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在我能看见的地方,是比你眼神还要深邃的潭水。它幽蓝幽蓝的,几千年来,一直在承载着我们的悲欢。
你说,你即使轮回百世,也一定不会忘记我。
我临走的时候,不知道你还是否记得你的誓言。
我此时此刻,只能闭上眼。深深把你的容貌印刻到自己的脑海里,但是我知道,那只是惘然。我既然选择离开,就一定要放下所有,纵使我有多么不愿意忘记你,你的容貌,你的表情,你的眼。
我是胆小鬼,我害怕看见你变坏,所以我选择忘记。
我在我已经昏沉的时候,感觉已经忘记了很多很多的事情。但是我总可以看见两样在一直不停地闪烁,闪烁着。一片幽蓝,一片火红。
我看见那片火红,不知道为什么会觉得悲伤。这种悲伤,后来就伴随着很多很多的东西,一起消失了。
我会忘记你。至此,这些都是我记忆的最终点。
何卿是个哑巴,但是比会说话的人还能闹腾。
认识我的人,都是这般评价我的。也不怪他们,我觉得我既然不会说话,肢体语言就必然多了些,但是多了,就要被他们叫做闹腾。这真是让我无语,后来我干脆对别人傻笑,却还是有人会来扶住我的额头道:“小哑巴,你发烧了?”
闹也不是笑也不是,我都不知如何让个哑巴去表达自己的感情。陈又然说,那是因为一个哑巴本就该有安安静静的。这才能让人同情,但是你呢?整日笑得没心没肺的,还特喜欢研究那些稀奇古怪的魔物,法术。想同情你的人都被吓跑了。
我想了半天,觉得很有道理地点点头。他却吓了一跳,连忙说:“我的祖宗,你可别信我的话,没你闹腾,这日子可太无聊了。”
我出生在炎渎山,那里是一个特别的地方。炎渎山上不长任何一草一木,白天是正常的样子,到了傍晚,就会发出奇特的光,似血一般鲜红。因为炎渎山的山顶便是通往魔界的唯一的路,炎渎山下的小镇里,魔和人和平共处了几千年,魔人和人类可以在那里生活,甚至成亲生子,但这样的后代是不能出那里的,否则到那里都会被人唾弃。虽然凡世的人们虽然提起魔界还是闻风丧胆,但炎渎山,就是魔和人最后一片乐土。
凡世和魔界,现在互不干预,不懂法术,生命有限的人类在长生不老魔的面前总是如此渺小又弱不禁风。但后来我问过陈又然,为什么魔界不一次来攻打人类,把世界都吞并为魔的天下呢?陈又然道,那是因为这是种平衡的关系,打破这种关系后出现的后果谁都不能保证,几千年了,都是如此。
我出生在那里,出生时候便不会说话,没人知道我父母是谁,我被遗弃在炎渎山的山脚,一棵高大的树下。后来被一群那经过里的商人发现带回长安,卖给我了的养父。
所以我对那片奇异的地方是完全没有印象,尽管每每儿时听见养父提起,心中总是会充满向往。
我和陈又然从小玩到大,我养父本是他爹的管家,后来死得早,留下一个哑巴儿子没人照顾。陈儒老爷是个软心肠的人,答应我留下,我那年10岁,陈又然11岁。他第一次看见我,便是在他家后花园的池塘边,他穿着昂贵的暗纹织锦袍满身泥地在抓他的小猫阿花,见了我来,便叫我同他一起。我们抓了一个时辰才制服了这只猫,后来他才发现我是哑巴,他说我好玩,一定不许他爹让我做苦工,要我陪他玩。
