耐著性子包扎好,苏袅忍不住催促:“现在可以了吧?我们可以出去了吧?”
说不害怕是假的,她打量著四周,试探著问:“我们应该没出济宁县吧?”
说话间一迈步,她痛呼一声跌倒在地上,这才感觉到自己脚踝不对劲。
“好疼。”
陈砚蹲到她面前,不发一语扯掉她鞋袜。
苏袅看到,自己左脚脚踝已经肿起来了,先前太过惊险,她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伤到的。
一瞬间,她心里冒出无数个念头,下意识一把就抓住了谢沉砚手臂:“我没事的,还能走路,你别扔下我。”
总是颐指气使的千金小姐抿唇小声开口,一惯圆溜溜的猫眼里透出些紧张慌乱来。
陈砚沉默一瞬,抬头看她:“若是要扔下你,先前在山中我便可以扔下你了。”
他说的是事实,可苏袅还是觉得满心不安。
这毕竟是一个前世杀了她的人,他们非亲非故,她先前对他很不好……若说她唯一还有的倚仗便是这张脸,可他却根本不是会被美色蛊惑的人。
所以苏袅很害怕,即使谢沉砚说不会扔下她,甚至他帮她套上鞋袜的动作堪称温和,可她依然很怕。
不敢太拖累他,苏袅强撑著站起来,顺手抓起旁边一根棍子当拐杖,挤出笑脸:“你看,我可以走的。”
她想到了前世的众叛亲离,想到了破败荒凉的院子,想到让她痛不欲生的毒酒……
一起长大的姐姐恨她欲死,养育她的爹娘都能将她弃如敝履,旁人又怎会无缘无故救她。
话音落下,就见谢沉砚伸手拿走她手里的棍子,扔到一旁。
扔了棍子,陈砚就看到小孔雀抿唇定定看着他,眼底满是不安,却强自掩饰著,似乎不肯再继续像他求助服软。
陈砚张开手臂:“抱着我。”
苏袅有一瞬间的怔忪,陈砚看了她一眼,上前,一只手揽住她的腰轻而易举便将她抱进了怀里:“冒犯了。”
“我背后有伤不能背你,那边手臂也不太方便用力,所以请苏小姐受累,抱紧我一些。”
男人的话很平淡,神情也是一片漠然,苏袅没有半分犹豫,立刻听话的紧紧搂住他的脖子。
她怕谢沉砚累了就把她扔下来,便自己用力搂着他脖子,尽力贴靠到他身上好让他的手臂不需要太用力。
这样一来,谢沉砚的确省力了些,可同时两人便挨得很近,然而苏袅已经顾不上去理会这些。
她紧紧搂着谢沉砚的脖子,小心翼翼暗中观察他的神情,想着若发现他有半分不耐,便立刻下来自己走……
但她之后就发现,谢沉砚往前走了许久,神情都分毫未变,只是面色越来越白。
苏袅想起他后背的伤,想到伤口还有毒,她微微抿唇,心底有丝丝缕缕的异样滑过,暗想他难道还真是渊渟岳峙的正人君子?
其实苏袅心底也清楚,前世被她那样折磨欺辱都未曾有半分松懈屈服,谢沉砚自然非比寻常。
毕竟,那位失踪四年的大皇子原本就有清冷自持的君子之名。
入主东宫后他亦是众人口中渊清玉絜的储君,众望所归。
可苏袅从不相信,若他果真这般品性高洁君子坦荡,当初又怎会明知上司叶琳琅知三当三却不劝阻,反而帮着叶琳琅处处针对欺负她。
所以苏袅一直坚信谢沉砚不过是个伪君子,在他身份低微时一门心思巴结上峰,等身居高位了,便作出那副琨玉秋霜之态。
也是因此,苏袅才会担心谢沉砚会扔下她这个累赘,毕竟在不久之前,她还曾对他欺压辱骂。
然而,他一路带着她……
过了许久,天色渐晚,黑漆漆的山林像是藏匿着数不清的恶鬼,苏袅无意识抓着谢沉砚衣襟,紧紧靠在他怀里。
这一刻,她一直想杀死的人身上传来的温热却变成她最大的安慰。
“前面有间屋子。”
陈砚抬头看着前方。
苏袅起初没有看到,又过了片刻才终于看到那个小木屋,她还看到,那房子外边有人影晃动。
“会不会是坏人?”
她想到先前那些人,抓紧谢沉砚的衣襟小声提议:“我们先藏起来看他们人多不多,若是不多就把他们杀了抢了屋子过夜!”
