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120章 第二章第一至三节
一?
华仔表哥摊了底牌,他去云南搞装修工程是幌子,实际是要去开赌档?
欧灿辉觉得厄运又一次来到他身上。华仔表哥不在这里搞工程,偏要到云南去偷偷做触犯法律的赌档,不跟着去,不但得失了(无意中得罪了)华仔表哥和阮桂洪,打工挣钱的路子也断了。过了两天他去找华仔表哥介绍的胡春老板,人家对他倒是很客气,眼里却尽是疑惑,嘴上也是敷衍。欧灿辉算是明白了“同行是冤家”这句话。?
他去找鸡虫陈永松,却给鸡虫老婆,一个凶神恶煞的中年妇女没好气地打发掉。后来才知道鸡虫去叫鸡中了招(染上性病),老婆在家打翻了醋缸,他这时找上门真正自讨无趣。他也去过找曹师傅和白志毅这些拍档工友,他们也是爱莫能助──都是打工仔,给原来跟开的老板撇开了,树倒猢狲散,自己还顾不过来,也就帮不上欧灿辉忙,不过都答应有门路就通知欧灿辉。?
欧灿辉这时意外地收到了陈月媚的来信。到了**读书的陈月媚还惦记着他这个儿时朋友,虽然信很短,而且还嘱托他关心和照顾她的父母。陈月媚对他的问候和良好祝愿,令他心里涌起一股暖流。这时他坚信没去云南是对的,行差踏错一步,自己就不能坦然面对陈月媚和其他亲戚朋友。上海的来信触发了欧灿辉到深圳的念头,投奔阿球去!做回饮食老本行就是了。?
正想出门去给阿球打电话,意外地看见父亲走回家来。欧灿辉有点吃惊,因为从他懂事起,父亲就是标准的时间显示,上下班时间几乎恪守得误差不超过五分钟,现在串街走巷修补滕席滕椅,也如过去上班一样,准时出门,准时回来吃午饭,不过午饭后父亲不休息,马上出门又沿街吆喝揽活。上午十点钟回家是破天荒的事,而且父亲脸色很不好,愁云中还藏着愤懣。于是欧灿辉很小心地问父亲,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欧国能摇了摇头。接家具厂通知今天回厂开会,市经委的领导来了,法院也来了人,正式宣佈工厂进入破产程序。工人顿时像炸开了锅,吵吵嚷嚷,有丢老母的,有骂厂长的……?
欧国能没想到临老唔得过世(到老了日子艰难)。工人不依kao工厂依kao什么?这个年纪在工厂冇得做,到社会上能做什么?!上街招揽修补滕席滕椅,这三个月证明难揾食,一个月连一百元也挣不到,那么一点钱买得米来不够买油盐,现在工厂没有了,希冀上级拿出办法,让工厂起死回生的最后希望也彻底破灭了,难道要我们食西北风??
这时他对厂的头头们充满愤慨,正是这些既贪婪又无能的人,把工厂弄到资不抵债一落千丈的地步。对现今社会也感到迷惘,很多国营企业都搞不好,碰上熟悉的朋友说起自己单位,说不好摇头叹惜的占多,政府为什么不认真管一管?还说工人阶级领导一切,真是笑话了,领导一切的人会为两餐担忧?那些不是领导一切的领导才不会为两餐担忧,他们是吃香喝辣,以权谋私,又是公费旅游又是嫖赌,本领大的出了事也有后台保,难为的是kao工薪养家的工人。?
欧国能想,违法违纪总有人管,工人这个情况为什么没人管?难道真给《国际歌》唱中了,“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全kao我们自己”?!……见儿子执着地望着自己,知道儿子不放心,心中倒有了些许安慰,儿子真懂事了。?
欧国能简单的把工厂情况说了一下,没有对儿子发心底那些牢骚。已经在厂里骂够了,对儿子就少说几句吧。儿子已经懂得为家分忧,还是少给一些压力、少给他讲些对社会不满的话。工友们在厂里发的不满和议论,要是放在文革里,不抓去判刑也会给揪斗个半死。?
欧灿辉的心情陡然沉重起来。即使自己去了深圳,但父亲修补滕席滕椅揾唔到食,听父亲和王沛林闲谈就知道父亲日子难过,他这个年纪出来社会更难揾到工做,得看看父亲有什么打算再作决定。?
