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情定
八月底的一天,佳禾吃过早饭后,又向邻居家借了自行车,前往大湖县城。
南头村到县城约莫有二十五里路,乡间都是些不甚平整的机耕路,到了城郊才是平坦的水泥路。路上夹杂着货车、拖拉机、板车和三轮车,场面有些混乱。行人则在路旁缓缓地向前走动,他们心态平和,对这种场面司空见惯,已经适应了这种缓慢的生活节奏。
过了新造不久的九里铺大桥,便到了城区。
小城热闹而又喧嚣。狭窄的街道拥挤不堪,汽车喇叭声、叫卖声同双卡收录机播放的流行歌曲交织在一起,此起彼伏,正在演奏着颇具小城特色的“交响曲”。而穿着喇叭裤、留着长发的小青年和挑担的老乡前后而行,给人以强烈的视觉反差。
街道两旁种有梧桐树和桂花树,低矮破旧的砖木建筑掩映其中。高楼大厦难得一见,那座四层高的百货大楼,便是县城最高的建筑。
佳禾来到人民公园,几个先前约好的同学已经在公园门口等他。同学相见分外亲热,相互之间热情地招呼着、说笑着。
冰洁与雅萍也在,今年高考两人都遗憾落榜,准备复读一年。
佳禾和冰洁再次相遇,两人欲言又止,神情颇为尴尬。
在公园里找了一个僻静之处,男生们盘腿坐在草地上,说着各自的近况和打算,女生则站在一旁说着悄悄话。
魏海平是佳禾的上铺,这次高考的分数上了大专线,被水州师专数学专业录取。
睡佳禾对铺的施卫国考取了省城的建筑学校,几天后就要去报到。
同桌郑建中,父母都是县府机关的干部。这小子为人豪爽,很讲义气,平时学习也不用功,只为混一张高中文凭,现已经在房管处找了一份工作。
同学汪越峰,父母都是乡干部,写的一手漂亮的钢笔字,今年高考遗憾落榜。大伯是本省沿海城市东州市一家乡镇企业的厂长,越峰便听从父母的安排,去东州给大伯当秘书。
这四位男生在校时与佳禾朝夕相处,情谊深厚,如同兄弟一般。
佳禾的心事,四位好兄弟是了解的,只是不知道他有心结。他们也了解海平的心事,知道他对雅萍颇有好感。
看着毛杨二人的尴尬相,四人都笑了笑,随后又摇了摇头。
雅萍的相貌属于小巧玲珑型。她皮肤白皙,身材娇小,五官端正,鼻子小巧挺直,嘴唇红润,峨眉之下,是一双灵活会说话的眼睛。
佳禾见海平看雅萍的眼神很不自然,心中也有些好笑。
冰洁今天穿了一件浅黄色带蕾丝边的连衣裙,和雅萍站在公园小河边的一棵柳树下,低声说着什么。
一阵风吹来,冰洁的裙摆随风飘动,披肩的秀发迎风飘然,宛如凌波仙子一般,佳禾看着不觉痴了。
此时,雅萍转过头来,狠狠地“嘉奖”他一个白眼。佳禾见状,一脸的苦笑。
此次聚会,雅萍是召集人,她想要创造机会撮合这对有情人。
转眼到了中午,几人在公园附近找了家干净的饭店,上二楼要了个小包间。
大家纷纷落座,几个男生争着要做东。建中手一挥,大声道:“今天我做东,谁也别争,谁争我跟谁急。”
大家都知建中素来豪爽,也就不再与他争。酒菜很快上桌,男生一人一瓶啤酒,女生则点了可乐汽水。
佳禾坐在冰洁身旁,不时向同学们敬酒,也不忘替冰洁夹菜。冰洁也不看佳禾,低头小口地吃着菜,有些闷闷不乐,很少主动说话。
雅萍为了活跃气氛,笑着说佳禾偏心,只知替冰洁夹菜,全然忘了席间还有一位女同胞。
见佳禾要站起来替自己夹菜,雅萍又笑着说道:“这索要来的心意,不要也罢,你还是多关心关心冰洁吧。”冰洁轻轻地打了雅萍一下。
雅萍抓住冰洁的手,笑嘻嘻说道:“冰洁,这么快就知道心疼了。”
大家见此情形,都哈哈大笑起来。佳禾和冰洁的神情愈发尴尬,满脸羞赧。
佳禾此时心底已豁然开朗,他和冰洁心心相印,只缺捅破最后一层窗户纸而已。他爱着冰洁!冰洁也爱着他!这比什么都重要,让谢同学的话见鬼去吧!佳禾下定决心,今天无论如何要找个机会向冰洁表白。
用过午餐,大家喝着茶,你一句我一句地闲聊着。佳禾看了一眼冰洁,鼓足勇气问道:“冰洁,杨校长和林老师身体可好?”
