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第一至三节
一
方清因承包的金龙酒家生意旺,自是稳坐钓鱼船。他其实也有注意欧灿辉的,早前把欧灿辉看作自己的嫡系培养使用,欧灿辉离开金龙并非他的本意,但权衡利害,他还是屈从了公司领导意志,而且欧灿辉的倔强不羁也使他大为光火,觉得欧灿辉是烂泥扶不上壁。这天从阿暗倪脒吨械弥欧灿辉要开一个大排档,鼻子里“哼”了一声也没放在心上。
什么是大排档?没有什么高级装修、没有什么精美菜P、没有什么规范服务,露天设置,比小饮食店还不如,根本算不上什么档次;一个菜十块八块钱,喝的也是金奖白兰地、大曲双蒸之类的低档酒,一天加起来也不过一百两百的营业额,还比不上一个包工头个体老板在金龙一餐饭的开支。
欧灿辉的灿记大排档开在西湖路。那地方足有两个蓝球场那么大,原来是一个大包工头拆迁了原来的住户,准备建一座商住楼的,不料却同时遭几个官司缠身,连浙江那边的法院也过来查封他的财产,包工头便玩失踪,这大楼暂时是建不成了。因为西湖路离旧城闹市中心只距一条街,十多年前是靠近西郊的地方,现在西郊己经不见了菜地农田,建起了密密麻麻的大片楼宇,西湖路便形成了一个很特殊的路段,它并没有商业闹市的繁荣,但却开了很多商铺,晚上也不显得冷清,却没有闹市街区的那种人流频密挤迫。阮桂洪觉得欧灿辉很有眼光。
大排档因为休闲、随意、收费低廉,得到普罗大众的青睐而大行其道,而随着竞争的激烈,各个档口竞相以廉价、特色招剖晨停于是就形成了一种新的消费时尚,不但在普罗大众、少男少女中盛行,一些单位的聚餐甚至业务接待用餐,也会有选择地到一些有点名声的大排挡,个体商户就更不用说了。灿记大排挡因为占地大,足足设了二十多张餐桌,形成大的特色,而另一个特色,便是后来名扬清源的鹅(老母鹅)煲和鸡(老母鸡)煲了。
本地人较少吃鸡病⒍玻主要是嫌肉老粗糙,但如制作得法,也是肉香好吃的,欧灿辉突发奇想用打边炉(火锅)的办法,先用大锅啥熘涟恕⒕懦墒欤有客来了,点着碳炉,把鹅肉b上砂煲,送到桌上,待火猛时,那煲鹅肉也全熟了,再配上青菜,尝过鹅肉,各式青菜由客人自行放煲中煮熟。不但省却功夫,也省下专请厨师的费用。
况且鹅p、鸡p成本低廉,灿记贯彻薄利多销的宗旨,加上老板和服务员态度好,果然口碑相传,灿记大排档如异军突起,很快就在清源声名鹊起,并且招来了其他眼热的人。
更让阮桂洪佩服是,灿记先占了场地中间好的位置,跟着来租地的人,只好分附左右。左面的叫昌记,右边的叫华记,因场地限制,每档只有十来桌的样子,规模自然比不上灿记。因为那两家把前面围墙也通通拆走了,在大街上对三家大排档也就一览无遗,更易招乒往食客。
昌记、华记也打鹅察业恼信疲而且招牌制作得比灿记还大还抢眼,还打上“正宗”两
个字,但就是比不上灿记旺。事情也就是这样怪,两边的昌记、华记还有大把空台,很多人宁愿等候,还是要帮衬灿记。灿记后来已经扩增至二十六张台,欧灿辉悄悄的和阮桂洪说,灿记一个月的营业额,竟然不下十万元,还有昌记和华记,因场地是向灿记租的,欧灿辉这一转租收入,不但缴交场租绰绰有余,还是一笔很可观的额外收入。欧灿辉头脑这么精明,让阮桂洪大为佩服。
阮桂洪过了春节,很快就去了云南,回来后专程到灿记大排档找欧灿辉,见欧灿辉虽然忙,但灿记生意好,客似云来,也为欧灿辉感到高兴。他在家休息了两个月,又跟着华仔表哥去了云南。
华仔表哥去云南开赌档,头两次还算顺利,赌徒们闻风而至,虽然也有不安份的,但华仔表哥的人都懂功夫,澳门人七仔、阮桂洪和潘榕生动起手都是毫不留情,于是就有了点名气,一般流氓烂仔不敢怎么惹事。华仔表哥很有心计,大约搞两个月就撤,怕的是树大招风,时间长了,难免不引公安注意,让公安动手抓赌那便人财两空了。幸好那地方治安情况复杂,公安大约重点放在抓毒贩,便让华仔表哥的赌档钻了空子,两次都是满载而归。
第二次分红,阮桂洪分得十二万,自是喜不自言。回家后上缴母亲三万元,仍是老办法,说是特意去了找相熟的玉器店老板,跑了几趟昆明,就赚大钱了。
黄三女听了心动,和儿子商量,既然有这条发财路子,干脆母子再跑一趟,专程做这玉器倒卖,岂不是大发特发?