父亲没有什么打算。欧国能眼里一片茫然──文革中得罪了一些人,做了很多错事,从“三种人”***放出来后就夹着尾巴做人,极少过家串门,也没有多少知心朋友,就算有些朋友也是少门路没权势的,现在这个形势,大约也不能帮上什么忙。?
欧国能心里叹息了一声,同人唔同命,同遮(傘)唔同柄,对门的方树开,文革中批斗厂党委书记,就是他上去打的第一个耳光,后来这个书记在批斗中被打成殘废,文革后重新出来工作,上班第一天就给送去医院,以后就再没法回厂上班了。文革中,方树开后来还当了造反派的头,错误还少犯了?给关进“三种人”***,第二天就放了出来,虽然当不成了革委会主任,也没受什么处分,照样在厂部政工股坐办公室,不用说,那是朝中有人好做官、有人关照保护的。文革中自己是真枪真刀的干,其实,像方树开这种摇鹅毛扇发号司令的人,罪孽才大呢!到现在人家还稳稳地坐办公室,要怪就怪自己的命没有别人的生得好。?
欧灿辉这时也眉心打结,他从没感到生活的压力是这样沉重。这时候他有点记恨方清,如果不是方清作梗,他这时仍在金龙上班,转了正,现在工资改革了,每个月能稳稳妥妥的拿一百八十二元工资,加上奖金、下栏(注:饮食业行话,指餐前小食、纸巾等。下栏收入不作正式营业收入记帐),日子就过得安安稳稳。这时候他也有了点悔意,早知如此不如跟华仔表哥出去搏一搏,听阮桂洪说明天就坐火车去云南,现在跟华仔表哥说还来得及。?
但欧灿辉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不是好马不吃回头草的问题,是因为去云南本身就不妥的问题。若真的出了事,那就更惨了,家里就剩下父亲和灿荣,没有了经济来源,凭什么供灿荣读书?灿荣读不上大学,会懊悔一辈子,父亲也会遗憾一辈子。灿耀现在也只能自己养自己──?
对了,再去找找郑叔!想到去了南海的灿耀,欧灿辉马上想到了郑叔。现在郑叔成了他心目中比父亲还亲的人,他希望热心腸的郑叔能给他指一条光明之路。?
郑叔却没有在家。郑叔的老伴郑婶说,郑叔去了广州,为私伙局采购一些道具用品,晚上不知能不能回来。欧灿辉掩饰着自己的失望,对郑婶说,他想请郑叔饮茶,这两天都会在大观酒店等郑叔。?
待走了一段路,欧灿辉觉得不妥,又走回去,对郑婶说,他有些事要找郑叔,请郑叔务必去大观酒店找他。他也请郑婶一齐去饮茶,郑婶笑着说,我是老式的人,从不习惯上茶楼,早餐都是自己煮的。郑婶也很喜欢欧灿辉懂事有礼貌,说,你放心,老头子回来我一定告诉他你找他。?
第二天,欧灿辉早早起床就去大观酒店。大观酒店就在离圹仔边不远的大观街里,原是北江航运局办公大楼,后来改作酒店,生意很不错。金龙酒家有好几个给方清逼走的老职工,都在这里找到了工作。欧灿辉走进营业大厅,看见早市很旺,座无虚席,喧哗嘈杂。?
欧灿辉转了一圈没见着郑叔,后来就在大厅门边,占了两个位子。一边喝茶等郑叔。他这时看见金龙的旧工友邓雪英,见邓雪英穿了套深蓝色套装裙,就笑着和她打招呼:“英姐,升了官,该请我饮茶。”?
欧灿辉看一眼就能分辨餐厅部长和服务员的衣着颜色,和邓雪英也是极熟,过去都讲惯玩笑打打闹闹的,邓雪英就笑着说:“升什么官,还不是斟茶倒水做服务工作?倒是听说你出去混得不错,发达了,该请我们食饭是真。”?
