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企业与企业之间做生意很少严格按合同来,很多时候甚至都没有合同,有的是一张纸条,有的是一封介绍信,关系好的单位甚至就是一句话的事,只有领走货物的时候经办人签字就行。
至于货款的付款方式更是稀奇古怪,都是先把货拖走,九十天内划账。如果购买商品的企业效益好,卖货的单位催几次,买方一般会还上货款。可是一旦买方的效益不好,或者钱有其他用途,那就糟了,所有的货款无一例外的都欠着,甚至几年都不还,实在不行了就拖自己企业的产品过去以货易货,管对方有用没用。
很多时候因为企业是国家,这些没有用的货物放仓库里能抵消账目上的亏空,接收方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认了,总不能杀人不是?
这样一来,导致很多企业应收账款过多,现金断裂。很多小企业干脆玩不下去了,关门大吉。大一点的企业也被这些书面上的“收入”拖得奄奄一息。工人们没有收入,亏!国家更亏!因为国家还要从财政里挤出资金来给工人发生活费。
当全国经济形势很好的时候,这个矛盾还不至于致命,毕竟总有一些企业会还款,日子虽然过的紧巴巴,但还是可以活下去。
可是,一旦全国经济形势不好,问题就严重了,大批大批的企业死亡,大量大量的工人只能靠银行的贷款苟延残喘。
这个现象从改革开发时就开始出现了苗头,在1986年到1988年的时候被高速发展的经济所掩盖,但到了1989年那场巨大风波后,严峻的现实一下摆在了国家领导人面前,大家一筹莫展。1990年、1991年国民经济陷入了低谷,差点崩溃。
最后还是当时的铁腕副总理出手,全力以赴治理三角债,从上游企业清理起,一层层下剥,花费了无数的时间和精力,动用了无数的资金,这才把这个死结解开。固然有不少企业因此而倒闭、破产,但大多数企业都缓过气了,死气沉沉的经济又焕发出无穷的活力。
郭拙诚没有相到自己提前遇到了这种事,这距离1993年还有十几年啊,怎么就有这种苗头,还这么严重?
周国恒叹了一口气,说道:“如果我们能贷到款,我们能不还账给你吗?我们都知道你当时是为了帮助我们,帮我们解决困难。因为我们以前的贷款还没有还,人家说旧款不还就不给新的贷款。哎,刘厂长,我们真是没办法啊。”
刘峰恨恨地说道:“知道就好。我真是太蠢了,怎么会看着你的面子上做好事呢。草!”
郭拙诚也有点想了解三角债的情况,他有点好奇地问道:“周厂长,你们金属材料厂怎么有他们液压件厂的债务,按一般常规,你们是他们的下游企业,是他们采购你们的材料,他们欠你的钱才对啊。怎么反过来了?”
刘峰看了郭拙诚一眼,见一个少年插话,心里感到有点奇怪,但没有说话,而是看了站在窗户边一动不动的贺小虎一眼。之后,他这才把目光落在周国恒身上。
周国恒连忙客气地说道:“……你不知道,是因为前年我们厂想进一批金属材料,可是找遍了卫津市几乎所有地方都没找到。最后听说刘厂长那里有一批存货,我们就买了过来。因为我和刘厂长是同学,事情很快就办妥了。当时说好了半年之后就结清款项,可是几个月之后我们厂的产品只有卖出去的,却没有收回来的货款,这账就只好一直挂着。”
因为他还不知道郭拙诚叫什么名字,所以说话的时候不知道如何称呼,又不敢喊他小同志或小伙子。
郭拙诚哦了一声,然后说道:“周厂长,我姓郭。你喊我小郭就行了。”
旁边的刘峰忍不住笑了,说道:“呵呵,你一个小孩子还真逗,我们不喊你小郭难道喊你老郭、郭同志?你这幅说话老气横秋的样子真是好笑……”
周国恒连忙偷偷地扯了刘峰一下,给他做了一个脸色。
刘峰一愣,狐疑地看着周国恒,又看了郭拙诚一眼。
过了一会,刘峰也安静下来了,慢慢说起了他工厂的情况,不时感叹几句。
有意跟他们交谈的郭拙诚也从**跳下来,让贺小虎坐上去,因为地方太狭小。
他和周国恒和刘峰两个天南海北地聊着:“这也是一种调研不是,虽然他们不是军工企业的领导。”
谈着谈着,刚才怒气冲冲的刘峰话匣子就打开了,开始说着集体企业的艰难,说着他在工作中的憋屈。
刘峰不知道郭拙诚的背景,但周国恒多少知道一些,见刘峰说的太露骨,思想境界太低,担心郭拙诚听了不高兴,或者刘峰的话题太敏感,他害怕这些话触动了郭拙诚的敏感神经,到时候吃亏的肯定是刘峰和自己,所以不时地将话题错开。
郭拙诚也不点破,随他们谈什么。他插话的时候,也尽量只助兴,以引出更多的话题。
听刘峰说自己的工厂受到太多的部门管辖,恨不得不当这个厂长了,郭拙诚笑着说道:“那你自己干啊。我想凭你老刘的本事,干的不比现在差吧?”
