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骁跃下吉普车时,他抬手扯开领口两颗铜纽扣,硝烟混杂着血腥气的味道立刻从浸透汗水的军装里蒸腾出来。花厅檐角挂著的铜铃在穿堂风中叮当作响。
"楚骁!"江逸尘快步迎上时,掌心还沾著未拭净的血渍。他重重拍在对方肩甲上,金属护肩发出沉闷的撞击声,"再晚半刻钟,林公馆的地毯怕是要被血浸透了。"
楚骁反手抹去眉骨上的火药残渣,喉结滚动着咽下燥热的喘息:"我顺着古籍里的暗语摸到城西码头,却在货箱夹层里发现刻着'林'字的银烟盒。"他从内袋掏出个布满划痕的物件,盒盖上鎏金的缠枝莲纹正中央嵌著颗弹孔,"赶到帅府时正撞见徐伯,老人家跪在佛堂前,攥著串菩提子念了二十遍'造孽'。"
花厅深处传来瓷器碎裂的脆响。林若璃跪坐在黄花梨躺椅旁,月白色旗袍下摆晕开大片暗红。她颤抖的指尖悬在林羽风青筋暴起的手腕上方,终究没敢触碰那道深可见骨的擦伤。"阿福!"带着哭腔的呼喊惊醒了呆立的老管家,"把库房的百年老参切了片送来!还有西洋来的盘尼西林动作要快”
阿福神色一紧,立刻领命。
苏瑶蹲下身时,鸦青色学生装下摆浸在血泊里,却恍若未觉地撕开衬裙内衬。染着墨香的棉布贴上伤口瞬间,昏迷中的林羽风突然痉挛著抓住她手腕,力度大得几乎要捏碎腕骨。
江逸尘见状正要上前,楚骁已先一步扣住伤者命门。两个男人目光相撞的刹那,花厅自鸣钟恰好敲响子时的第一声。楚骁军装袖口露出的半截绷带还在渗血,声音却稳如磐石:"我带了两名军医候在门外。"
"快。"苏瑶忽然抬头,众人这才发现她左颊沾著星点血迹,衬得面色愈发苍白,"弹头卡在第三根肋骨附近,必须立即......"未尽的话语被骤然加剧的抽搐打断,林羽风喉间涌出的血沫染红了苏瑶的手帕。
厨房汽灯在穿堂风中闪烁。苏瑶盯着灶台火星,脑中不断回闪刚才的血腥一幕。
黑衣人疯狂扫射,子弹尖啸著飞过。苏瑶双腿发软,恐惧将她彻底笼罩。突然,林羽风猛地扑来,将她紧紧护在身下。
"苏小姐!"丫鬟的惊呼唤回她的神智。铜壶里的沸水顶着壶盖发出尖啸,蒸腾的热气模糊了镜片。苏瑶慌忙去提壶柄,却被烫得松了手。紫檀木地板上漫开的水渍里,浮着几片未被碾碎的龙井茶叶——那是林羽风晨起时最爱喝的。
内室弥漫着血腥与酒精混杂的刺鼻气息。大夫将手术刀在酒精灯上灼烧时,跳动的火苗在他镜片上投下晃动的光斑。"压住他右肩。"大夫声音沙哑得像生锈的齿轮,"若璃小姐,劳烦把夜明珠再挪近些。"
林若璃几乎将琉璃灯罩贴到兄长胸膛,暖黄光晕里,翻卷的皮肉间隐约可见金属冷光。当镊子探入伤口的瞬间,林羽风绷紧的脊背在锦缎床单上弓成濒死的鹤。苏瑶突然将手臂递到他唇边,细白的腕子立刻印上带血的齿痕。
"找到了!"大夫突然低喝。染血的弹头落入银盘时,窗外骤然炸响惊雷。楚骁不动声色地挡住被狂风吹开的雕花木窗,瞥见江逸尘正用绢帕擦拭勃朗宁的弹夹。
缠到第七层纱布时,林若璃的眼泪终于砸在兄长手背。始终紧攥床柱的苏瑶踉跄著后退半步,后腰撞上酸枝木妆台。鎏金珐琅首饰盒翻落在地,滚出枚嵌著蓝宝石的领针——不久前林羽风出席商会晚宴时,正是用它别著暗纹领带。
"今夜需有人守着他。"刘大夫将沾满血污的器械扔进铜盆,"高热若持续到卯时......"