欧灿辉便笑着说,混两餐而已,发达说不上,请老工友食餐饭当然没有问题。这时点心部一个金龙旧工友已经知道消息,偷空出来亲亲热热地和他说话。从他嘴里知道师傅和李伙生、刘艳红都提了副经理,心想方清也算有眼光。得知老经理们都给搞下来了,脸色便不由自主阴沉下来。方清果然是一个过桥抽板的角色,阿球的话果然没有说错。不过老工友嘴上为老经理鸣不平,其实以前骂老经理骂得更厉害,现在同情老经理只不过是对方清不服气而已。?
点心部的旧工友不敢偷鸡太久,坐了一会自觉回去干活。欧灿辉不能不承认,酒店承包后员工工作态度都端正了许多。以前金龙厨房部、点心部的人知道亲朋戚友来了,随便就出来坐陪,当班经理最多在你面前走几趟,示意提醒你应该回岗位干活,碰上牛精的就装着看不见,照样安稳坐着照样陪同。现在看来还是承包好,认真说,当然这样好管理。?
到九点多郑叔还没有来,欧灿辉只好不等了,邓雪英给他签了个免茶,他便说了声多谢。刚走出酒家,迎面碰见郑叔匆匆而来,喜出望外,叫了一声“郑叔”,竟是高兴得连声音都有点颤抖。郑叔边和他走回大观酒店,边道歉说,刚送一个朋友到车站坐车回广州,所以来晚了。?
大观酒店早茶旺市过了,现在大约还剩三、四成客人。欧灿辉挑了个kao墙边清静点的地方坐下,便和郑叔边喝茶边聊起来。郑叔看着欧灿辉说,辉仔,看得出你心事很重,有什么事不怕同你郑叔讲,我能帮的,一定帮你。?
欧灿辉看附近没什么茶客,远一点的大约也听不到他们讲话,便说,郑叔,你要我你对我讲的话,要正正当当做人,不要学坏。?
郑叔郑重地点头,用鼓励的目光让欧灿辉说下去。欧灿辉鼓起了勇气,把有人约他去云南的事说了,他相信郑叔不会出去乱说,因为传了出去对欧灿辉也不好,那些人会把欧灿辉当作“二五仔”(告密之人),或许会对欧灿辉、郑叔不利。但他也没直接说出华仔表哥,只是说,他觉得很为难,怕给人讲冇义气,后来才咬实牙关定下决心不去的。?
郑叔问,阮桂洪也去啦?见欧灿辉点头,就说,辉仔,你做得对!我猜找你去的人是华仔,对不对?你放心,我保证对外一个字也不会说。华仔我不熟,我是通过朋友介绍,请他帮我装修乡下那间大屋才认识的。?
郑叔见服务员过来加水沖茶,便停住了不说,待服务员走开了,才脸色凝重的说,辉仔,这件事真的做不得!就算华仔、阮桂洪搏到几十万回来,但你不要眼红、心动、后悔没有跟着去。不是这样的,你只要在这样的路走上一步,以后就有胆走第二步、第三步,会越走越远,到想回头的时候,十个有九个只会越陷越深。所以,对这些邪门歪道,借用一句古话,叫做饿死事小,失节事大──何况根本不会饿死!?
这下可解开了欧灿辉的心结。他原来有这样的想头,搏一把就坚决收手,但郑叔的分析令他又惊又喜,惊的是这样搏一把后果确会如郑叔所说,喜的是自己还是顶住了**。?
郑叔这时又说,辉仔,我是过来人,这样的事我见得太多了,这种事情真的做不得、博不过的,捱义气也要讲是不是捱得其所。?
欧灿辉信服地点点头,那件事患得患失的纷乱思绪是完全解开了,但另一种忧愁思绪又压上了他的眉梢。郑叔是何等精明之人,就爽朗地对灿辉说,不要担心找不到工作,我看你机灵醒目,也适合做供销,如果愿意,就到我儿子厂里做供销。做供销有提成的,做得好,年揾一万几千不会是难事。?
一万几千?这可是比国营企业职工多好多倍的收入。欧灿辉忙诚挚地说,多谢郑叔。我现在最耽心的还是我老豆。?
你老豆怎么了?郑叔听欧灿辉说了家里的情况,沉吟了一下,问道,有没有想过做点小生意??
欧灿辉摇摇头:没有──我懂什么小生意??
你现在这个情况,暂时不适宜到外地工作。郑叔说,做点小生意,把老豆先安置好了,没有后顾之忧才行。?