阮桂洪心中叫苦,幸好有急智,便说那边老板都看华仔表哥的面子,没有华仔表哥带着,他恐怕拿不到最便宜的货,况且那地方很乱,人少的话可能遭抢,被人打死也有可能的,他可不敢孤身前,带母亲去就更不敢了。
黄三女不死心,去找华仔商量,鼓起如簧之舌,要外甥带着她去云南赚钱。华仔表哥心中暗笑,好言好语打发了舅母,又找着阮桂洪埋怨了一顿。
对华仔表哥的责备,阮桂洪不敢顶撞,但其他人若是对他粗声粗气,他便黑下脸来。在云南边境,整天和这些脏话不离嘴的人在一起,他也变得更粗俗。那地方很多娼妓,阮桂洪经不住**,好几次跟着华仔表哥去“叫鸡”(**)。他原不喜欢戴套,但想起韵仪说过的话,华仔表哥又特意叮嘱,而且那些小姐声明不戴套不做,他只好入乡随俗,勉为其难。
阮桂洪也不明白,他的脾气变得暴戾起来,一言不合就想动手打人。除了华仔表哥和七仔,他几乎和所有同去的人都吵过架。有一次为一个小玩笑,他还和师兄潘榕生动了手,若不是华仔表哥发脾气喝止,伙伴们扑上来拉扯分开,他和潘榕生都会打得头破血流,两败俱伤。不过好在两个都不是太小气的人,过了两天,阮桂洪主动找潘榕生说话,两人和好如初,华仔表哥才放下心来。
华仔表哥笫二次去云南,没有通知澳门人七仔同去,第三次去云南,想着轻车熟路老马识途,也没有和澳门人梁仕彬打招呼。他的如意算盘是澳门人不去,他就可独个占大头。不料人算不如天算,第三次去云南,竟是铩羽而归,差点把小命也扔在那里!
有一晚,阮桂洪特意来灿记找欧灿辉。欧灿辉知道阮桂洪刚从云南回来,不过见阮桂洪精神不振,全没过去那样意气风发的样子,不禁好奇,细细聊了起来,三杯白兰地下肚就听明白了,原来这个月阮桂洪走了晦运。
阮桂洪说,第三次去云南,不知当地一黑恶势力早就觊觎瞄准了他们,二十多人冒充赌客,突然发难,有两人手上还真有枪,其中一把对着华仔表哥的脑门,把四十多万现金席远去,临走撂下话,说两天之后还见着他们,就要不客气。
华仔表哥找当地有势力那人,却被告知去了缅旬。当时派来跟在场的两个人,事发后早跑得无影无踪。打电话找澳门的梁仕彬和七仔,也是联系不上。华仔表哥无奈,打落牙齿和血吞,灰溜溜揠旗息鼓回广东来。
阮桂洪心有余悸地告诉欧灿辉说,当时对方有两支枪,一支顶着华仔表哥,一支就顶着他的太阳穴,当时吓得心卟卟乱跳,真怕对方一扣板机自己的小命就扔在那里了。那些人真的像土匪,标准的亡命之徒,杀了人一定会焚尸灭迹,那时连魂魄都回不了广东,想起来也觉后怕。
阮桂洪还说,这条财路是不能再走了,不过有了这二十几万也够了,那是用命搏回来的,我想用来搞点小生意,以后求个平安就可以了。
欧灿辉便问,有没有想到搞什么生意?
阮桂洪说,还没有想好,正头痛呢,也不知搞什么才好。他看了欧灿辉一眼,又说,你放心,云南这样的财路我是再也不会走的了,见过鬼谁不怕黑?
