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南摇头笑了笑,提着包走了进去,来到最里间,他爹妈住的‘房间’,说是房间,就是用几块废旧木板给隔开的一小空间,完了另一边用个帘子给遮挡着。
墙角位置支着张床,床头倚靠着个中年男子,也就是他的父亲,向国军,向南是知道自个父亲年纪的,也就四十出头,不过这会光看这模样的话,说是五十岁也不为过。
面庞黝黑,上面布满皱纹,两边鬓角也有些许白发,身形有些枯瘦,那两双放被上的手,指关节上都是厚厚的茧子,虎口都裂开了,这会不住的“咳咳咳……”咳嗽着。
他这眼圈一下就红了,鼻子发酸,刚来时还犹豫这声爹怎么叫,实在有些叫不出口,这会却根本不用酝酿,许是骨肉相连、血浓于水的亲情吧。
喉结涌动,哽咽着,“爹,我……我回来了。”
**的向国军那浑浊的眼神中闪过一抹激动,嘴里却是哼道:“你还知道回来?还知道有这个家?还知道有你这个老子嘛?啊!
咳咳咳……”一激动,又是剧烈咳嗽起来。
小姑娘懂事得很,忙用小手去抚父亲的胸口,“爹,你不要生气了,三哥他不是回来了嘛。”
向南拿起床边放着的一搪瓷茶缸,给递过来,“爹,你……你别生气,以前不是我……我这犯浑嘛,年轻不懂事,您放心,以后绝对不会乱来了,听你的话……你先喝口水。”
向国军重重哼一声,倒是接了,喝了几口给放到一边,这才打量起自己这个混账不省心的小儿子来,以前在家吧,天天惹是生非,不让人省心,在眼前晃**,看着就闹心。这去了陕呗插队,省心是省心了,但毕竟是亲骨肉啊,哪能真不关心?
这小子倒好,几年都不回来,电报也没一封,要不是有过几次问家里要钱,都还以为这小子死了呢,怎么能让人不气愤。
看这穿得邋里邋遢,蓬头垢面的,气愤的同时也是心疼啊。
再怎么样,终归是亲生的。
对小闺女道:“小婉,去街道办把你妈和二姐叫回来吧,也都中午了,回来做饭,顺便到供销社里买点猪肉。”
小婉却是为难,“爹,家……家里都没钱了,留着还得给你买药呢。”
“没事,我这不打紧,拿去买点肉回来。”
向南听了,心里感动,上辈子孤苦伶仃,没有享受过父母家人的亲情,这会身体里一股暖流流过,暖暖的,酥酥麻麻。
很温暖,这就是家人吧!
从兜里把那位王科长给的十块钱拿了出来,“小婉,我这有,你拿着。”
小婉没敢接,向国军脸一下板起来,“这钱你哪里来的?又干什么坏事去了?”
真是亲爹啊!
向南无奈,看来以往他这混混、癞子形象,是真不待见人啊。
解释道:“爹,我这好歹也下乡插队这么多年了,总能赚点工分钱吧?这都我自己攒的,这钱绝对干净。”
他这话完全是大言不惭,这几年时间就农村干活那点工分,还不够他去饭店吃几顿荤的,都是家里头给寄了钱和票,妥妥的‘啃老族’。
向国军面色稍缓,点下头,“小婉,这钱就拿走吧,给你妈去。”
小姑娘这才接了,高高兴兴的出门去了。
向南把包放下,坐到一旁,道:“爹,你以前身体不是挺好的,怎么现在……”
“老毛病,不碍事,休息几天就好”,向南给打断,给叮嘱道:“你这次回来请了几天假?给我老老实实的,要是再向前几年那样在外头给我乱来,这个家你就再别给我回了……”
“爹,我知道,肯定不会了……”向南应着,“有二十来天!”