欧灿辉这时想起鸡虫也提点过他,就说,有朋友也劝我重操旧业,开个早餐档……?
郑叔一拍大腿,双眼放光,说,对呀,这是你的老本行,就用你家屋子改作档口,只要你老豆肯做,武安街那么旺,又近中心市场,应该有得做!?
看欧灿辉有点迟疑,郑叔就说,香港有个大富豪李嘉诚你知道吧,他的财富到去年已连续五年在香港排第一,有二、三百亿港元,家族所控公司市值逾千多亿元,犀利(厉害)吧??
欧灿辉伸出了舌头:二、三百亿?!千多亿?!犀利!!他不能想象二三百亿、千多亿的财富是怎样一个概念,但能在香港排第一,那就是富可敌国,非同小可!?
郑叔说,李嘉诚小时候家中也很贫苦,十四岁就挑起全家的生活重担,十七岁做塑胶厂推销员,一步一步捱出来的。你现在条件总好过他十四岁的时候吧,脚踏实地才有前途啊!?
欧灿辉怦然心动,又迟疑着说,我那间屋行吗??
郑叔一拍大腿说,走,到你家再看看,找你老豆回来一齐商量。马死落地行,**也说穷则思变,办法是人想出来的,路是人行出来的,我看开个早餐档,一定行!?
欧灿辉看郑叔说得这么肯定,心想,说不定真是一个好路子呢。只要父亲同意做,那就开一个早餐档,总比做裝修望天打卦强……?
于是欧灿辉和郑叔急急脚离开大观酒店,回欧巷找欧灿辉父亲一起商量。在巷口正碰见方清,欧灿辉淡淡的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
二?
欧灿辉知道阮桂洪最听他华仔表哥的话,必定跟华仔表哥去云南。他觉得阮桂洪这一次真正是盲从又是利欲熏心,跟着华仔表哥走上了邪门歪道,于是和阮桂洪推心置腹,劝他不要走这条道。?
阮桂洪没想到对最有把握的人倒是唯一一个决定不去的人。他的三个师兄弟、在装修工中挑的两个年轻人都磨拳擦掌跃跃欲试,他最希望共进退的欧灿辉却打了退堂鼓,辜负了华仔表哥对欧灿辉的期望。华仔表哥很看好欧灿辉,认为他机警醒目,必定是个好帮手。难得华仔表哥看得起你,给了你发财机会竟白白放过。?
阮桂洪很不高兴,以至十几年来第一次把写满不高兴的脸色给欧灿辉看。欧灿辉却劝他不要冒这样的风险,他没想到欧灿辉原来胆子这么小,对欧灿辉的劝说嗤之以鼻,两个自小玩在一起的好朋友第一次话不投机,最后竟是不欢而散。?
阮桂洪一伙跟着华仔表哥出发了,欧灿辉一头牵挂着阮桂洪——后来他自己心里承认,其实更记挂着华仔表哥这一生意成功与否——一头又专心筹备开早餐档。?
早两天舅父何润培颈椎、脊椎都有毛病住进了中医院,欧灿辉和父亲欧国能都去过医院探病。欧国能因要在家搞早餐店,今天约了人来帮忙拆墙改造,他却不要欧灿辉帮忙,嘱咐他去中医院再看看舅父。?
欧灿辉刚到中医院,迎面碰上了也是到医院探望病人的金龙旧工友刘艳红和杜雪梅,她两人便很高兴地和欧灿辉打招呼。欧灿辉装着认真地上下打量刘艳红,嘴里就说,还好,若是在保健院碰见你,说不定我要准备和人拼命?
刘艳红一下没听明白,见杜雪梅掩嘴一笑,料不是好话,嗔笑着打了他一下,又关切地问,你来这里干什么,谁病了??
欧灿辉便说是舅父病了住院,来探望舅父的。刘艳红又说,你最近忙什么?这段时间也不见你来金龙饮茶。?
欧灿辉便笑嘻嘻地说,你想我了??
刘艳红见欧灿辉没正经,便装着生气,欧灿辉便调皮地做了个鬼脸。因她两人赶着回金龙上班,便分了手。?