大约在欧灿辉的灿记大排档开张后不久,阮桂洪和欧灿辉的儿时好友陈昊天,已经悄悄地回到了清源,承包了一间电缆厂。阮桂洪第一次有了一个做厂长的好朋友,很是自豪。他和陈昊天是无话不谈的,把去了三次云南的事都和盘托出,挨了陈昊天一顿责骂。阮桂洪想起云南那一幕仍是心有余悸,有了二十几万也心满意足,当即便收起野马心猿,去和华仔表哥商量今后去向。
华仔表哥自从云南铩羽而归,懒得重操旧业再搞b修,听了学道的阿松劝告,开了一间茶庄,玩起茶道和紫砂壶,外人看来是优哉游哉静养起来。
阮桂洪倒是想还做回装修老本行,华仔表哥却说,你知不知道现在多了多少包工头?我离开清源市场这么久,别的包工头趁虚而入,原先跟我的工人都跑散了,要重建关系、重拉队伍是那么容易么!这样吧,我想开一间建材店,专营印尼进口夹板,只是澳门那边的朋友还未搞惦,你呢,要就等一等,不然就自己搞点心小生意……
阮桂洪不知道该做点什么生意。他怕家里说他游手好闲,早托词和华仔表哥合伙搞茶庄,每月都拿一千几百说是分红上缴给老母。其实无所事事最教他头痛,妹妹桂婵两行眼泪一腔怨恨,引出了他的怒火,倒是促成了阮桂洪真正做了个体户。
阮桂洪的人生,又掀开了多彩而又痛苦的一页。
二
这一年刚过了春节,市里的改革之风又吹了起来,最先是工交战线,到了下半年,商业系统也全面展开。阮桂婵所在的百货公司也搞改革,实行门店、柜台竞包,价高者得。
阮桂婵已经在百货大楼成衣组干了三年,心思思也想承包。因为她知道承包才有得搏(发达),而且公司的职工内部承包方案很优惠,原有库存商品承包者按进价八五折接收,折算金额作门店、柜台流动资金,分两年返还公司;原有职工实行双向选择,承包者挑选不上、或职工本人不愿留下来给承包者干的,可作富余人员待岗,承包者每月发100元待岗费;而在承包后的门店、柜组工作的职工,可自行组合或招聩聘,工薪报酬由双方协定。
百货大楼成衣组竞争的人不多。原来的组长云姐,已经筹划在东方广场租一个卡位,跳出去自己做老板。很多人都认为百货大楼旧落后,做高档时尚流行的都往东方广场那边集中,所以组里就阮桂婵和那个瘦得像马骝的谢姨报了名,还有一个织组的许姨也报名竞投承包成衣组。
有一天阮桂婵下班碰上方坚,一同走回欧巷的路上,方坚笑着对她说:“桂婵,你也想承包成衣组?”
虽然母亲不妥方家,阮桂婵却没怎么把两家大人的龃龉放在心上。方坚和她一个公司,虽然不同部门,见了面都有点头打招呼的。方坚个性开朗活泼,公司当初就是看中他机灵醒目善于交际,才抽他到批发部当采购员的。以前和阮桂洪打架的事早揭了过去,方坚倒是没记恨在心,虽然阮桂洪和他碰面也不说话,他对阮桂婵却一如既往,主动打招呼,有时到百货大楼,他也去二楼成衣柜台和阮桂婵说说闲话。
阮桂婵见方坚说起承包的事,就说:“是啊。我听说你也竞投先锋店?”
方坚点点头,又说:“你恐怕争不过谢姨。”
“为什么?”阮桂婵不解地问,“不是后天才竞投吗?”
“你知道谢姨的老公是商业局的科长,和我们经理很老友的。”方坚说,“昨天晚上她俩公婆在湖滨(酒家)请经理吃饭,不用说,一定是为承包的事。我想科长和经理都是老……老同志,一定会想出办法的。”
阮桂婵不相信地摇摇头:“公开竞争,众目暌睽,我就不相信她能玩什么诡计。”
“我是敢赌你争不到的。”方坚笑着说,“我和你打赌,你竞投龙功,我请你饮茶。”
阮桂婵笑了:“好呀!”
阮桂婵原来计算过,成衣组一年大约可以做十一、二万的营业额,30%的毛利,大约可确定承包金额定为2万元,承包者一年大约有五、六千元的收入。听了方坚的说话,在百货大楼全体职工大会上,临到上台交投标书时,她咬咬牙加了两千,填了2.2万元/年。到公布的时候,许姨是标2.01万元,第二个是她的2.2万元,谢姨的是2.2001万元,刚好比她多了一元!
