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走进酒吧，扑面而来的便是一股上世纪的氛围。

墙上挂著金城武、张国荣、苏蔓尘的黑白写真，还有梅姐。

有可供客人把玩的老式音响，只要打开陈奕迅的《K歌之王》就会从里面流淌出来。

暖黄色的灯光照亮了吧台，酒柜里陈列著上世纪港城流行的鸡尾酒单。

江逸铭几乎一闭眼，脑子里就能够回忆起昨天还在同这些照片里的歌手参加颁奖典礼、打麻将或是参加庆功宴的场景。

但在这里已经过去了快要十年吗？

有客人坐在皮质沙发上，悠闲地喝着酒，用黑胶唱片机放著陈慧娴的《千千阙歌》。

赵一鸣环顾四周，感叹了一句：“这地方真不错。”

“复古啊。”高野摇了摇头，笑道，“我以为现在的人只听选秀节目出来的歌手，没想到还有人开这种酒吧。”

云飞一屁股坐到吧台边，点了一杯酒，轻笑道：“对你们来说是复古。”

“但对我来说，这才是最好的时代。”

“每个时代都有属于它自己的音乐。”云飞混著酒杯，闭上眼睛，陶醉在音乐里，“而我的灵魂留在了上一个千禧年的最后一天。”

江逸铭没回答，只是默默地坐下。

他眼神忧郁地望向墙上的一张海报。

那是张国荣的海报。

他还记得上一次见到这位前辈，是在那场颁奖典礼上。

前辈和苏蔓尘在颁奖时，低声耳语讲话。

江逸铭当时一脸醋意，明知不可能.....却仍害怕这样有资历的老前辈较之他更有吸引力。

但转眼间，这位前辈居然已经成为为人缅怀的金色回忆。

江逸铭心想，如果再见他一面，一定要再抱他一次。

或者和他握一握手，记住他的笑容。

而在旁边，两个客人——一男一女走了过来。

他们停在了一九九九年，江逸铭的演唱会海报边。

泛黄的纸张上，他站在舞台中央，眼神锋利，年轻又充满野心。

那是他最巅峰的音乐时代。

而现在，这个时代，已经被当作「复古」。

男生说，“这是我读书时的偶像，我觉得他当时帅爆了，荷尔蒙爆棚！”

女孩靠在他的肩头，“你也喜欢他啊！我也喜欢他！他们好多人都说他很装。”

江逸铭轻咳一声，偏过头，摸鼻子掩饰不自在。

苏蔓尘似笑非笑地看他一眼。

男孩继续道：“但这么多年之后，我偶像还是那么帅.....可惜他2000年之后，就不怎么做音乐了，也不唱粤语歌了，专心在内地演电视电影去了。”

“听说是，因为天后和他分手之后，他写歌没灵感了。”

“不过那又如何，到今天敢带着女神去私奔，全天下除了我偶像，没谁能做到了吧？”

女生评价：“你品味不错。”

男生互捧：“你品味也不错。”

江逸铭坐到苏蔓尘旁边，压低声音问道，“为什么这些年我都没有再做音乐了？”

在他在世纪之噷时，还一心希望有一天能够成为在音乐上能和苏蔓尘比肩的男人。

可为什么，这些年他都没有再碰了？

苏蔓尘抿了一口酒，“或许是你们公司的缘故。”

“你们港皇公司靠卖唱片赚钱，但这些年人们都通过电脑、手机或者MP3这样流媒体听歌，你们公司可能因此就让你去发展影视了。”

江逸铭摇摇头，“这个逻辑不成立。”

如果成立，今天便再无音乐了，不会还有如此蓬勃的新人圈们出现。

他心下了然，或许理由真是像那一对男孩女孩说的那样，这些年，他和苏蔓尘分开，便不再想做音乐了。

这时，赵一鸣拿起菜单，随手翻了翻。

赵一鸣翻到里面点歌台一页，清一色的粤语歌曲。

“云飞，你这里的乐队是翻唱还是原创？”

云飞漫不经心地喝了一口酒，“主要是翻唱。让客人听那些老东西。”

赵一鸣把菜单放下，抱着吉他就作势就要走出去，“但我不想翻唱。”

“哦？”

赵一鸣停下身，转头道：“这些歌都是别人的故事，我只唱原创。”

“那你俩呢？”云飞看向苏蔓尘和江逸铭，毕竟他俩才是做山寨的关键因素。

苏蔓尘低下头，和江逸铭对视一眼，“我也一样。”

“不唱老歌，只唱原创。”

她笑容不卑不亢，“我们是有自己的乐队，只唱玩票流浪乐队的歌。”

“你们可以去出门左转的那块空地上，那里经常有流浪歌手在那里卖唱，”云飞擦擦酒杯，“如果没赚到钱，欢迎再回来找我。”

赵一鸣攥紧了拳头，站起身，“走吧。”

高野叹息一声，拍拍云飞道，“抱歉，我就是玩票陪兄弟流浪，做个梦的，兄弟不干，这钱我也不能赚。”

“借你们个话筒，在门口。”云飞还是懒洋洋的，似乎知道他们一定会回来找他。

“谢谢。”

