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下雪了。”
我刚从**起来,就听见旁边刹璎喃喃道。
睁开眼,看见窗外的一片银白色。银白的颜色,是我第一次看见。
我知道冬天很冷,冷到我受不了,还病了一场。刹璎在我身边一直照顾着我。只要他的手一握上我的手,就有温暖。
他告诉我,冬天会下雪。雪很白,是无法形容的白。它空灵,寂静,还带着寂寞的色彩,我说,那不是很让人舒服么
所以我从冬天开始之时,我便期待着一场雪。
当雪纷然而至这个城镇之时,我还在**睡着大觉。刹璎坐在床头,随意披着一件黑色的外衣。雪白的胸**在外,丝毫不逊雪的颜色。
见我醒了,把我抱起来,靠在他的身上。
“看,雪。”
他在我耳边说:“喜欢吗?”
“当然喜欢!”我高高兴兴地从他怀中钻出来,跑到床边往外看。他从后面给我披上衣服:“冷的。”
“嗯,哥,真的跟你说的一样!”
连树也是白色,草也被覆盖。白得扎眼,却纯净得仿佛可以净化心灵,我终于有些明白人界和魔界的区别了。
依稀记得我来时是春天,漫山遍野的花朵盛放。夏日之时,池中莲花淡而宁静,蝉鸣聒噪。秋日落叶满地,璀璨金黄。冬日初雪,就是此时。
四季轮回,我都经历而来,现在是最后一个季节。记得刹璎曾说一年之期,我被莫名其妙带到人界之后,这一个季节过去,我们似乎就要回去了。
“翼儿?”刹璎在我耳边轻轻说,“怎么了?”
“没。”我摇摇头,“景致太美了,有些惊讶。”
“人界是个神奇的地方吧。”他低笑起来,“若让我选择,我情愿选择在这里生活。你呢?”
“你喜欢的我都喜欢!”我转头,抱住他的脖子吻他。他的舌头轻轻舔舐着我,一如既往的温柔。
“主子!”
刹璎放开我,看着身后呆愣的枯茧。枯茧咳一声:“来得不是时候。”
枯茧和雪茹都已经知道我们的事情。斐儒白也知道。
三个人知道的时候,并没有表现得特别惊讶,仿佛就是等着我们把事情说出一般。枯茧后来说,你们觉得你们平时亲亲密密的,我们真没看出什么来么?
那种被人发现的甜蜜,让我觉得自己特别娘。像情窦初开的少女一般天天捧着思春的心。不过在刹璎的面前,我就是个情窦初开的人。
刹璎大我两百岁。他却说他从未对一个人心动过,除了我。
天下最美情话,不过如此。又有何求。
“什么事?”刹璎向前走了两步,枯茧说:“我当只有主子一个人,就闯进来了。”
刹璎看了我一眼,然后走到枯茧身边:“去那边说吧。”
两人一前一后走了出去。我站在原地发呆。看着窗外的雪。
死枯茧。坏老子好事。看我下次不逮住你。
只是到了下午,两人也没有出现,我百无聊赖。雪茹说:“主子,出去玩雪么?叫上箫家的小少爷。”
箫叙那小子,自从第一次来了之后,现在同我们熟得不得了。下雪的好日子,他不请自来,裹着厚厚的棉袄,两只细手臂套着鹿皮手套。他眼睛特别大,笑起来露出白牙。
“哥哥!”他跑过来扑到我的怀中,我稳稳接住他。
“打雪仗!”他高兴提议着,我侧头看他:“什么?打仗?”
“就是这样!”
忽然一团雪往我头上砸,我大叫一声,转头看见雪茹手中沾着雪,笑嘻嘻地对着我。我说:“雪!茹!欺负到主子头上来了!”