千金小姐咬牙切齿语调沉沉,一副经验老道的模样,陈砚不期然便想起她先前闻到他伤口的血腥味都干呕出眼泪的可怜样子来。
唇角翘了翘,他顺着她的话嗯了声,但脚步并未停下。
他已经看清楚了,那应该是处猎户休息的屋子。
果然,刚刚靠近那木屋,一对猎户夫妇走出来,手里拿着?箭有些防备的样子。
等看到谢沉砚怀里还抱着一个纤细的女子,那份防备便消减了大半。
苏袅听到谢沉砚自然而然的跟那些人说他们是遇到水匪的商户,自家小姐遇险后,他护送小姐艰难跋涉至此。
短短几句话,那对夫妇便将两人迎了进去。
恰好那猎户随身带了伤药也有些解毒的草药,谢沉砚便用苏袅一个耳扣换了那些东西。
苏袅摸了摸光秃秃的耳垂,硬是忍住了没敢说什么。
她现在还要倚仗人家……
又过了会儿,猎户中的女人笑着端了两碗饭过来。
又是逃命又是落水还在山中奔波了大半日,即便苏袅一直被抱着,却也饿的前胸贴后背,可等她看到那碗里黑乎乎的汤里青绿色不知什么东西时,顿时惊到了。
“这都是些什么破唔……”
正叭叭的小嘴被谢沉砚一只手捂住,苏袅睁大眼,就听到谢沉砚低声告诫:“若是惹怒了人家,深山噸林里杀了我们两人都不用埋。”
苏袅立刻闭上嘴巴连连点头。
千金小姐虽然娇横但也很怂,倒是很好骗。
陈砚端起碗大口吃喝起来……只要是能入腹的食物即可,他需要的是保持自己的体力,至于味道,在这种情况下一点也不重要。
然而,对面的苏袅却没动。
陈砚抬头,就见她白著一张脸看着碗里又是青绿又是乌黑的东西,眼圈泛红,神情可怜:“我吃不下去……我真的吃不下去。”
便是前世备受折磨,却也没人会克扣她的吃喝,再艰难生不如死的日子里她也没吃过这种东西。
担心谢沉砚觉得她麻烦不肯再带她,苏袅吸了吸鼻子,小声说出自己的怀疑:“我觉得碗里可能是水煮马粪或者牛粪……还是什么的。”
那颜色和形状真的很像,她不要吃,饿死也不要吃。
刚吃了一大碗的陈砚嘴角微抽。
他轻吸了口气解释:“是野菜和麸皮蒸的菜团,饱腹耐放,猎户经常会带着进山。”
苏袅还是摇头:“我不信。”
陈砚:……
苏袅想到什么,连忙摘下另一边的耳扣。
进山打猎她基本没戴什么首饰,只有一对珍珠耳扣。
“你拿去跟他们换猎物好不好?”
苏袅看都不敢再看那碗里的东西……
陈砚站起来拿着她的耳扣出去,再回来的时候,手里是半只烤野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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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袅大惊:“只有半只?”
那珍珠指腹大小毫无瑕疵,那两人太黑心了吧?
然后她就听到谢沉砚解释:“还换了今晚让我们住屋子里的条件。”
木屋只有一间,让他们住了,猎户夫妇就要待在门外边过夜,苏袅这才不说话了。
她立刻接过烤野兔,将那个大碗推到对面:“你喜欢吃这碗也给你吃吧,我吃兔子。”
陈砚:……
这还没过河呢就要拆桥了?
原本他是不在意吃什么的,可拜大小姐所赐,一句“水煮牛粪”下来他也吃不下去了。
见谢沉砚没再吃那东西,正撕下一片野兔肉的苏袅便是动作微顿。
想到还没出山,自己一只脚还肿著,她暗暗咬唇,然后将兔子的腿扯下来,不情不愿递了过去:“这个给你吃吧……你今天一直抱着我,辛苦了。”
这已经是千金大小姐对下人说过的最客气的话了吧。
陈砚伸手接过:“谢小姐。”
苏袅努力让自己不去看那肉最多看起来最好吃的兔腿……都是为了活命,她能屈能伸!
好在苏袅本就食量不大,半个兔身没吃完就饱了,想了想,她把剩下的递过去,试探著问:“你还要吃吗?”
陈砚看了她一眼:“吃饱了?”