几个人走出酒吧。

高野拿过支架话筒，将连线支架话筒放在那块空地上。

说是乐队，但其实只有赵一鸣一人唱歌。

他深吸了一口气，拨动琴弦。

“大理的朋友们，晚上好。”

“我是一鸣，一位来自鹤岗的流浪歌手。”

“今天我要给大家带来一首原创民谣。”

“《春热》，这首歌的灵感来源于在一个看完娄烨导演的电影《春风沉醉的夜晚》的午后。”

“这是一首属于每一个城市边缘人的歌，希望大家喜欢。”

赵一鸣的手指轻轻拨动琴弦。

苏蔓尘坐在赵一鸣后面的一棵老树台上，倚靠着江逸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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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铭，你觉不觉得，老赵弹琴的时候还挺帅的。”

“你喜欢他？”江逸铭反射性地抬眼，警觉地看着她。

苏蔓尘笑起来，捶他，“俗气。”

“我的意思是，他的歌挺好听的。虽然不是那些流行音乐，但有他自己的灵魂。”

“很接地气。”

像是在这城市里每一个过路人的歌，骑车上班的人的歌。

一座城市某个季节里某一种情绪的歌。

而不是陷入爱恋或是失恋的歌。

江逸铭不置可否。

但他笑，作为一个迷弟坚定维护，“我还是更喜欢你的歌。”

“没有人比你唱的更好听。”

赵一鸣在夜风里，弹著琴。

这个三十多岁的老男孩，不被人承认的民谣歌手清唱起来：

“春日里躁狂的风，像是他在少年时未完成的梦。

期待像一声声嘱咐，关切沉默温柔又激动。

他没办法承认那些肩负不起来的未来美梦。

没勇气出走漂泊，他只能沉睡在车间失眠途中。

......

一年两年三年四年后，春日狂躁的风，

突然在某一天发狂逼着他承认他少年的梦，

老去像一声声晚钟，惊醒难过汹涌又悸动。

他拿起吉他酝酿了春日闷热里的清风。

漂泊一无所有，他一无所有沉睡在颠簸流离途中。”

赵一鸣的声音中，流淌著淡淡哀愁。

但没有人停下脚步。

“这是什么歌？”

“他在唱什么，好吵。”

“调子好奇怪。”

人来人往，路人只是匆匆走过，没有人关注他们。

赵一鸣唱了一半，嗓音越来越低，手指也不由得放慢了节奏。

但渐渐的，他突然闭起眼睛，忘记了周遭的一切，陷入了自己的世界中，陶醉的唱起来。

就在赵一鸣闭眼的那一瞬间。

一个大眼睛，塌鼻子，卷头发的姑娘正从远方走来，她是被他的歌声吸引而来的。

她穿着一件白色风衣，捧著一杯奶茶，静静地站在不远处。

大理此时有浓浓的夜风，有从时光酒吧里传来的港城音乐，有不远处其他翻唱歌手的声音。

但她为他驻足了。

她只是非常温柔的，沉默的听着。

没有一点声响，一动不动的站在赵一鸣面前。

等到赵一鸣睁开眼时，看到的就是这么一位眼圈和鼻头红红的姑娘。

她吸溜著奶茶，眼里含着一泡泪水。

赵一鸣一愣，停下手，看着她。

姑娘抬起头，轻轻吸了吸鼻子，“……我听懂你了。”

她的两行眼泪流了出来，声音小小的。

姑娘埋著头，低低道，“因为我是和你一样的。”

李铁柱在旁边有点慌。

他揪著高野的衣袖，小声问道，“怎么回事，一鸣哥咋还把人唱哭了呢？”

高野翘著二郎腿，意味深长，“看着吧，这就是你想要的爱情。”

“老赵的爱情就要萌发了。”

果然，赵一鸣突然敞开怀笑了笑，他的笑容很豁达。

“姑娘，别伤心啊。”

“如果我们是一样的，我还有很多快乐的歌，高兴的歌，自由的歌。”

“这都是一路上我写的。”

“你想听吗？”

姑娘红着眼睛，抽泣著点点头。

赵一鸣笑了，继续拨动琴弦，一首接一首地唱下去。

这一次，他唱得比刚才更加坚定，也更自信。

苏蔓尘突然站起身来，对江逸铭道，“老赵这个人的歌，是有点意思的。”

“真实的，就是好的。”苏蔓尘轻轻道。

“走吧，我们去给他做配。”

苏蔓尘走入酒吧，去拿了一只话筒。

她坐在大树后面，挡住身影和大众的视线，只用声音轻轻加入进来。

她的嗓音空灵飘渺，轻灵而并不喧宾夺主。

只是如同歌声中最微不可见，却又真实存在的和声，与赵一鸣的朴实嗓音交织在一起，竟然意外契合。

如同岁月的恩赐。

江逸铭坐在鼓后，慢慢地敲出节拍，节奏感开始填充整个旋律。

音乐一点点成型。

人群慢慢地围了过来。

云飞站在人群外，静静地看着这一幕。

他叹了口气，摇摇头道，走进酒吧，自言自语道：“经典固然经典，但已经是过去了……只能怀念。”

“未来的歌，还是在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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