欧灿辉这个早点档,忙了一个星期就开了张。拆临街那墙是父亲叫家具厂的工友来帮手,两部早餐车仔──外面是白铁皮包裹,内面可以放置两个煤炉──是父亲请做铁工的朋友帮忙做的,只收了材料费。父亲回乡下找做泥水的亲戚来改了炉灶,欧灿辉则找了几个装修队工友拆楼下睡房、做案板,请他们吃顿饭也没用多少钱,基本上就弄好了。待真正开了档,生意一天天好起来,父子两人原先忐忑的心才安定了不少。?
欧国能在工厂干了二十多年,近这三年多基本是无活可干,整天在车间聊闲、打朴克混日子,其实心里很空虚,牢骚怪话特别多。待工厂真正散了伙,他倒骂不出来了。心里焦虑着找一份工作,不然怎样捱到退休?何况最小的儿子灿荣读书用功,年年成绩都在年级前十名,很有可能考上大学的。自己穷、苦自己受得了,但不能躭误了儿子的前途。?
欧灿辉结识的这个郑叔,真是热心腸的好人。郑叔不但介绍灿耀到南海打工,还出了做早餐档的好主意。家具厂破产,欧国能拿到了不到三万块钱的经济补偿金,这就是在国营企业二十七年工作的最后报酬了,不过有了这笔钱,开早餐档的本钱就不用去筹借。?
郑叔说得对,办法是人想出来的,路是人行出来的。郑叔真是有心人,开张第一天就发动了私伙局那帮人专程走过来帮衬。其实第一天生意就很好,准备的馒头、花卷、包子很快就卖完了。因为內街是往市场的必经之路,街內虽然有几间小饮食店,但专门外卖的就只他家一档,价钱相宜薄利多销,不但方便了来市场买菜的人,而且读书的小孩都来买几个包子馒头带着走,自从开了早餐档,连对门方小兰天天都来买早餐。?
开张头几天,郑叔都来看他们,看了两天就提出意见,说经营品种太少,建议增加油炸鬼(油条)、咸煎饼(油饼),欧灿辉照做了。他在金龙就是学做点心的,制作咸煎饼是点心考试必考的功课,学了三年自是难不倒他。他用心制作,果然大受顾客欢迎。待有贩仔前来接洽订货,欧灿辉干脆挂出“批发”两个字的牌子,果然招徕了更多贩仔、小饮食店来预定,每天营业额从开张头几天的三、四十元,增加到现在的一百多元,高的那一天有二百多元,欧国能觉得很满意。?
欧国能心想,好好经营这个早餐档,揾两餐冇问题。他知道有些工友这几个月还是在家吃闲饭,四、五十岁这个年纪不上不下,重新找份合适的工作谈何容易?现在很多单位招工,35岁以下不招,商场就更不用说了,只要十八二十的,难道上了岁数就是废人?欧国能只觉得家里开了这档早餐档,自己心里竟变得很踏实。?
离春节还有一个多月,去云南揾食的阮桂洪回来了。?
欧巷里第一个发现阮桂洪回来的是欧灿辉。因为把临街这堵墙拆了,他把卖早餐的车子放在门前占了一点位置,人在车后实际也站在门前的一级台阶上,内街两头都在他的视线之中,所以阮桂洪在街口一下车,他便远远看见了。不过他从没看过阮桂洪穿西装,刚开始还怀疑眼花看错人,所以先是一楞,继而定睛再看,确认是阮桂洪了,大叫一声便奔过去。?
阮桂洪这趟可以说是衣锦荣归,租了一辆工具车送他回到街口,大包小包的行李有好几袋,还请了几个搬运工帮他抬一盆大盆景进欧巷送去霞女家。欧灿辉看阮桂洪手里拿着一件羽绒衣,另一只手提着一只旅行袋,身上是一套黑色西装,西装里面是一件长袖白衬衣,脚上一双黒皮鞋,依旧是小平头,容光焕发神气十足地走回欧巷,便知道阮桂洪是从云南凯旋般归来了。?
一刹那间,欧灿辉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滋味全涌上心头。看上去触犯刑法、充满危险的事,竟然一点事也没有发生,阮桂洪他们是完好无损地平安回来,而且看上去都狠狠地捞了一大笔,现在欧灿辉就感到后悔了!送到嘴边的机会白白地放过,他又一次从心里埋怨自己的命不好,明明有发财机会,却踌躇犹疑,机会就错失了,那是好几万块钱啊,做早点做一年也揾不到这多钱的。?