阮桂婵傻了眼。她不相信世界上有这么巧的事,她就是给1元钱打败了。跟着下来是中标者上台和公司签订承包协议,她只能眼瞪瞪看着谢姨上台签字,然后拿着协议书得意洋洋地走下来,走到她跟前还故意向她瞧了一眼。那眼神是那么嚣张又带着轻蔑,阮桂婵又气又恨,只好冷冷地把脸转过另一边,不去看那张小人得志般的嘴脸。
方坚如愿以偿,以比旁人拉开了较大距离的8.8万元,包了先锋路的百货商店。先锋路的这间店年年亏损,但前年先锋路中段建成了一个大型的商业广场东方广场后,先锋路的店铺逐渐旺起来,反过来又推动了东方广场逐渐成为老城区新的商业中心。听说东方广场对面的区政府正准备搬迁而重建一个更大型的商业广场,那时先锋路将成为名副其实的商业闹市。方坚坚信自己的眼光。
方坚心想事成乐呵呵的,阮桂婵却郁闷得很。散了会,有她的支持者就走过来说,有这么巧,谢姨只比你多填了1块钱?
这话马上引起了共鸣,有人就说,是啊,平日看谢姨计数也不清爽,她包得起来吗?又有人提醒说,谢姨的老公是商业局的科长,谢姨不会计数她老公会计数……
一言惊醒阮桂婵,她想起方坚说的话,深信不疑给公司经理做了手脚恂私。但事过境迁,这时去追查大约也找不到什么证据了,只怪自己太相信领导,如果一公布结果的时候就上去查验,谢姨真实的填报数字要是和公布的一样,自己输得心服口服,没有什么话好说。
阮桂婵越想越不忿气,回到家,忍不住和家里人说起这件事,说着说着,心里委屈,那眼泪便忍不住掉下来。
黄三女就骂公司领导偏心眼,处事不公,这样欺压平民百姓不得好死。阮桂洪的火气也冒了上来,直想找人打一场架才泄胸中怒火。又听阮桂婵发怨气说,她再也不想回百货大楼上班了,如果有钱,就自己开一档,顶死那只瘦马骝。
阮桂洪满腔豪气地说,对,跳出来自己做,激(气)死那班人,大佬坚决撑(支持)你!
阮桂婵转悲为喜,说,大佬,你真的撑我?不要空口讲白话,自己开一档,起码要几万块钱的。
阮桂洪大大咧咧地问,要多少钱?
阮桂婵就数开了,租一个地头好的门店一个月租金要几千块钱,预交三个月的押金,这一笔大约要八、九千元,装修起码要两万元,进货资金要两、三万元,杂七杂八的加起来,恐怕要五、六万元才行。
阮桂洪很豪气地说,要搞就搞好一点、搞大一点,我给你二十万元,够不够?
阮桂婵大喜,若不是父母在旁,她真想抱着大佬亲一口。她喜孜孜地说,小有小搞,大有大搞,有二十万块,我保证搞得好好睇睇,专做高档流行时装──我认识几个东莞虎门做时装的老板,我偏不跟公司的人去广州进货,就走虎门这条线……
阮桂婵早看出大佬从云南回来之后变得有钱,只是摸不着大佬的底,觉得为人豪爽的大佬花钱变得更大方,她曾试探过大佬,不料平日粗犷的大佬竟是半点口风也不漏。这回说起百货大楼柜台竞包的事,说着说着掉了眼泪,激起了阮桂洪的怒气,倒忘了自己有钱还要瞒着家人的。
两兄妹头靠头的说起开店的事,兴致勃勃的,黄三女和阮世诚却皱起了眉头。做父母的并不是反对女儿自己跳出来做,因为承包者往往不愿留原有的职工,大约嫌不好管理,宁愿发待岗费也让她们下岗,再招聘的年青临时工就听话好使得多了,所以国营商业企业下岗员工逐年增多,虽然怨声载道,但大势所趋,马死落地行,不愿意也被迫加入人才自由流动的行列。桂婵和谢姨不妥(不和),肯定要下岗,下了岗就得想办法、找门路,自己做老板当然好,问题是,桂洪哪里来这么多的钱?
黄三女和丈夫对望一眼,知道丈夫的心意,就问阮桂洪,你老实说,你哪里来的这么多钱?
阮桂洪这才想起自己一时冲动露了馅,但想着成年累月的m着,自己也觉得累,干脆挑明了,就说,我实话告诉你们,我三次去云南,是给华仔表哥当保镖当睇场挣回来的。
黄三女不明白,就问,睇什么场?