“嘻嘻,主子。”她跑到箫叙的身边,在他耳边道,“我们一起打他。”
“好!”箫叙往地上抓了一把雪就朝我扔。
我当然不认输,也抓着雪回敬他。这样一来而去,身上沾着雪水,湿乎乎的一大片。
我们却玩得忘了形。
眼看天暗下来了,斐儒白说,不送小少爷回去又得暗骂。
一场雪仗结束,小叙不舍地同我道别。我帮他擦掉脸上的水,告诉他回去记得洗澡。他高高兴兴同我道了别。
天变成昏暗的颜色,看来又是一场大雪降至。雪茹说她去收拾东西,叫我自己去洗澡。我应了两声,最后留恋了一眼大雪前的天空。
一手抹着满脸的水,一手抱怨着这雪仗真是,弄得人浑身不舒服。走过北屋的时候,忽然听见里面有人在谈论事情。
我走到旁边,贴着门听。
“主子,我是真心对你说的。”是枯茧的声音。
我拿手在**戳了一个洞,小心翼翼往里面瞄,就看见刹璎和枯茧面对面站着。刹璎离门很近。不知道他们在说着什么话题。但从这个角度看,枯茧的脸色不太好。
“主子?”
“现在你也开始质疑我说话了?”刹璎淡淡问。
“属下不敢!”枯茧咬了咬嘴唇,对刹璎弓下身子,然后迅速抬起头:“但是,这些日子相处下来,我一直把烙翼当做自己的弟弟。若是是弟弟的事,你能不管么!”
跟我什么关系?
我愣了一下,嘴微微张开。然后,听见刹璎深深吸了口气,吐出来。
“我只是利用他,你应该一开始就明白。”
平淡的语气,一如刹璎曾经对我说话的口吻。仿佛说着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如此淡然,如此冷漠。
我被迫自己听下去。
“我知道,但是我以为你已经对他动了真感情。”
刹璎背对着我,听见他的声音:“……宏图大业还未完成,儿女私情只能搁置,况且,这如何是真的感情呢。烙翼是千年难遇的奇才,若是他能帮我,那我离完成又近了一步。”
他转眼,漂亮的侧脸:“还要谢谢你,若不是你,又怎会察觉他对我的感情。”
“主子……”枯茧的声音有点颤抖,“主子,你怎么……”
我站在门口,第一次觉得心碎。
就像千年的蛇精,一次被打回了原形,只能绝望地在地上扭动,却无能为力。
一呼一吸,耗尽全身力气。我以为我可以在这里,这样一直幸福下去。一直爱慕着眼前人,直到我老去。那个我所贪恋温暖的哥哥。
是眼前的这个人么。
他说,利用,他说,没感情。
原来终究只是南柯一梦,最傻的竟然是我。
我抬眼看外面黑云积压的天空,觉得心口都被北风刮出了口子,灌进了风。
我的头贴在门上,刹璎站在离门很近的地方。千百年后,当我们已经轮回,我是何卿,他依旧是刹璎,我亦抵在朱漆木门之上,听见他遥远传来的心跳声。让人着魔的心跳。我不知道,原来在千年之前,我也曾经有这么一次。
难过攀附着木门,传不到里面。
他的声音宛如洪水奔流,把我最后一丝的力气,也卷的一滴不剩。
“也该是时候回去了。这次赤阎的提亲,我回去就同父皇讲,我答应。”
“主子!主子,你真的不能想想烙翼怎么想的么!……”
“好了。”刹璎打断他,“这都是我们该走的路,等他长大了,我想他会明白我这么做,是为了什么。”
“但我,一定对他是没有感情的。”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房的。回到房间之后,我想把自己闷在被子之中。我发现自己连眼泪也流不出。因为自己不值得同情。
这么长的时日中,我叫他哥,他喊我翼儿。
我说着哥哥我喜欢你。他也说着翼儿我喜欢你。
但是我们谁,又真正去承认过彼此在对方心中的地位。只有我的一厢情愿而已。
窗外开始下起雪,又是天晚了。看见外面整个的,都是黑压压一片。雪茹来敲我房间门,我坐起来,她说是吃饭了。
我下一秒决定,还是做出平常的姿态吧。用手揉了揉脸,希望自己的表情,别去出卖自己。
但是刹璎和枯茧没有上饭桌。一顿饭,就是我和雪茹,吃着米饭,觉得满口都是苦涩的。
吃晚饭,雪茹知晓我的性格,怕我无聊。跟我聊起来。我们坐在屋前的台阶之上,看着外面还未化的雪,借着一盏屋前点的明黄色的灯。
“主子,你知道么。我听说我们该回去了。”
她开口。
我问:“你如何知晓的?”