欧灿辉心里懊悔痛苦了好多天。?
欧国能不知道儿子的內心活动,对眼下的状况感到满意,欧灿辉这时却在想如何扩大营业的问题。早餐档现在看来一个月赚几百块不成问题,但欧灿辉想的不是几百块,而是几千块。他想,阮桂洪他们都有几万块了,我欧灿辉要向他们证明,堂堂正正地做生意,一样可以赚几千块、几万块,而且光明正大,有目共睹,不能让人把自己看扁了。,?
欧灿辉知道他家不够条件改为小饮食店,因为楼下面积太小,摆不了几张桌子,但要租地方正经搞个大排档却没有本钱。他想起以前曾和阮桂洪等朋友到一些街头巷尾宵夜,倒是触发他想到了一个大胆而最省钱的计划,就是利用内街晚上没有什么行人的机会,占街为铺,搞一个真正的街边大排档。大排档经营得好,一个月有万把块钱的营业额,这样每个月起码有一、两千块的纯利。?
他是个急性子,想到了就和父亲商量,欧国能原本有些犹疑,因为占用街道摆开椅桌,不要说政府、工商业协会管,街坊邻里也会有看法的。欧灿辉却说,我们又不是摆到大街上去,上廊街、下廊街也有很多街边大排挡,他们不怕我们怕什么?每晚营业结束我们把卫生搞好一点,街坊也不会有什么意见的。?
欧国能见儿子跃跃欲试,想想儿子的话也有道理,也就默许了儿子的计划。?
搞大排档要添置一些餐桌、餐椅、餐具,还要添置一套伙房灶具,手上钱不够,欧灿辉便想到了阮桂洪。和阮桂洪一说,阮桂洪马上就拿了5000元给欧灿辉。欧灿辉要写回借条给阮桂洪,阮桂洪就老大不高兴地说,你当不当我是兄弟?欧灿辉只好满心感激地收了这笔钱,马上就去购置家什。?
阮桂洪在家正没什么事,便一门心思帮欧灿辉把大排档搞起来。他知道装修队工友曹师傅的老婆水莲姨是小饭店的服务员,那间外地人开的小饭店没有什么生意,走过去和曹师傅两公婆一说,水莲姨一口答应,还把另一个服务员邓小健也拉了过来。?
备好家什,又有了服务员,欧灿辉的大排档眨眼间就开张了。晚上在街口摆开裝了炉具铁锅的小车,小车后面内街kao南的一边摆上6张小餐桌,一张小餐桌配上几张椅,简简单单的看上去不起眼,连招牌也没有,生意却出奇的好。?
三?
原来这几年经济逐年好转,人们的消费意欲也自然增长,大饭店、小食店、大排挡越开越多就是明证。大排档消费不高,随意方便,很适合打工一族和低下阶层交际应酬需要。欧灿辉的大排挡既有隐蔽性又kao着繁华大街,晚上八点钟摆好餐桌,九点钟就坐满了客人,连专门来帮忙的阮桂洪也喜逐颜开,咧着大嘴笑嘻嘻地招呼客人。?
欧国能见生意这么好,儿子原来说好不用他帮忙的,但他那里能安心在家里做早点,还是出来帮忙招呼客人,递菜拿酒、收拾碗筷,忙得不亦乐乎。?
这几年广东的天气很反常,临近过年了,天气一点也不觉得寒冷。过了晚上十二点,还有夜猫子结伴来宵夜。欧灿辉只穿一件薄薄的长袖T恤,一直站在档口前拿着铁勺煎炒煮焗客人要的菜和粉面。他虽是学做点心出身,但在酒家耳濡目染久了,大排档的简单菜式自然难不倒他。嘴巴又甜滑,客人来了,远远的就打招呼,脸上一直保持笑容,他的手艺还算过得去,收费又低廉,客人走时还不忘说一句“多谢!欢迎下次再来帮衬(光顾)。”相信会给客人会留下好印象。?