冰洁不知佳禾决心已下,还以为他这是没话找话,便冷冷地说道:“托你的福,我爸妈的身体好得很,不劳你牵挂。”语气中颇多幽怨。
佳禾听冰洁语气幽怨且冷淡,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便坐在那里发呆。
雅萍见此情形,连忙向其他几个男生使了一个眼色,跟着道:“佳禾、冰洁,你们在这里坐一会,我们几个到下面透透气。”
几个男生心领意会,连忙起身说道:“是啊,你们好好谈谈,我们下去透透气。”佳禾和冰洁也想起身,分别被海平和雅萍按在了座位上,雅萍还顺手带上了小包间的门。
小包间内只剩下佳禾和冰洁。
佳禾看冰洁低着头,嘴唇动了动,却说不出什么话来,便紧张地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水。
冰洁缓缓地抬起头,与佳禾四目相对,两人的眼神自一交汇,便再也舍不得分开,千言万语,都汇聚在这深情的凝视之中。
佳禾握住冰洁柔滑的纤手,深情表白道:“冰洁,我心里有你,一直都有你。”
冰洁脸色羞红,喃喃地说道:“佳禾,我也是。”两人情不自禁地拥抱在一起,再也不想分开。
冰洁轻轻地打了一下佳禾的后背,下巴搁在他的肩头上,眼泪却忍不住流了下来,滴在佳禾的颈项之间。
佳禾搂着冰洁柔软的腰肢,一股醉人的幽香沁入心田,不免感慨万千,心想两人的感情经历了一些坎坷,得来不易,今后应该倍加珍惜。
他感到颈项之间有些湿润,便轻轻地转过冰洁的脸,却发现她满脸都是泪。佳禾心中万分内疚,深知以前对冰洁太过自私和残忍,便用手轻轻拂去那晶莹的泪珠(他想用唇去亲,但不敢),柔声说道:“冰洁,对不起,都是我的错,要不你用力咬我一下,也好解一解心中怨气。”
冰洁当真在他肩头咬了一下,佳禾吃痛,脸上一副痛苦状,但忍住没出声。
冰洁见佳禾的痛苦状,心中又是好笑又是心疼,便不再流泪,她轻轻地揉了揉他的肩头,爱怜地问道:“疼不疼?”
佳禾深情看着冰洁,眼中神采飞扬,让她心动不已,随后摇头说道:“我不觉疼,只是心中疼你。”
冰洁觉得佳禾最为迷人的便是那一双充满神采的明眸,以前哪怕看她一眼,都让她内心狂跳不已。
她听得此言,内心深为感动,动情地看着那双令人难以忘怀的眼睛,便伸手点了一下佳禾的额头,娇羞地说了一句:“傻瓜。”随后斜靠在他的肩膀上,一张俏脸,满是动人的红晕和浅浅的笑意,佳禾不觉看呆了。
冰洁搬弄着佳禾纤长白皙的手指,轻声问道:“佳禾,那天你为什么不走过来,反而狠心地转身离去?”
佳禾不想把那个已经解开的“心结”告诉她,柔声道:“冰洁,你了解我们之间的差距,我不想让你跟着我受苦受累。”
“我知道你就有这些顾虑,所以让雅萍转告我的心意。”
“我本想等考上大学后主动向你‘坦白从宽’,这不今天就主动向你‘坦白’了,冰洁你得‘从宽’处理。”
“如果没考上呢?”
佳禾神情有些伤感但又坚决地摇了摇头。
冰洁见状用力地拧了一下他的胳膊,眼中泪光再现,幽怨道:“佳禾,你就那么狠心,舍得丢下我一人而不管不顾?”