托他的福,我好像觉得我成长的年月里,还真因为做了他的玩伴,没吃什么苦。让我也长成了一个十指纤细的公子哥。他们都说我们俩是真正的兄弟俩,长得都十分俊俏。不同的是,陈又然更女气,更风流,而我就是一个闹腾的猴子,整日坐没坐相站没站相,我在场,气氛就不会冷。这点陈儒老爷都看在眼里,他儿子喜欢我,所以他也宠我,我就这么长到现在的年纪,陈儒老爷也说,你做我义子吧,我都把你当我半个儿子养了。我却坚持不要,弄得我好想巴结他一样,虽然我还是很喜欢陈儒老爷,也特别感激他。
我小时候,遇到过一个人,他在街上吆喝着卖一种书。那日我和陈又然蹦蹦跳跳地在大街上玩耍,迎面撞上他,书散了一地,我在里面看见了一本叫做《毁泯术》,顺手拿起翻看了几页。好奇,就心中念着咒语试了下,不料反手一挥,地面被我打得凹陷下去。陈又然吃惊了好一阵子,那卖书人却不惊讶,拈了拈自己的小胡须说道:“你学过法术?”我摇头,他又问:“这本可不是一般的法术,你看一眼便可以学会其中的皮毛,真是不简单。它来自魔界,是一个魔人来到凡世时交给我的,真正学会了,力量会具有毁灭的作用。”然后他拍了拍书的封面,又看了我一眼,把书收到自己的怀中:“如果我们有缘再见,而你那时候武功也能承受这法术,我便会把它再交给你。”
我当时不以为然,只是一个劲依依呀呀向已经惊呆了的陈又然炫耀自己的新本领,没过几月,我早就把这卖书人给忘得干净了。
那年我15岁,陈又然16岁。
我们一直是跟着陈儒老爷请来的师父学武功的。我到了16岁已经可以把陈又然三招内制服服帖帖,我还偷看过一些魔界的书,会一些小打小闹的法术,但在陈又然眼里已经是可以呼风唤雨了,我教过他,他是完全学不来。陈又然因此懊恼了好一阵子,更加没日没夜地练武。别看他在外是一副风流倜傥,人见人爱的小公子样,性子却倔强得不得了。其实他人前人后就是两个样,你们是没见过他欺负我的样子,若是见了,看你们谁还说他是长安街上最风流最英俊的少年。
直到有天,陈又然说他要被爹送去武当学武。我那时候和他躺在他家后花园的大草坪上晒太阳,他静静对我说,喂,如果我走了,你怎么办啊?
我看着天空半天,也不知道如何去回应他。
他继续说,你看,从小到大,还不是我罩着你。可是爹不让你跟我一起走。
然后他的声音居然带起了哭腔。
“何卿,从小到大我都不曾同你说过吧。其实……虽然我们常常打架,我还常说我看你不舒服,还有些时候会骂你哑巴,但是我真的从来没有看不起你的意思。 你知道,从小到大,我也只有你这个朋友。”
我错愕地回头看他,真不知道这些肉麻的句子怎么会从陈少爷的嘴里蹦出来。肉麻归肉麻,心里却是暖的。我起身,拍拍他的脸,摇摇头。
意思叫他不要担心我。
他棕色透明的眼眸静静望着我,面色柔和,许久,低低叹了一口气:“我昨夜和爹又哭又闹了好一阵子,也没法说服爹让我俩一起去。为什么碰到这事儿他就不肯帮你了,明明他也是喜欢你的。”
我按住他的嘴,狠狠瞪着他示意他不要说下去。
他皱着眉头拿开我的手,按到草地上。没有放开,他的掌心黏湿温暖,覆盖在我的手上。定是因为我们都明白分别近在眼前,谁也没有放开谁的手的意思,只是这般握着,也是希望能在对方的身边多留一些时间。
“你要等我回来哦,何卿。”他眼睛弯弯笑了起来,“那之前可不许娶媳妇,等我回来,我一定会找到治好你嗓子的方法。然后咱哥俩娶一堆漂亮的美妞,哈哈。”
陈又然怎样也想不到,三年后他回来,很多事情都已经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