阮桂洪这晚一直陪着做到收档(打烊)。收拾好了,在欧灿辉家小客厅坐下来,见欧灿辉清点营业收入,第一晚就竟然有300多块钱,听得欧灿辉说有50的毛利,算起来一个月也有二、三千元的利润,心里也为欧灿辉感到高兴。?
欧国能开头出去大排挡帮忙,后来见欧灿辉几个都忙得过来,才回到家里赶做早点,一直忙到两点才算做完。他听儿子说第一晚就有300多块钱收入,心里也自高兴。?
欧灿辉回到房里却睡不着。第一晚就成功地做了300多块钱的营业额,令他感到很振奋。师傅说得对,社会主义制度不会饿死人,只要自己敢想敢做,一样可以找到发财的路径。虽然熬夜辛苦了点,但记得老母常说的一句话,唔出辛苦力,哪得世间财?想起死去的老母,欧灿辉心里又涌起丝丝苦痛,人真的不能穷啊,人一穷,连有病也不敢去看……?
欧灿辉的大排档营业很理想,连续十多天营业收入都保持300来块钱的水平。阮桂洪自云南回来后一直在家休息,晚上便热心地到欧灿辉的大排挡帮忙。有一晚特别旺,已经加了两张桌子,阮桂洪一看忙不过来,还跑回家把阮桂婵叫出来帮忙。欧灿辉心里便很感动,不过嘴上就没多说什么。父亲一个人做早点忙不过来,已经请了阮桂洪母亲黄三女晚上过来帮忙,说好一个月给回100块钱的报酬,黄三女喜孜孜的答应了。欧灿辉想,远亲不如近邻,阮桂洪真的比自己兄弟还亲。?
不过远亲不如近邻说得绝对了点。他的大排档才开了半个月,原想着再做一个星期就歇下来,因为春节来临,惯例是要歇息的,做大排档的,一般都在元宵前后才会再开档。不料就在年二十这一晚,欧灿辉的大排档竟遭灭顶之灾!引来这场灾难的,却是因为对门近邻的投诉!?
那晚十点还不到,城监大队来了七、八个人,开来的汽车就堵在街口,要查欧灿辉开档营业的手续。一听任何手续也拿不出来,城监的人二话不说就把所有家什往车上搬,还要欧灿辉第二天去城监大队接受处理。?
欧国能听到外面吵吵嚷嚷,赶出来一看情况不对,上前和城监的说理,看带队的人昂起头不愿答理,一下就火了,嗓门大得吓人,又见客人都给吓跑了,城监的还赶着搬餐桌餐椅上车,冲过去就把一个城监推开几尺远,要不是欧灿辉和阮桂洪出死力拦着,他会动手揍城监的人。?
欧灿辉原就窝着一肚子火,满城街边小巷都有大排档,只要不摆到大街上影响交通,城监从来不管不问的,偏偏就自己倒霉,城监就是来查自己!他赶忙陪着笑脸和城监的说好话,希望城监不要没收椅桌家杂。连阮桂洪也一改急燥冲动的脾气,也是陪着笑脸向城监求情。待见父亲暴怒不已,欧灿辉转而担心父亲控制不住情绪闯出大祸,也就压下火气和阮桂洪抱着拦着父亲,才算没有把事情闹大。?
第一天到了城监上班时间,欧国能早点也不卖了,关了门和儿子直奔城监大队。城监大队的领导见了他俩父子倒是和颜悦色,再三宣讲政策,没有说还要罚款,但没收的物品也坚持不会退还。对“为什么对别的大排档没有查处”的质问,这位领导反驳说,你怎么知道我们不会去查处?!不过后来他还是漏了一点口风,说是因为有人投诉他们才去查处的。?
在城监大队扯了半天,不但没要回被搬走的物品,连开档营业的手续也没能办下来。欧灿辉不死心,跑了一趟工商所,营业执照也不能办下来。欧灿辉这才感到失望和沮丧。大排档营业半个月,营业额有四千多元,减去成本和两个服务员工资,虽然有千把块钱的利润,但给城监收缴去的家什就值两千多块钱,不算自己和阮桂洪的工资也亏了一千多块!?