阮桂洪说,华仔表哥在云南开赌档,赚了几十万,我们跟去的,每人分了二十来万,用了一点,现在就剩二十万了,通通拿出来给桂婵做正行生意──老豆你放心,我们说好h到二十万就收手,保证不会再出去了。真的,打死也不会再去了。
看父亲沉下脸来,阮桂洪心里忐忑,对阮桂婵使了个眼色,起身就走出屋。阮桂婵看了父母一眼,急忙跟着出了屋,见大佬大步走出欧巷,赶忙跟上去。
阮桂洪说,干脆找个地方再谈――对了,就去华仔表哥的茶庄,那里又清静又有好茶喝。
阮桂婵这时指望大佬拿钱出来,现在别说去华仔表哥的茶庄,就是去乌灯黑火荒无人烟的笔架山,阮桂婵也不会皱一下眉头,立马就会跟上。
阮桂洪这一年没有摸过铁锤,自从华仔表哥开了茶庄,他就苦了,不知干什么好。虽然有了二十几万,但天天没事干日子也难熬,原来还打算和鸡虫、曹师傅重新做装修,华仔表哥却说要开一间建材店,后来又转口说要在金龙楼上搞夜总会。不过只听雷公响不见有雨落,等了几个月也不见华仔表哥诺言兑现,阮桂洪这段时间只好到茶庄泡。回家就骗父母说他在茶庄帮手,到月尾还拿一千几百给老母,说是茶庄的分红。这一下讲了实话,心里倒还舒坦起来,只是担心父母又要责骂。
第二天阮桂洪还担心父母还会唆,见母亲赶着去守档卖鸡,到晚上一家人坐下来吃饭,父母也没有说什么话,虽然父亲还皱着眉头,阮桂洪便放下心来,和妹妹忙起了筹备时装店开张的事。
黄三女昨夜原是气得一夜睡不着,桂洪这个衰仔,竟然有了二十几万也瞒着老母!二十几万是一个什么概念,黄三女简直想像不出来,这钱没让她拿在手里,她只觉得一阵阵肉痛,要不是都睡下了,她直想指着儿子再骂个天昏地暗。到了下半夜她又想开了,既然桂洪愿意把这笔钱拿出来做生意,说到底这个仔还是恋家的,女儿比他精明懂事,这二十几万大概会钱h钱,阮家也该发了。
三
这年八月,阮桂婵兄妹的金公主时装店择吉开张营业。
阮桂婵挑的这个店铺有八十多平方米,比东方广场里一个卡位才八个平方大了十倍,装修是华仔表哥帮忙设计、阮桂洪找了一班旧工友做的,用了很多b修新材料,显得时尚、高贵、雅致、e具一格,从落地大玻璃橱窗看进去,就很吸引贪靓贪新鲜的年青一族。
店里请了四个年青的姑娘当售货员,上班穿了阮桂婵特意设计的工作服,一下就显示了档次。店铺就在先锋路上,和东方广场遥遥相对,人流很频密,开张以后生意很不错,每天都有两、三千元营业额,阮桂婵差不多每星期去一次虎门进货,因为每次都带好几万现金,所以阮桂洪每次都跟着当保镖兼做搬运工。
凑巧的是,时装店的隔壁,就是方坚承包的商店,面积也是差不多大小,方坚不做原来的百货生意,却改做经营糖烟酒付食品。他把原有的百货一次性v价转让给e人,设置了三排叠层开放式货架,分门别类摆满了奶粉、糖果饼开、各种食品、饮料,花花绿绿琳琅满目,靠墙的货架则摆满了各种酒类,以中高档酒和洋酒为主,一条玻璃柜则放满了各种中高档香烟,生意也是好得很。原来的职工发了下岗费打发走人,重新招聘了一批年青售货员,他的两个死党,也到店里打工帮忙。
阮桂婵到虎门进货,每次来回都要在广州转车,麻烦得很。她却有心计,在虎门转了几趟,给方坚拉上一个做洋酒的大老板,那老板是靠走私起家的,供的货比在广州进货便宜,方坚得阮桂婵介绍,便到虎门进货。通过大老板介绍,方坚又搭上一个专营进口奶粉的老板。