佳禾没有立刻回答,心想如果没考上,那高考结束这一天他的态度应该是正确的,他真的不想让冰洁受苦受累,今天也不会来参加这个同学聚会。
他见冰洁眼中含泪,心中不由得一阵酸楚。佳禾不想她再次落泪,便隐藏了真实的想法,随后用纸巾拭去她眼角的泪珠,笑道:“现实之中并没有那么多如果,如果那个‘如果’非要存在的话,冰洁,你想我怎会舍得丢下你一人而不管不顾,为了你我会竭尽全力,永不放弃。”
冰洁的脸上又有了笑意,随后搂住佳禾的脖子,在他耳边柔声说道:“佳禾,你不要想得太多,难道爱情非要建立在条件对等的基础上?再说我们还很年轻,一切都会变好的。”
佳禾紧紧地搂着冰洁,深情道:“冰洁,你也不要想得太多,佳禾心中只有你,再也容不下她人,以前是这样,现在也是,将来更是。”
冰洁跟着动情说道:“佳禾,我也一样,不要忘了今天我们彼此说过的每一句话。”
两人不想海平他们等得太久,便稍稍整理了一下仪容,准备下楼与大家会和。
在打开房门之前,冰洁将她平时节省下来的一叠钱塞进佳禾的口袋。佳禾推辞着坚决不收。
冰洁见状便生气道:“佳禾,这是我的一点心意,你不要见外。你一个人在省城,用什么都要花钱,再不收下我就要生气了。”
佳禾无奈,心中感叹,只得收下。
几个男生在楼下玩扑克牌,雅萍在旁观战。佳禾和冰洁手拉着手,面带微笑地从楼梯上走下来。冰洁脸上的红晕尚未褪去,显得容光焕发,愈发娇美动人。
见此情形,几个男生便开始起哄,建中和越峰还吹起了口哨。佳禾和冰洁赶紧把手分开,满脸通红。
海平适时地总结道:“毛离不开羊(杨),羊不能没有毛。”
大家听罢,顿时大笑。旁人不知这帮小年轻如此举动的原因所在,纷纷转过脸来惊讶地看着他们,见佳禾与冰洁满脸羞赧,也大致明白了个中缘由,便报以善意的微笑。
大家交换了联系方式,约好下次再聚,然后挥手而别。海平和雅萍留了下来。
雅萍将冰洁推到佳禾身旁,笑道:“佳禾,冰洁就交给你了。”
佳禾微笑道:“一定不负所托。”然后又将海平推到雅萍身旁,对海平说道:“海平,我书呆子一个,反应迟钝一些。你才思敏捷,接下来该如何如何,无需我直白相告吧。”说罢又冲他挤了挤眼。
雅萍害羞地低下了头,海平则红着脸道:“海平没有此等经验,想做一些尝试。”
看着海平和雅萍并排离去,佳禾转过头来问冰洁:“冰洁你说他俩有戏不?海平心里可是有雅萍的。”
冰洁笑道:“佳禾,你是不是想急于报雅萍的恩呀,想报恩的话就以身相许呗。”
佳禾一脸的无辜状:“这是哪儿跟哪儿啊,再说你舍得吗?我是看海平为情所困,两人也很般配才有此一说。”
冰洁满脸喜悦,她笑着轻打了佳禾一下:“别臭美。你自己刚刚解困,就紧接着帮海平解困,就不怕乱点鸳鸯谱。不过你这个月老倒是牵对了红线,他俩有戏。”
佳禾骑了自行车,冰洁坐在后座自然地环着他的腰,两人情意绵绵。
冰洁的姐姐冰清在县邮电局工作,虽在县城分有住房,但冰洁大多与父母住在禹山中学。高考分数揭晓后,冰洁便到县城新华书店买了些书籍资料,住在姐姐家复习,过两天便是九月一日,就直接去红星高中上高复班。
到了百货大楼门口,佳禾锁了自行车,便和冰洁一起走了进去。
佳禾挑了一只廉价的棕色人造革皮箱,冰洁又帮他选了两套衣服。佳禾拿着小票,去收银台付了款,随后又和冰洁来到玩具柜前。
佳禾买了只绒毛小绵羊送给冰洁,并“剽窃”了海平的成果:“毛离不开羊,羊不能没有毛。”冰洁听了很是感动,也跟着重复了一遍:“毛离不开羊,羊不能没有毛。”
从百货大楼出来,冰洁看了看表,快三点了,便说道:“佳禾,你还是早点回家吧,回去太晚的话爷爷要担心的。”佳禾心想也是,便先送冰洁回家。
冰清的住所离百货大楼不远。冰洁指着一幢黄色外墙的临街单元楼说道:“佳禾,姐姐家就在这,今天时间不早,下次再上去坐坐。”
佳禾点了点头,两人恋恋不舍地话别,随后目送冰洁回家。
姐姐上班不在家,冰洁便匆匆来到窗前,打开窗户,见佳禾正抬头看她,就摇了摇手中的绒毛小绵羊,又挥了挥手。
佳禾也挥了挥手,然后骑车缓缓离去。望着佳禾渐渐远去的背影,冰洁心中怅然若失。
佳禾骑着车,顺路去一处工地找到了根叔和佳黍。
佳禾叮嘱了佳黍几句,又说了些近况。根叔见太阳已偏西,便催佳禾早些回家。
佳禾到家时天色已暗,爷爷已准备好饭菜等他回来。
饭后,佳禾冲了个澡,随后就上了床。他回忆着白天的事,心里想着冰洁,迷迷糊糊地进入梦乡。
这一夜,冰洁抱着佳禾送给她的绒毛小绵羊,甜甜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