会有什么精神病:“叶检,你看看他写的这堆东西,思路清晰,条理清楚,哪会有精神病啊?我看一般的作家记者只怕也写不出来!”
叶子菁叹息说:“还是送他去检查一下吧!精神病有多种类型,偏执狂就是一种,方清明现在的表现很像这种偏执狂患者!你看看这些信,啊?满嘴**语言,引用了这么多毛主席语录。哦,对了,还有,直到现在他还死咬着放火不放嘛!”
这无意中的一句话,却让陈波**了,陈波怔了一下,婉转地道:“叶检,当初在讨论火灾定性的检委会上,我……我可是按你的要求,才提了不同意见啊!”
叶子菁发现陈波误会了,忙笑道:“哎,陈波啊,又重提当初干什么啊?这件事我并没批评过你嘛,有不同意见和看法很正常,我最初不也以为是放火吗?!”
本来,叶子菁倒是想和陈波谈谈王长恭私下对他的许诺,和搜查周秀丽那夜的电话,可话到嘴边还是没说。面前这位副检察长本质上不是王长恭这类野心家,只要没有大的政治风浪,不涉及他个人重大利益,平时干起工作应当说还是不错的。
叶子菁便又和陈波谈起了仍在停着的检察大楼,要陈波再去市财政局交涉。
陈波搓着手说:“叶检,这事恐怕得你亲自出面了!我几次请汤局长吃饭,汤局长都不答应,说是要廉政!如果你能出面请他一下,也……也许他会给面子!”
叶子菁不无悲哀地想:现在连伍成义都变成了这种样子,和人家财政局汤局长还有什么好说的呢?你公事公办,把人家亲弟弟办了,还不准人家有情绪?只得苦笑道:“行,陈波,只要汤局长能来,你就安排吧,该花的钱就花,别廉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