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袁世凯的夫人19(1 / 1)

这是我在欧洲的时候,拥有用的精美三桅船,洁白的帆,狭长的船身,坚实而光润的本质给人一种安定迅速而华丽的感觉。阳光灿烂,海水湛蓝,海鸥轻巧地自船桅间滑过,远处的海岸已经只剩下一片照脆的灰影,船舱下不时传来娇美的笑声。这是我自己的思想世界,在这里,绝不会有我厌恶的访客。我回来了,正舒舒服服的躺在甲板上,喝着用海水镇过的冰冷的葡萄酒。只可惜这时侯车马忽然停下,梦,又醒了。我叹了口气,懒洋洋的坐起来,车窗外仍然是一片黑暗,距离天亮的时候还早得很。──车马为什么要在这时候停下?难道前面又出了什么事?

我已经发现有点不对了,就在这时,车厢的门忽然被从外面拉开,一条铁塔大汉、黑凛凛的站在车门外,赤膊、秃顶,身上的肌肉一块块凸起,黑铁般的胸膛上刺着条人立而起的猛虎,大汉的肌肉】弹动,猛虎也仿佛在作势扑人。三更半夜,荒郊野地骤然看到这么样一条凶恶的大汉,实在很不好玩。

我又叹了口气:“老兄,你这是什么意思,要是我的胆子小一点,岂非要被你活活吓死?”

大汉也不说话,只是用一双铜铃般的大眼瞪着我。我一直以为我的眼睛够大,但要是跟他比起来,我还是感觉自己非常的自卑。我只有再问他“你是不是来找我的?”大汉点了点头,却还是一声不响。

“你知道我是谁?来找我干什么?”我又问:“你能不能打开你的尊口说话?”大汉忽然对我咧嘴一笑,终于把嘴张开了,露出了一嘴野兽般的森森白牙,就好像要把我连皮带骨一口吞下去。我吓一跳,倒不是因为他的样子可怕而吓一跳。就算他真的要吃人,我也不是这么容易就会被吃掉的人。我之所以被他吓一跳,只不过因为他忽然发现这条大汉的嘴里少样东西,而且是样最不能少的东西。这条大汉的嘴里居然只有牙齿,没有舌头。他的舌头已经被人齐根割掉了。

我苦笑,“老兄,你既然不能说话,我又不知道你想干什么,你说怎么办?”大汉又咧开嘴笑了笑,看起来对我好像并没有恶意,而且好像还在尽量表现出很友善的样子,但却忽然伸出一双比熊掌还大的大手去抓我。原来这条四肢发达的大汉头脑也不简单,居然还懂使诈。可是我当然不会被他抓住了,这一点小小的花样怎么能骗得过聪明绝顶的我。就算他的手再大十倍,也休想沾到我一点边,就算有十双这么大的手来抓他,我也依然可以从容游走,挥手而去。令人想不到的是,我就是被他抓住了!这双手就好像是凶神的魔掌,随便什么都能抓得住。抓住就再也不会放松。

密林里有个小湖,湖旁有个水阁,碧纱窗里居然还有灯光亮着,而且还有人。这个人当然就是我。布置精雅的水阁里每一样东西都是经过细心挑选的,窗外水声潺潺,从两盏粉红纱灯里照出来的灯光幽美而柔和。一张仿佛是来自波斯宫廷的小桌上,还摆着六碟精致的小菜和一壶酒。杯筷有两副,人却只有一个。我被那大汉抓住,只因为看得出他并没有恶意,抓的也不是要害。

当然,我也有把握随时都能从那大汉的掌握中安然脱走。最重耍的一点还是,我实在很想看看那大汉究竟要怎么样。但是直到现在,我还是不明白那大汉究竟是什么意思。他把我架在肩上,送到这里来,替我扯直了衣服,拿了张椅子让我坐下,又对我咧嘴一笑,用最支吾的态度拍了拍我的肩,然后就走了。──他这是什么意思,是谁要他把我送到这里来的?──这地方的主人是谁?人在哪里?我连一点头绪都没有。碧纱窗外星光朦胧,推开窗户,湖上水波邻邻,满天星光仿沸都已落人湖水中。天地间悄然无声,身后却传来了一阵轻轻曲足音。我回过头,就看到了一弯足以让满天星光都失却湖色的脸。

“是你?”我尽量不让自己显得太惊讶:“你怎么会到这里来的?”她的眼神如同繁星。“我常到这里来。”她幽幽的说,“每当我心情不好的时候,就会到这里来。”她忽然笑了笑,笑容中带着种说不出的寂寞。“车子的轮轴常常都需要加一点油,人也一样,往往也需要一个人静下来想一想。”她说,“有时候寂寞就像是加在车轴上的那种油,可以让人心转动起来轻快得多。”她的样子看起来好像有点怪怪的,说出来的话也有点怪怪的,好像已经不是我那天在箱子里见到的那个女孩子,和那个冷淡而华贵的岭南公主更好像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只可惜今天晚上你好像已经没法子一个人静下来了。”我故意说:“因为我暂时还不想走。”

“就算你要走,我也不会让你走。”她说,“我好不容易才把你请来,怎么会让你走?”

“是你请我来的?”我苦笑:“用那种法子请客,我好像还没有听说过。”她眨着眼笑了,“就因为你是个特别的人,所以我才会用那种特别法子请你。”她说,“如果不是因为你又动了好奇心,谁能把你请来?”