"我来。"苏瑶脱口而出。话一出口才觉失态,慌忙扶正歪斜的圆框眼镜,"我的意思是......我在圣玛丽医院做过护理义工。"
楚骁正欲开口,忽见江逸尘朝他微微摇头。窗外雨声渐密,老式座钟的钟摆在血腥气中划出凝滞的弧度。当最后一声钟鸣消散在雨幕里,楚骁摩挲著军装口袋里的银烟盒,弹孔边缘的金属裂痕刺痛了指腹。
羊皮灯罩在穿堂风中摇晃,将江婉紧蹙的眉峰投在青砖墙上。她指尖无意识地摩挲著茶盏边沿的鎏金裂纹,"既敢在租界地界动手,必是算准了巡捕房不会插手。"茶汤表面浮着的茉莉花瓣随着话音轻颤,"《血契通鉴》里记载的炼金术若落在他们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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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音未落,阿福踉跄著撞开雕花门。老管家胸前的怀表链子缠在盘扣上,随着剧烈喘息叮当作响:"赵麻子的黄包车行涌出?十号人,东洋商会的汽车正往霞飞路方向婖结!"
江逸尘霍然起身时,梨花木太师椅在地面刮出刺耳声响。他抓起铺在八仙桌上的城防图,炭笔尖沿着墨迹未干的防线重重划出折线:"楚骁,你带人从法租界下水道摸到车行后院。婉儿,带两挺机枪卡住霞飞路转角——阿福!"笔尖突然戳破宣纸,"让大帅府的电台接第三频道。"
楚骁卸下武装带上的柯尔特手枪推上膛,金属碰撞声惊飞了窗外栖息的夜枭:"我的人熟悉巷道战,一刻钟就能端掉他们的重火力点。"
内室的珠帘忽地哗啦作响。林若璃调整好情绪,走到江逸尘跟前眼神坚定,带着几分依赖:"我知道西厢房存著二十箱德制手雷,地窖第三排酒坛装着雷管。",还有林府七十二处暗哨,全听你的调遣。"
苏瑶凭借敏锐的观察力从一堆情报里,迅速地找到重要线索:"赵麻子今晨往十六铺码头运过十桶煤油。"她沾着墨渍的手指在地图某处画出洇痕,"若是声东击西......"
惊天动地的爆炸声截断了尾音。东南方腾起的火光将窗棂上的冰裂纹映成血红色,江逸尘抓起望远镜的瞬间,第二波爆炸震翻了案头的珐琅彩瓷瓶。
"是林氏纺织厂!"楚骁扯开领口的手枪背带,"按原计划行动!"
浓烟裹挟著棉絮飘过租界铁栅栏时,楚骁的部队正顺着下水道汩汩水流潜行。腐臭的污水漫过军靴,打头阵的士兵突然举起戴着白手套的右手——前方铁栅外晃过两道东洋木屐的暗影。
江逸尘伏在霞飞路钟楼顶层,勃朗宁枪管架在花岗岩栏杆的缺口处。瞄准镜里,穿和服的男人正在给歪把子机枪装弹,他食指轻扣扳机的刹那,下方街道突然传来黄包车铃铛的脆响。
"动手!"江婉双枪齐发的瞬间,两盏煤气路灯应声而碎。黑暗如潮水漫过街道,机枪手尚未调转枪口,眉心已绽开血花。
赵麻子的叫骂混在枪声里格外刺耳:"给老子炸了林......"后半句永远卡在了染血的牙关中。楚骁从染坊晾布架跃下时,三棱军刺的寒光割裂了月色。
东洋商会的汽车在火海中扭曲成焦黑骨架,穿西装的男人们挥舞武士刀冲出浓烟。江婉旋身躲过劈砍,枪托狠狠砸在对方太阳穴上,却见更多人影从燃烧的店铺里涌出。
"少帅!"阿诚嘶吼著撞开铁门,大帅府亲兵胸前的铜制番号牌在火光中连成金色洪流。重机枪架在黄包车堆成的掩体后,弹壳雨点般砸在青石板上。
林府飞檐下的铜铃在爆炸冲击波中疯狂摇晃。苏瑶跪坐在电报机前,译电纸上的噸码逐渐显形:"......三号码头......"她沾著硝烟的手指突然僵住,身后博古架轰然倾倒,宋窑瓷瓶在她脚边炸成碎片。
当第一缕晨光刺破烟尘,楚骁的军靴正踩在烧焦的商会旗帜上。江逸尘扯开染血的立领,勃朗宁枪管还冒着青烟:"清点伤员,把东洋人的电台完整送回大帅府。"
林若璃抱着医药箱穿过残垣断壁,绷带绕过士兵血肉模糊的掌心。她抬头望见苏瑶蜷缩在电报机旁睡着,染血的《血契通鉴》仍紧紧攥在怀里。
江逸尘摩挲著古籍封皮上的弹孔,泛黄纸页间掉出半张军用地图。楚骁沾著血渍的指尖划过湘西某处标记:"今早截获的电报显示,他们往苍梧山运了三十吨开矿设备。"
霞光染红了江婉鬓角的火药残渣,她将打空的弹夹拍在案上:"他们要干什么?"
"肯定不会是什么好事。"江逸尘扣上武装带,铜扣碰撞声惊醒了檐角最后一只寒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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