方坚进货不同阮桂婵,阮桂婵几十件服装可以一个人拉着走,方坚每次进货都要租工具车,自从改从虎门进货,阮桂婵便常常坐方坚的顺风车,不但节约了费用,也敢加大了进货量。不过阮桂婵也很识做,开头每次都要给回车资,方坚不是那么计较的人,自然不收,阮桂婵便时常送一两件衣服给方坚,有方坚穿的T恤、衬衣、裤子,也有他妹妹方小兰、嫂子林珊珊穿的女装衣裙。自然而然的,也慢慢化解了大佬和方坚的芥蒂,两个男人走在一起,也有打招呼说话了。
阮桂洪知道自己生得粗鲁,不适宜在时装店坐收款台,再说他也不耐烦和客人讲价钱,平常便不怎么到店里去。阮桂婵找了她的一个好朋友、也是原来百货大楼的工友甘虹来店里帮忙,阮桂婵出外进货就留甘红在店里照看生意。阮桂洪的任务就是当保镖,晚晚接送阮桂婵回家、每周去一次虎门。他平常就大把时间,无所事事,在华仔表哥的茶庄泡得多了,华仔表哥那些猪朋狗友常在茶庄开赌,耳濡目染,便跟着华仔表哥学会了打麻将牌。
阮桂洪有自知之明,不敢在茶庄参加战斗。一是刚学会,乱棍可以打死老师傅,但对着老师傅心总是怯的,气势上先输了这牌也打不下去,认真较量下去必是输多赢少。二是他没华仔表哥那么叠水(有钱),拿了二十万给桂婵开店,他只剩下两万多块钱,这时他知道钱是越用越少,知道悭(节俭)了。他不跟华仔表哥他们打,因为他们的赌注大,十块钱一个筹码,一天输赢一千几百元是闲事。阮桂洪只跟茶庄隔壁开士多、做水果生意的几个师奶打,一块钱一个筹码,一天输赢也就是一百、几十块钱。
第一个月阮桂洪输了六百多块,第二个月输了四百多块,第三个月时来运转,有钱赢了,虽只赢了一百多块,阮桂洪心里也很高兴,而且熟能生巧,实践得多了,也有了心得体会,也懂得运用一些战略战术,和师奶们的较量就进入持久拉锯战,有输有赢。这些师奶们年纪有大有小,说话粗鲁直爽,乱开玩笑,不堪入耳的粗言烂语也是常挂在嘴边的,很合阮桂洪的口味。
这几个日日耳鬓斯磨的牌友都喜欢找阮桂洪凑脚。阮桂洪不抽烟,师奶们便少受吞云吐雾之苦,而且阮桂洪性格爽直,输赢不大计较,更重要的是技战水平低下,是大家不公开承认的“鱼腩”(鱼肚子),鱼腩当然好ǎ不ㄋ蜕厦诺挠汶ㄋ?所以牌友们见了阮桂洪都眉开眼笑。
其中有一个叫古阿姨的,是茶庄隔壁士多肥师奶的好朋友,四十多岁了,原来在金龙酒家厨房当勤杂,在金龙干了近十年,因为年年只是临时工,所以方清一掌管金龙,她和十几个临时工都在清退行列。为生计,古阿姨现在卖青菜为生。早上六点钟去批发市场挑一批菜,然后两个竹d(畚箕)一挑就到内街占一个摊位,卖完了就回家做饭,下午没事做,就迷上了打麻将。
古阿姨心眼多,打得也谨慎,所以赢的时候多,比卖青菜那一点绳头小利还要好。自从阮桂洪这个鱼腩参加进来,她更高兴。她是真正的市井小民,有一点得益就眉开眼笑,对阮桂洪很有亲切感,便常常逗桂阮洪开玩笑,也搞一点眉目传情。待有一天无意中窥见阮桂洪一点私隐,情况开始有了变化,到底给阮桂洪惹来了麻烦。
阮桂洪打麻将的地方,是华记茶庄隔壁的肥师奶士多内。这是肥师奶的家,前头十来平方三面设了简易木板货架,后面是饭厅连着厨房,最里头一角设有一个卫生间。楼上是肥师奶老两口住的地方,肥师奶两个儿子在外地工作,都成了家,留在本地的两个女儿都嫁了出去,老头子闲着没事干,儿女们都赞成开个付食杂货店,有点精神寄托,而且将来拆迁铺面补偿也比住房多五、六倍。老头子不会打麻将,肥师奶便天天在店里开台大战四方城,其乐也融融。
牌友们在店里打牌,若要小便就到里头卫生间去。这天阮桂洪打了半天,觉内急起来,便趁洗牌时去卫生间。拉完小便一边转身一边拉裤链,见古阿姨就站在一旁,吓得急忙拉好裤链,埋怨说,知不知道人吓人吓死人──怎么像鬼一样无声无息的站在那里?
