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夜里头很凉，凉到戚柒不得不蜷缩著身子，才能觉得暖和些。
泪水浸透了被褥的边角，留下痕迹后干了就会消失，烛台燃了一个晚上，越往下燃，啪啦作响的声音就愈发紧凑，待到天透亮了，被褥里头的人仍旧蜷缩著。
不知是天太冷的缘故，还是梦魇不肯放过她的缘故。
姑娘病了。
病得很重，头很烫，不知是何时烧起来的，缩著身子搂着小公子，若非忍冬起得早，提起床幔去看了一眼还发现不了。
姑娘病了，很快惊动了戚夫人。
戚夫人作为姑娘的娘，焦急地煎药，陪伴在女儿身侧，还将几个伺候女儿的丫头都教训了一遍。
几个丫头也不敢反驳，认了罚。
照理说，姑娘睡觉他们也该陪伴在左右，可姑娘早先就说了，不大习惯有人在身侧，便免了他们守夜，姑娘出身农户，身子也不娇气，力气比他们都大。
她们便也都不好反驳姑娘，跟着偷了懒。
其实夫人也是知道的，倒也未曾责怪过她们，如今出事了，自然是要她们担著。
不过也不知姑娘怎么了，本是身子好好的，白日里还有说有笑，闻著草药看着书，或是配些香料。
送完了衡王昏厥后醒来，本是无甚大碍，这忽然就病了。
病得很严重，连喝了几服药都没见退热，急得老夫人和夫人皆在屋内来回转悠。
姑娘病重期间一直出著汗，擦了有，有了又擦。
连着眉头都是紧锁著的。
这一看就是被梦魇著了。
姑娘还说了许多旁人听不清的胡话，吓得戚老夫人又配了一服药，给外孙女儿喝。
戚满月坐在床榻侧，不停地给女儿擦著汗，心口阵阵灼痛心焦。
到底发生了何事？女儿又梦到了什么？
她一直知道七七坚强，比她想象中的还要能吃苦、能受累。
就算她如今将七七当大家闺秀养著，她的心性也一直没变过，她远比她想象中的要厉害得多。
如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戚柒这么一病，弄得戚家上下人仰马翻。
只因她这病病了足足五日。
五日里头，戚柒醒了睡，睡了又醒，就算是醒了也多是沉默著，不如何开口说话，就是戚夫人或是戚老夫人询问，她也没太大反应。
多是闭着眼睛的。
许是准衡王妃病得太久，还传到了衡王的耳朵里。
衡王命人送来了拜帖，说要来戚府拜见。
戚满月犹豫了一番，试图去和女儿交流。
“衡王要来，七七可要见见他？上次见了他后你就病了，可就是因为他？若是他说了什么话惹得你不快，你们二人见见，说清楚可好？”
戚满月本以为女儿好歹会犹豫一番，谁知，女儿反应很大，声音带着久不开口的沙哑干裂：“不见！我不见他！让他滚！”
戚满月连忙站起来安抚。
拒绝了已然在戚家门前的衡王。
然而，第一次被拒之门外的衡王显然脸色不大好，吩咐了身边的近侍，命其查看戚家到底发生了何事，才大步流星带着怒气走了。
戚家伺候的下人这段时日忧心忡忡，且不说大姑娘如今病着要好生伺候。
就是戚夫人因为女儿生病了，也精神不济，心情自然不用说，若是有做得不好，伺候得不尽的，是要挨骂的。
戚老夫人自从孙女病了，也跟着着急上火，日日研究方子。
戚老爷子虽日日出门在外做生意，却也没个好脸色。
不过也幸好，七姑娘没有一直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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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终于在大婚前好了，下了床榻，人是消瘦了好些，不如从前开朗，时不时喜欢站在院门前，望着外头的拂绒树冒出的枝丫。