“嗯,我今天下午听枯茧大人说的,他从屋子里和刹璎殿下商量着事情商量一半,出来去茅厕的时候,遇见我说的。”
我“嗯”了一声,其实我也知道。
“你喜欢这里的生活吗?”她问我。
“当然喜欢。”我点头,“这里会是我最好的回忆。”
“是你和刹璎殿下定情的地方。”她吃吃笑起来,“也是我的。”
……她的?我转眼看雪茹,她明亮的眸子发着光,额前落了刘海。她的打扮是平民少女的摸样,让人心生怜爱。我忽然知道她说的是谁,惊讶道:“你们……”
“是刚才。”她说,“我说我得走了,儒白对我说的。”她的脸在夜色中也掩盖不住红色,低下头埋到双膝之间,刚才还在笑着的女孩,转眼开始抽泣起来。
“雪茹……”我拍拍她的肩膀,刚刚相爱的两人,却在下一秒要面临别离。一瞬间觉得自己也很幸福,至少,他装□□了我将近一年。
而眼前的女子,却于爱人无缘。
我除了用手轻拍,别无他法。
她抬头,挂着泪痕的脸问我:“主子,若雪茹任性一次,你会怪罪么?”
我忽然明白她话的意思:“你要留在人界?”
她点点头,我说:“那……会有什么后果?”
“……侍女同人通婚,会被处斩,永不超生的。”她说。
我用力敲她脑袋:“你疯啦!知道还这么做!”
但是她一直看着我,看着我的眼睛。没有别的话。她仿佛是想用眼睛告诉我,那里面的坚毅,果敢,和她的决心。
她的眼眸真的很明亮,像人界才能看见的星辰。
“好。”我动了动嘴,“我帮你。”
“主子……”
“但你都得照我的话做。”
“主子!”雪茹扑到我身上,大哭了一通,我不知道她到底是高兴还是悲伤。但她死死抱住我,一直一直在喊着我。
哭够了,我们继续聊天,那时候雪已经停了。我们裹着厚厚的衣服,看着眼前晃晃悠悠的灯。她说;“主子,我们魔是不是活的时间太长了一点,那样,就要经历很多很多悲伤的事。”
“悲伤的事。”我苦笑一下。
“谁都会有。”她说,“枯茧大人,你知道他为何要叫枯茧么?”
我侧头:“为何?”
“他也是前些日子才同我说的,他说他刚被娘亲生下来的时候,是个怪物。张在一个茧里。外面是土褐色的一层一层的丝,就如枯掉了一般。他在那茧中看着外面,他知道外面发生的一切,却没有一个人肯要他。直到刹璎殿下的出现。”
“刹璎殿下带他回家,那巴掌大一点的茧,他用心请人用法术护养,然后终于,枯茧出来了。枯茧出来的一刻,就发誓誓死效忠刹璎殿下一辈子。”
“因为刹璎殿下给了他生命,否则他就只是一个丑陋的茧,只会被人丢弃。”
她转眼看我:“就不会有现在的枯茧大人。”
“枯茧……”我喃喃说了一句,想起他下午为我辩解的话。他定是同情我,就这样随意被人丢弃了吧。
也是可怜人。
“主子,晚了。”她拍拍我,“早些睡吧。明日早晨起来,可以看见很美的雪景哦。”
我点点头,从地上起来,拂去衣服上的雪粒子。然后进屋子去。看见屋内的床头点着一盏小灯,蜡烛在摇曳着。我走近看,刹璎已经躺在**。
他乌黑的头发,墨般散开,洋洋洒洒在床铺之上。好像觉察到我的动静,说道:“翼儿,回来了?”
我“嗯”了一声,脱去外衣,爬到他的身边。抱住他的腰躺下。
在黑暗之中,他眼中的彼岸,带着嘲笑的模样。燃烧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