刘峰说道:“那当然。如果自己干还不比现在干的好,还不如自己跳河算了。”
郭拙诚笑道:“你肯定是胆子小,有这个贼心没有这个贼胆。现在你出来单独干,谁也不能阻拦你。国家政策现在鼓励私人办厂、办企业,做好了一样是为国家做贡献。”
对于郭拙诚小孩说大人话,刘峰已经免疫,他就是再愚笨也从周国恒的表现中发现这个少年不简单,更何况他并不愚蠢。
他笑着说道:“郭同志,你以为我不想,你以为我舍不得这个集体职工指标?我早就想独自干了。只是办企业需要很多钱啊,谁会投资给我?银行也不可能给我私人贷款。”笑完之后,他说道,“如果我自己办厂,肯定还是做我熟悉的这个液压件行业。而且,我还有一个巨大的雄心,那就是做液力变矩器。现在我们国家的电液阀和液力变矩器质量水平都不高,我们的技术与国际先进水平相比还有一段不小的差距,这就是机会!只要产品质量接近国外先进水平,市场就会很广阔。”
说起自己的理想,刘峰的兴趣很高。
郭拙诚点头道:“你说的没错。可是,你不动手,哪里会有钱送上门?这种事只有你敢闯,遇到的困难才能逐步解决。”
郭拙诚知道液力变矩器可以用到重型坦克上,能减缓发动机的刚性冲击,不但能延长发动机寿命还能让坦克兵感到更舒适,更容易保持旺盛的战斗力,但维修起来困难,需要高技术的技师。
对于大型矿山机械、大型船舶,液力变矩器更是好东西。在液力变矩器的制造方面,德国远远走在其他国家的前面。
周国恒还是老思维,不愿意自己的同学丢掉铁饭碗而去打拼,可又不敢公然跟郭拙诚唱对台戏,他转移话题问道:“老刘,电液阀是什么东西?是不是通过电信号来控制阀门?”
这纯粹是技术问题了,周国恒也是担心郭拙诚听不懂而问出如此“白痴”的问题。
刘峰只好停止吹嘘自己的计划,顺着周国恒的话回答道:“基本上可以这里简单理解,用电信号来控制高压**的流动方向和速度,以驱动伺服机构运行,比如起重机、机械手、车辆刹车等等方面都用到。”
虽然是回答周国恒的问题,但刘峰是对着郭拙诚说的。
郭拙诚也知道他们的意思,装着很谦虚的样子听着。
周国恒又问道:“那液力变矩器是什么玩意?”
刘峰回答道:“就是利用**来传递功率实现变矩。郭同志,你看到过齿轮变速箱吗?”他转头对郭拙诚道。
郭拙诚点了点:“知道。汽车、火车、船舶,到处都有。”
刘峰嗯了一声,再对周国恒说道:“齿轮变速箱那属于刚性变矩,而液压变矩器是柔性变矩。在一个密闭空间里,一个主动涡轮带动**做高速流动,高速流动的**通过导轮后冲击被动涡轮,从而带动被动涡轮或者和负荷一起运转。”
郭拙诚前世知道这种设备,但不是很熟悉,就问道:“它们做什么用的?我们国家的产品与外国的产品主要差距在哪里?”
刘峰虽然认为郭拙诚不可能听懂,但依然认真说道:“液力变矩器最常用的就是用在汽车上。特别是大型牵引车、大的工程机械上。我们国家的对应产品都多少存在涡轮理论落后,铸造不精细,密封不严,功率转换效率不高等缺点。”
郭拙诚道:“那你怎么去克服这些缺点?我听你这么说,感觉这些缺点可不是一个企业或某一个人就能够解决的。又是理论又是制造还有材料,涉及的面很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