古阿姨神情有点怪怪的,嘴上就说,生人唔生胆,都讲你牛精,牛精就是胆大,原来你胆不大,倒是……古阿姨说不下去,又很正经地埋怨说,男人都这样,小便不冲水,臭哄哄的。说着先冲了水才进卫生间,掩上门小便。
阮桂洪脸上便讪讪的,听外头一叠声的催,有还人起哄说,你们两个在里头搞什么鬼?阮桂洪便走回牌桌坐回自己的位子。他知道刚才肯定给古阿姨瞧见了自己的“家伙”,心里就有些不好意思。
原来阮桂洪天赋异禀,男人的家伙比一般男人长大,阿秀、阿香和她们的老乡对阮桂洪极之欢迎,是因为既有钱收,zuo爱也做得极之酣尽痛快,、十分解“渴”。须知鸡们也有性欲甚至性饥渴的,有些嫖客,虽然急色,却是银样蜡枪头,中看不中用,有不举的,有早泄的,鸡们也年青,也有性欲冲动,给男人撩逗起来却得不到性满足,心里就不高兴,有些还会摆到脸上去。
古阿姨不经意间看见阮桂洪的家伙,心里也有异样的感觉。她老公身体潺弱,又是个烂酒鬼,喝多了酒,十次有八次不举,古阿姨正是狼虎之年,性欲得不到满足,心里便恨恨的,她下午和晚上到处打麻将,就是想用打牌麻醉自己。这次看见阮桂洪那家伙软绵绵的比老公*时还大,真是少见,如果*更是不得了,古阿姨便意马心猿起来。
阮桂洪并不留意古阿姨对他有了妄想。他还是按部就班的过日子,白天到肥师奶档口打麻雀,和牌友们成了好朋友。晚上一般都是到华仔表哥的茶庄坐两三个钟头,约莫到时间了,就去店铺接阮桂婵下班。因阮桂婵每晚都把店里的钱带回家,若是确实没有空,也会打电话回去叫父亲去接。
现在社会治安不算好,常听到有人给拦路打劫。更有人发明了飞车抢劫,两个贼人坐一辆摩托车,觑准了目标,驾着摩托车靠过去,坐后座的一伸手,目标手上的手机、颈链或提包霎眼便不翼而飞,摩托车加速逃离,转眼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这些贼人贼胆包天,大白天大街大巷也敢下手,更不用说一些偏僻路段了。
更有一些贼智高的,先挑选好目标,专在目标收档回家时候,在路途、甚至在楼道梯间下手强抢。这些目标带着店铺、档口的钱回家,收获更为丰盛,听说最多的一个是烟贩,一次就给抢了二十多万。公安组织多次专项行动打击这类犯罪,破了不少案,判了不少歹徒,无奈禁而不绝,这类犯罪时有发生,阮桂洪兄妹自是不敢松懈,所幸半年来阮桂婵兄妹尚未遇上这无妄之灾。
倒是有一晚,阮桂洪兄妹刚回到街口,突见欧灿辉从内街狂奔而出,后面还有三个后生狂追。阮桂洪顿时血往上涌,冲过去打倒了一个,挨了几棍,又给他抢过一条木棍,打倒了一个,另一个给吓跑了,如果不是阮桂婵高声叫他救欧灿辉要紧,他还会穷追下去非把剩下那一个也追上打倒。
欧灿辉每晚收工多在十点以后,这晚回家走到欧巷巷口,遭三个后生仔伏击。欧灿辉手无寸铁,猝不及防,三个人突然亮出短木棍突袭,欧灿辉举手挡了第一下,痛彻入骨。他第一念头是往南门大街跑,为此他头上又挨了一下,痛得眼冒金星,但他终于冲破拦截跑到南门大街。
这一点全靠以往打架的经验。因为有一个中心肉莱市场的关系,临街内开了许多小商铺,但一入黑店铺都关了门就没有什么人走动,和白天的人流不息完全是两个世界,给对方追上打死了也没人救;跑到南门大街就不同了,十点来钟街上还是有不少人行走,路灯明亮,一些街口还有搭客摩托车在停着候客,即使给打死也会让人瞧见行凶的人和过程,所以情急之下欧灿辉也不忘往光亮人多处跑。
欧灿辉跌跌碰碰地跑出街口,听得有人惊呼一声“灿辉”,跟着一个身影从旁掠过,他认出是阮桂洪的声音,心里一宽,脚下一软,竟是昏了过去。待第二天早上醒来,已经躺在医院的病**。