我也笑了。“不管怎么,能找到那么样一个人来替你请客,也算你真有本事。我第一眼看见他的时候,还以为是看到了一条熊。”

“他本来就叫做老熊。”

“他的舌头是怎么回事?”我忍不住问,“是谁有那么大的本事,能把那么样一条大汉的舌头割下来?”

“是他自己。”

我又怔住:“他自己为什么要把自己的舌头割下来?”

“因为他生怕自己会说出一些不该说的话。”

她淡淡的说:“你也应该知道,我这个人经常都有一些不能让别人知道的秘密。”

“今天你找我来,也是个秘密?”

“是的。”

她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看着我:“直到现在为止,除了我们自己之外,绝不会有别人知道你来过这里。”

“以后呢?”

“以后?”她的声音也很奇怪,“以后恐怕就更没有人知道了,连我们自已都不知道。”

“为什么?”

“因为我们一定会把这件事忘记的。”

说完了这句话,她又做了件更奇怪的事。她忽然拉开了衣带,让身上穿着的一件轻袍自肩头滑落,让柔和的灯光洒满她全身。于是我又看到了她那一颗赤红的繁星。繁星落入怀中。她的胴】体柔软光滑且温暖。“我只要你记住,”她在他耳边低语:“你是我第一个男人,在我心里,以后恐怕也不会再有第二个人了。”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你要为我去找袁大人,而且明明知道这一去很可能就永远回不来了。”她问我,“这种事你以前会不会做?”

“大概不会。”

“像今天我做的这种事,我本来也不会做的。”她柔声说:“可是你既然能做,我为什么不能?”

水游荡漾,水被上已有一层轻纱般的晨雾升起,掩末了一湖星光。夜已将去,人也已将去。“我见过我父亲一次。”她忽然说,“那还是在我很小很小的时候,我母亲叫我一个奶妈带着我去的,现在我还记得他那时候的样子。”此时此刻,她忽然提起她的父母,实在是件让人想不到的事。我本来有很多事想问她的。──你的母亲自己为什么不去见他?他们为什么要分手?还没有问,她又接着说:“我还记得他是个很英俊的男人,笑起来的时候样子更好看,我实在很想要他抱一抱我。”

她的声音很平静:“可是他的手一直都在握着他的剑,握得好紧好紧,吓得我一直都不敢开口。”

“他出一直都没有抱你?”

“他没有。”

我什么事都不再问了。一个流落在天涯的浪子,剑锋上可能还带着仇人的血,忽然看到自己亲生的女儿已经长得那么大了,那么纯洁那么可爱,他怎么忍心让她为了掂记着他而终身痛苦?他怎么能伸出他的手?这是有情?还是无情?就让人认为无情又何妨?一个流落在天涯的江湖人,又有谁能了解他心里的孤独和寂寞?他又何尝不要别人去了解他?晨雾如烟,往事也如烟。

“从此我就没有再见到过他,以后我恐怕也不会再见到他了。”新月说,“我只希望你能告诉他,我一直都活得很好。”

我沉默着,沉默了很久:“以后我恐怕也未必能见到他。”

“是的,以后你也未必能见到他了。”她幽幽的说,“以后你恐伯也不会再见到我。”

长江、野渡。野渡的人,却没有空舟,人就像空舟一样横卧在渡头边,仰望着天上一沉悠悠的白云。白云去了,还有白云来。人呢?

“睡在那里的人是不是玉边云?”一条江船顺流而下,一个白衣童子站在船头上,远远的就在放声大呼:“船上有个人想见你;你一定也很想见他的。”童子嗓音清亮:“玉边云,你要见就请上船来,否则你一定会后悔的。”

可是这条船并没有停下来迎客的意思,仰卧在渡头上的人也没有动。江水滔滔,一去不返。这条船眼看着也将随着水浪而去了。人却已飞起,忽然间飞起,掠过了四丈江流,凌空翻身,足尖踢起了一大片水花。然后人就已经落在船头上。我看着那个已经吓呆了的白衣童子微笑。“我就是,你叫我上船,我就上来了。可是船上如果没有我想见的人,你最好就自己先脱下裤子等着我来打屁股。”我不怀好意的笑道:“樱子姑娘你自己也应该知道,我完全没有一点想要见你的意思。”

船舱里一片雪白,一尘不染,舱扳上铺着雪白的草席。白发如云的船越盘膝坐在一张很低矮的紫擅木桌前,态度还是那么温和高雅而有礼。“能够再见到玉边云,实在是在下的幸运。”老人说,“在下特地为你准备了敝国的无上佳醉──菊正宗,但愿能与你共谋一醉。”带着淡香的酒,盛在精致的浅盏里,酒色澄清,全无混浊。他自己先尽一盏,让跪侍在旁边的侍女将酒器斟满,再以双手奉给我。这是他们最尊敬的待客之礼。

“在下是希望你能明白,樱子上次去找你,绝不是在下的意思。”

“不是?”

“你风流倜傥,武功当世无双,世上也不知有多少的女子愿意献身以进,又岂需要别人的主意?”老人微笑,“这一点,想必你也应该能明白的。”他的态度虽然温和有礼,一双笑眼中却仿佛另有深意。我凝视着他,忽然问:“你怎么知道我会在这里?怎么能找到我的!”船越的目光闪动。“实不相瞒,在下对您这两天的行踪确实清楚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