向国军点头“嗯”了一声。
父子俩就这么,老子训导,小子听训,过了半个来小时,外面凌乱些许急促的脚步声传来,然后门打开了,他老妈、二姐回来了。
王水莲见自个小儿子这服脏兮兮的模样,可不像老爹那般严肃,板着脸,一下过来就给他拉住,“儿子,你可算回来了,可想死你妈我了。”
说着,眼圈一红,就掉眼泪珠子,给埋怨道:“你说你这么长时间,一次都没回来,你要气死你爹和妈我啊……”
被老妈紧拉着手,听着这絮絮叨叨的话,向南却是觉得无比的温馨,给轻拍了拍老妈的手背,有些歉意道:“妈,我……我这不回来了嘛,你快点给我做午饭吧,我坐了三天三夜的火车,都没正经吃过顿热饭呢。”
这么一说,王水莲立马收了泪水,给松开手,用袖口擦了擦眼角泪水,“行,你坐着,妈给你做饭去……你说你这衣服也不给洗洗,脏死了,一会脱下来,我给你洗洗……”
“哎,好的!”
向南点头,又跟边上的二姐打声招呼,“二姐好!二姐,这么长时间不见,你可是越来越漂亮了,呵呵!”他这语气就是后世的招呼方式,再正常不过。
不过眼下这保守的年代,听着有些不对味,向小雨脸一红,也不客气,敲他一个脑瓜崩,“刚回来就说胡话,我帮妈做饭去。”
午饭,一家五口围坐在一张四方桌边,大哥和他一样,眼下还在东北下乡插队当知青,没有回来。
桌上菜挺丰盛,一瓷盆装满的土豆烧肉,这是唯一的荤菜了,白菜粉条,白面馍馍,还有盘干炒辣椒。
香气腾腾,令人食欲大开,小婉坐边上直咽口水,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桌上的菜,别说她了,二姐,老爹老妈,还有自个,也是忍不住的吞咽口水。
穷啊,一年到头也吃不上几顿荤的,太馋人了。
“来,都吃吧,吃吧,别看着了!”老妈给他们几个小的碗里夹肉,和老爹都只是夹点土豆,白菜就着馍馍,猪肉都留给他们。
小婉吃得欢快,扒拉着筷子不停,脑后扎着的马尾一晃一晃的,那脸都要埋碗里去了。
王水莲道:“小南,现在我听说像你们这种下乡插队知青,都有不少回来了,你们那边……有希望没有?”
这话音刚落,二姐开口道:“妈,小南就别指望了,你知道那些返城知青,要么是真生病了,要么就是有上大学的推荐名额,还有就是去当兵离开的。
这些名额就那么几个,我听说都是得有关系,靠人脉才行。咱这普通家庭,哪轮得到,再说了就是真轮到了,爷爷他不是成分不好,小南政审这一关肯定过不了。”
王水莲一听不高兴了,“你们爷是你们爷,关小南什么事?再说了,你们爷爷当初不就是有几栋祖上留下的老宅子,这也算不上什么地主老财,后来事情也都搞清楚了,政府为什么还要抓着不放?”
向小雨撇撇嘴,“妈,你跟我唠叨没用,但现在政策就是这样,不然我去年都有机会去当兵的,不就因为这了……”
向国军边上叹口气,“这事吧,你们爷爷也是没办法……闺女,是爸对不起你,把你给耽误了。”
“爹,你别这么说!”向小雨忙道:“我……我就随口说下,我现在在街道办的裁缝铺做点零活也挺好的。”
向南也说道:“爹,妈,我呢,你们也别太担心,现在上面政策放宽了不少,肯定有机会回来的。咱不说这些了,吃饭,吃饭!”
一顿午饭下来,一小盆土豆烧肉基本见底了,留着点到晚饭,收拾完,老妈和二姐得去街道办那边办的裁缝铺,工作给人缝缝补补,贴点家用,两人都没有正式工作。
运气好一天能挣个一两块,关键这活也不是天天有,一个月能去个十来天算是好了,街道办知道他家困难,算是特别照顾。
但这年头说难听点哪家不困难啊?区别就是困难大小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