一望就是许久。
姑娘是真的变了，好些人都看得出来。
姑娘从前脾气极好，旁人冲她笑三分，她能还回去五分，就算是他们这些伺候的下人也不例外。
可自从姑娘病好后，便不怎么爱笑，连着也不怎么亲近戚夫人了。
从前的姑娘和戚夫人母女二人，情谊自然不一般，可如今戚夫人热络照常疼爱女儿，可姑娘回应起来却僵硬疏远。
两人之间，似隔了一层纸。
因女儿的变化，戚满月也难受极了，总觉得哪里不对，很不对。
女儿愿意同外祖父外祖母亲近，愿意同小石头亲近，就是对她这个亲生母亲，怪怪的，连着对上了她的眼睛，都会赶快移开，似在躲着她，更避著不愿意同她交流。
女儿病好了，似一切都回到了原样，又似一切都不同了。
她从前给她喂药，她都会张开嘴就吃，可如今递到了她的嘴边，她便只是垂著眸，不去看她，嘴巴紧紧地闭着，外祖母喂她，她会吃，她喂她，她反倒不吃。
她每回靠近一些，她都会下意识躲开，似她是什么洪水猛兽，似要害她一般。
这日宫中来了嬷嬷，是为衡王妃的嫁衣做好了。
需戚柒试穿，若是大了或是小了都还来得及修改。
在几位丫头和嬷嬷的帮衬下，戚柒穿上了红色的嫁衣。
嫁衣绣著的是龙凤呈祥，裙摆处绣有牡丹祥云，寓意吉祥美好，皆是金色的丝线勾就，嫁衣多分几层，中衣外袍，层次分明，腰间微束，点缀流苏璎珞，层层叠缀，穿在身上真似多娇艳盛开的牡丹。
戚柒换上嫁衣后，众人皆看得移不开眼，眼底尽是欣赏之色，宫里头来送嫁衣的嬷嬷个个夸赞。
“这嫁衣配姑娘实在绝佳……”
“奴才许久没见过这般美的人儿了，瞧这身量，这巴掌大的小脸，惹人怜爱……”
“姑娘生得明艳动人，模样绝佳，正配这些鲜亮的颜色。”
戚满月看着女儿身穿嫁衣的模样，激动得眼底染了红，忍不住说了好几声“好”字。
“怎瞧着腰身宽大了些。”
宫中来的嬷嬷上前仔细打量了一番道：“是宽了些，却也是按给姑娘量的尺寸做的，想来是因这几日姑娘清瘦了，这才显得宽大。”
戚满月想起了女儿病的那些日子，跟着道：“她是病了一阵子。”
嬷嬷笑着道：“无碍，这皆是小事，命宫里头的绣娘缩上一寸，不费工夫的……”
戚满月：“那就劳烦嬷嬷辛苦跑一趟了。”
“小事小事，夫人客气……”
宫里头的人走后，戚满月忙前忙后，好不容易寻到了机会，同女儿单独相处。
她先小心翼翼地打量了女儿一眼，再是拿出了个册子，递到了女儿身边。
“这些，是咱家准备的嫁妆，皆是你傍身用的，戚家的产业往后总归都是你的，嫁妆多了少了，都是不差的……”
戚柒并没有伸手接过那册子，却低着头很认真地在看戚满月手中的册子。
戚满月心口阵阵发疼，只觉得女儿是不喜欢她，不愿与她亲近了。
“孩子，娘可是做错了什么，你……”
戚柒抬起了头，眸中湿润泛红却坚毅非常，直直地看着面前的母亲。
戚满月瞧见女儿看她，心口猛地一缩，这还是这些日子以来，女儿第一次如此认真仔细看她。
她想看就看，为何还红了眼？
戚满月伸手试图擦去女儿脸上的泪，这次女儿没躲，就这般看着她，看得她心中似塞了块大石头般，移都移不开，正正好堵在出口处。
“七七，娘做错了什么，你告诉我好不好？”
戚柒动了动僵硬的手，直勾勾面前的母亲，嘴角微启：“半年前的段家，你明明是要罚我二十棍的，怎么忽然护住了我，性情大变，认定了我是你的女儿？”
戚满月手僵在原处，瞳孔微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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