欧灿辉越想越生气。忽又想起城监的人说“有人投诉”的话,顿时醒悟是有人使坏,这个人是谁?不用说,肯定是金龙酒家的崔秀云!因为他记起前晚九点多钟,在档口碰见了崔秀云,他笑着和崔秀云打招呼,崔秀云却半眼也不瞧他,昂首阔步直趋内街。欧灿辉当时正忙着炒沙河粉,见崔秀云不愿答理他也不在意,见崔秀云走进欧巷,知道她是方家的亲戚自然是去方家了。现在想起来,肯定是崔秀云还记他的仇,这个心胸狭窄的妇人,真的是恨不得我饿死穷死!呸,怪不得老话都说,世间最毒妇人心呢!……?
不过这次欧灿辉没有猜对,向城监投诉的人不是崔秀云而是方清的阿嫲。崔秀云算起来是方清阿嫲的堂姪孙女,亲戚间还是有走动的。那晚闲聊时不知怎么就扯到了欧灿辉的大排档,阿嫲就诉起苦来,说这个大排档晚上吵死人,有些食客半夜深更还高谈阔论,大呼小叫,有了这个大排档她就没睡过安稳觉。?
崔秀云撇撇嘴说,这个欧灿辉我早就说他不是好人──既然他的大排档令街坊神憎鬼厌,为什么不去投诉他?姑婆,我敢打包票,对这些街边大排档,只要有人投诉,城监肯定是要管的。?
阿嫲不知道什么是城监,方清就说,城监就是专管占道经营的。他倒不是完全因为大排档嘈杂影响睡眠,却是因为欧灿辉的大排档占了街口,他每晚下班都要和欧灿辉打照面,每次见面都觉得很别扭、心里有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他不愿在每晚在他必经之路碰见他不愿碰见的人──对被迫离开金龙酒家的欧灿辉,不见着还好,见着了便觉得有股说不清的味道。如果原来他还有歉疚之心,现在见着了便觉得心烦,恨不得欧灿辉离得越远越好。?
阿嫲这时就说,我明天就去街道(居委会)反映,要他们找城监解决问题。唉,我就搞不明白,现在还是不是**领导,怎么搞出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事?**在世的时候……?
方清最怕阿嫲唠叨过去的事情,连忙对崔秀云说,表姐,最近楼面部的工作有点松了,你是饮食公司的老人,大家服你管,你还是要费点心管好楼面……?
阿嫲见方清和崔秀云谈起了工作,倒不好cha嘴,思想却转到了明天去街道怎么和街道的说大排档违法和扰民的事。?
阿嫲的睡房是kao着临街这一边,外面有一点动静也听得很清楚。去街道反映情况的当晚,她听见城监的车和人来扫荡大排档,心里觉得很得意。这个社会还是社会主义社会,还是**领导,钻空子搞邪门歪道的人还是有王法管的。她原不想抛头lou面的,听得欧国能怒气冲冲的和人争论,吵吵嚷嚷的像是动了手,她还是忍不住披衣下床走出欧巷,正碰上欧国能给灿辉和桂洪劝回家来。看见欧国能铁青着脸,两眼喷着怒火,一番打好腹稿趁势教育欧国能的话便不敢吐出来。?
卢少容身体不好,偏又是有一点动静就惊醒的人。外面的吵嚷她原不想理会的,听见家婆开了门出去,她也赶忙披衣下床走出来。见欧国能父子气忿忿的,便同情地说,算了,就当破财挡灾吧,城监的人得罪不得。我三妹夫的姑丈和他们很熟,明天我去和少芬(三妹)说一说,花点钱疏通疏通。?
阿嫲一听就不高兴了,说,花钱就能疏通,那不是贪臟枉法吗!?
欧国能原来很敬重老人家,听方清阿嫲的话不入耳,原想顶回去的,还是忍住了,不过肚里憋着一股气,便一言不发地大步走回家去。?
卢少容看在眼里,就说,不过是搵两餐罢了,小老百姓搵一个钱也不易,几千块钱的东西,城监收去也没有用,做得太过分了,难怪大家不服气。?
阿嫲见儿媳不但不附和她,还公开对欧家父子表示同情,心里老大不高兴。但儿媳在家一向贤淑孝顺,为这些事和儿媳争执也不好,再说因为自己到街道投诉而害得欧家白白扔了几千块钱,欧家父子都失业,想下去好像也做得过分了点。阿嫲便不再说话,阴沉着脸回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