欧灿辉头骨轻度爆裂,伴有轻徵脑震U,所以在医院住了一个多星期,仗着年轻恢复得快,头上也没留什么疤痕。这一次公安破案倒是快,第三天就把凶徒抓捕归案,破了一个流氓犯罪团伙。那些歹徒原想敲诈灿记,见欧灿辉不买账,要拿欧灿辉作敲山震虎的靶子,不想却裁在阮桂洪的手上。
阮桂洪那晚怒火冲天,出手重了,把两个小流氓都打成重伤,说起来,两个小流氓的家属原想起诉阮桂洪的,律师的起诉状也送了,打听到事情背景,后来又乖乖地撤诉,无可奈何的让不争气的儿子给送去劳教。
欧灿辉住院期间,灿记大排档照样营业,厨房功夫是林伯负责,负责营业和采购则是白志毅,生意还是如前般兴旺。阮桂洪终是不放心,怕歹徒的同伙去搞事,便常常去灿记看看。
林伯是孤寡老人,是郑叔从落凤岗请来在大排档当杂工兼值夜看档的。林伯快六十岁的人了,身体还很硬朗,平时没有什么事,就在厨房帮帮忙,晚上等营业结束,帮服务员收好台,打扫卫生,吃苦耐劳而且责任心强,阮桂洪常到灿记,对林伯自是熟悉。
白志毅就更熟了,原就是同搞装修的工友。白志毅自没跟华仔表哥,因装修活不足,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一直没找到什么正经的固定工作,见欧灿辉经营大排档,就找着欧灿辉要求到大排档打工。欧灿辉正想到在大排档工作时间长,虽然仗着年轻身体好,自忖长期这样做下去会吃不消,白志毅正好帮得上忙,便点头让他了当服务员。
原来还担心白志毅说话有点结巴会有点影响,不想歪打正着,白志毅肥头大耳,憨厚老实,讲话有点结巴反倒讨客人开心,常令客人忍俊不禁,便成了灿记的一道活招牌,熟客来了,都高声叫找肥仔,白志毅应得爽快,声到人到,很热情的招呼顾客。顾客有调皮的取笑他,他也不恼,照样热情有加。欧灿辉便把他升做“经理”,重点管迎客服务这一摊,渐渐成了欧灿辉的得力助手,欧灿辉有时早走或有事都可以放心离开,肩头算是轻松了一点。这一次受伤,欧灿辉也很放心给白志毅管理大排档。
欧灿辉出院回家休息了两天,专门请阮桂洪一家在市政府旁的迎宾馆吃了一顿饭,算来两家竟是第一次坐下来同桌吃饭。
那一晚最高兴的是阮桂洪母亲黄三女,她第一次给女儿拉着坐的士,第一次踏足本地最豪华高档的酒店,第一次有漂亮的服务员侍候着吃喝,第一次品尝了鲍参翅肚,不过在第一次品尝了洋酒之后,连声说比马尿还难喝。
阮桂婵就揶揄说,你什么时候喝过马尿?马尿是这个味道的吗?说得大家都笑了。
待吃完饭结帐,黄三女知道这一餐饭竟花了欧灿辉一千多元,眼也瞪圆了,幸好阮桂婵在旁扯了她一下,说,妈,我你去东方广场看一个人。
黄三女便问,看什么人?阮桂婵说,这人芳龄二十,生得如花似玉,美若天仙,你若看得入眼,说不定可以做我的嫂子。
黄三女大喜,不禁看了阮桂洪一眼,喜孜孜地说,走,去看看。她还想叫上丈夫,见丈夫和欧国能边走边谈得高兴,便改变了主意,扯了扯特意为赴宴穿上的新衣服,伸手理了理头发,跟着阮桂婵走出迎宾馆。
阮桂洪却被妹妹的话弄得一头雾水,东方广场?我没看上谁呀,又是谁看上了我?桂婵搞什么鬼?
看欧灿辉笑眯眯的瞧过来,阮桂洪挠了挠头说,你别听桂婵乱说。他抬腕看了看l,说,到华仔表哥处饮茶?见欧灿辉说好,便和父亲说了一声,见两个做父亲的都说难得来新市区,要在这边走一走,到时自会坐公共汽车回去,阮桂洪便和欧灿辉两兄弟坐的士回旧城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