苏袅嗯了声,然后就见谢沉砚伸手接过她吃剩下的,她连忙道:“那里是我咬过……”
话没说完,就见谢沉砚已经直接咬了上去,正是她之前啃过的地方。
她心里莫名有些恼火:先前让他喝那加了软筋散的水,他推脱说男女授受不亲,现在倒是不讲究了。
不过也万幸他那会儿没喝,不然估计他们两个现在已经被埋山里了。
她这边晚上没回去,苏园那边肯定已经乱套了,指定会闹得大张旗鼓,还会往京城送信……
就在苏袅思绪一片烦乱时,就看到不知什么时候谢沉砚已经收拾了桌子端了一盆褐色的水进来。
看到千金小姐猛地皱眉,谢沉砚无声叹气,解释:“是草药,对你的脚有好处。”
“哦,这样啊。”
苏袅这才肯把脚拿出来。
谢沉砚现在给她穿脱鞋袜好像已经习惯了,除掉鞋袜后将她的脚放进水里,药汁热热的很舒服,苏袅惬意的吁了口气……接着就是一声惨?。
她猛地缩回脚瞪着谢沉砚怒道:“你做什么?”
陈砚抬眼:“你的脚扭伤了,我确认下有没有伤到骨头。”
刚那一下疼的苏袅眼泪都出来了,她气愤不已:“你不能提前说一声吗?”
疼起来顿时就忘了先前的伏低做小。
可猫眼圆睁泪眼汪汪的模样,便是愤怒也没什么杀伤力,她因为后仰躲避双手撑在床上,气愤又可怜的模样……便是一副很招人欺负的姿态。
陈砚顿了顿,伸手抖了下床沿的被子,直接将人兜头盖住:“别看就不疼了。”
话音未落,被子掀开,就见孔雀小姐更加怒不可遏:“臭死了!”
陈砚:……
让苏袅的脚又泡了会儿,陈砚才将人放过,等他倒了药水自己又简单洗漱了下回到屋子里时,就看到苏袅抱臂坐在床沿。
他走过去:“早点休息,明日还要赶路。”
话音落下,就见孔雀小姐看了眼那黑乎乎看不出颜色的被子,像是忍了又忍却还是没忍住:“那被子太臭了。”
陈砚:……
他说:“晚上山里冷,不盖会着凉。”
“可臭的我都要吐了根本没法睡。”
苏袅忽然想到什么,顿了顿,有些不情愿得别开眼:“你睡我旁边。”
话音落下,看到谢沉砚抬眼看过来,苏袅立刻怒道:“你不许胡思乱想,不过是因为你身上热,我就不会着凉了。”
陈砚看着她,阐述事实:“我是个男人。”
“男人又怎样?”
苏袅被他言语中的恐吓激怒,恶狠狠威胁:“你若敢有什么不该有的心思,本小姐回去就把你阉了送进宫做太监!”
可话音落下,她就看到谢沉砚好整以暇往身后看了眼,云淡风轻说:“这深山密林,想要回去也不容易……”
一句话,就看到因愤怒而竖起全身羽毛的小孔雀瞬间惊醒,然后将全身的羽毛都收了回去。
“我,我说著玩儿的。”
苏袅抿了抿唇,然后明晃晃提醒谢沉砚:“本小姐对你可不薄,我、我给了你血参救你婶娘。”
陈砚点头:“嗯,然后让我做三个月下人。”
苏袅立刻道:“我还救过你妹妹。”
陈砚颔首:“然后欺骗我弟弟的感情拿他气别人……”
“谁欺骗他感情了,是他自己见色起意。”
下意识怒辩一句后她连忙又压下火气,强撑著道:“那我还替他作证免了牢狱之灾,没让他耽误秋闱……这可是一辈子的大事。”
陈砚看着她:“或许是因为在那之前半个时辰,你将他兄长卖进南风馆,所以良心不安……”
苏袅理屈词穷,忍耐也到了极致,终是再伏低做小不下去,冷哼一声转身抱着自己躺到木床上。
她再给他示好一句就是猪!
片刻后,木床微动……谢沉砚躺到了木床边缘。
他应该很是气血旺盛身体强健,即便受伤却还是热烘烘的,苏袅感觉好像周围一下就没那么冷了。
虽然与他争执斗嘴,但她知道这人根本不是那种见色起意之辈,他那份定力比柳下惠还柳下惠,箭在弦上不得释放都没有服软让步……又怎会做出什么不符他人设的事情来。
于是没过多久,惊怕奔波大半日的苏袅就沉沉睡了过去。
睡着后没多久她就因为感觉有些冷而无意识去靠近温热之处……
柔软的身子靠过来的一瞬,陈砚倏然睁开眼,缓缓垂眸,就看到孔雀小姐不光靠过来,还伸出一条手臂抱住他。
这是对他得有多放心?
陈砚不理解千金大小姐对他这份没来由的不设防,他确确实实是个寻常男子,一个成年且身体健康的男人。
顿了一瞬,他开口:“苏小姐……”
“别说话……你身上好暖和。”
陈砚叹气:“因为我受伤中毒在发热。”
然后他就听到那孔雀小姐含糊却满意的声音:“真好,再热一些更好……”
陈砚:……
他早已知道,孔雀小姐是没有良心这种东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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