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本讲述人鱼习性的科普书你没再见过。

大概是库洛洛发现里面的科普和你对不上号，就把它收起来了。不过你还挺可惜的，因为你只看过那本书的前半部分，后面的内容还没见到。

四天过去。

你始终没有表现出任何衰弱迹象。

而黑发黑眼的年轻人在翻看过所有资料后，也没有找到你异于其他深海人鱼的原因。

于是他轻笑着，眼里流露出兴味：“有意思……”

第五天，他开始和你聊天，问的差不多都是深海人鱼习性相关的问题，你依据记忆里的画面逐一回答他，然后疑惑不解地写下一句话：

【那本书里不是都写了吗？】

库洛洛沉吟片刻，指尖轻叩着桌面，随即轻飘飘地瞟了一眼角落的垃圾桶，语焉不详：“是吗……”

这个眼神……

让你怀疑他很有可能已经把那本书丢了。

今天的天气也很好，阳光从落地玻璃窗外面透进来，懒洋洋地洒在木制地板上面，棕黄的地板映出几缕金色的光点，室内仿佛因此变得温暖起来。

库洛洛仰头靠在沙发上面，穿着休闲舒适的衣服，头发散下来搭在额前，看起来很放松的样子。

不过他的额头上仍然缠着白色绷带，你从来没在上面看见过血迹。所以你猜测应该不是受伤，大概是作为个性装扮或者想遮住什么东西。

你们保持着一问一答的频率，无关紧要的内容你就如实回答，关乎深海人鱼种族的重要部分你就瞎编，每当这时库洛洛就笑得意味深长。

你丝毫不觉得心虚。

既然他不相信专业的科普书籍，大概率也不会相信你这只魔兽说的话，那说不说实话也无所谓。

库洛洛问完人鱼的作息后就安静下来，你趴在玻璃缸的边缘，拿墨蓝色的尾巴逗弄窝在你身边的小螃蟹，听到他开口慢慢地问：“人鱼的天敌是什么？”

你逗弄螃蟹的动作一顿，差点被它夹住。

轻轻用尾巴把它扫到另一边，你缓慢地眨了下眼睛，这才转头看向黑发青年。

他就着窗外透进来的融融阳光，垂头翻着手里的书，神态专注，哪怕正在问你问题也没有抬头，深幽的黑眼睛里只有文字的倒影。

你因为这个问题稍稍出了会儿神。

虽然人鱼是深海里的魔兽，然而海里还有着更加强大的魔兽，它们会捕食人鱼。按理说人鱼的天敌应该是这些食物链上一级的生物。

但是……

你靠在臂弯间，提笔慢慢写下一个单词。

【人类】

库洛洛从书页里抬起头，看见你写在白板上的答案，忽然微笑起来，深黑的瞳孔对上你的视线，没有就你的答案发表看法，反而说起你的表现。

“你刚才是在思考吧。”

他合上书，起身走过来，将书籍放在玻璃缸旁边的桌子上面，然后稍稍俯身盯住你，眼里流露出几分欣赏的意味：“并且已经超出魔兽的逻辑。”

你平静地回望他，没有说话。

库洛洛的唇角噙着一抹极淡的笑，双手插在兜里，乌黑的碎发随着他偏头的姿势轻轻晃动起来。

“通常来说，哪怕是拥有智慧的高等魔兽，面对这种简单的问题时也不会思考太多，更不可能从食物链这种潜意识的本能上面跳出来。”

说到这里，他抬起手稍稍掩住嘴，细密的长睫微垂，似乎陷入自己的思绪中：“但你不仅直接将其排除在外，甚至从魔兽的本能跳跃到更深一层的思考，继而上升到复杂的人性上面……”

室内非常安静，除了库洛洛沉稳的说话声，就是氧气输送的时候气泡咕嘟咕嘟不断炸开的声音。

你面色不变地擦掉白板上的话，半阖着眼睫，墨蓝色的尾巴在水里轻轻摆动，碧蓝的水波缓缓浮动起来，发丝轻飘飘地漾在水里不断上下起伏。

最后，他慢慢地掀开眼帘看向你，由于背光，眼睛下方笼罩着浅灰的阴影，衬得那双眼睛黑沉沉的，里面有冰凉的笑意，也有好奇的审视。

“你的确很有趣。”

库洛洛笑着说出这句话。

身旁咕嘟咕嘟冒气泡的响动还在继续。

你捏住笔，无视他意有所指的语气，一笔一写着什么，黑色的墨液逐渐涂抹在白板上面。

【认为魔兽不会复杂的思考，只是人类一厢情愿的傲慢看法，实际上智慧生物并没有什么区别……】

他看清你写的文字，慢慢直起腰，目光从白板移到你的身上，半晌，那张稚气得像大学生的脸露出一抹纯粹的笑容：“嗯——说的也是，毕竟有一种叫凶狐狸的魔兽变形人类后完全看不出来。”

库洛洛转身回到沙发面前，懒散地坐下去，随手拿起身边的书慢慢翻看起来：“或许终有一天魔兽会达到和人类相同的地位也说不定。”

听上去像是随口一说，毕竟他的注意力已经放在手里的书本上面，似乎不打算再和你进行交流。

你将白板放到一边，下沉潜入水中。

不论他刚才是打算和你闲聊魔兽的进化，还是借机在探究你到底是不是常规的魔兽，都无所谓。

反正你现在使用的就是魔兽的身体。

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

第六天，库洛洛临时有事出门，但那个金发碧眼的名叫侠客的娃娃脸同伴被他找过来看住你，手里把玩着小恶魔造型的手机。

“嗨！人鱼小姐！”这是个很活泼的家伙。

他进屋以后就坐在沙发上玩游戏，叽叽喳喳的游戏胜利音效响个不停，你躺在水底都隐约能听见声音，不由得烦躁地叹了口气。

如果晚上这家伙也这么吵的话，很大概率会睡不好，你刚这样想着，游戏音就停下来。

“团长？”侠客举着手机回应手机那头的人，不知道说到什么，他抬头看了你一眼，“现在吗？”

几秒后，他扬起灿烂的笑容：“哦，知道了。”

挂断电话，侠客冲你挥了挥手机，碧绿的眼睛笑得弯弯的，看起来相当亲切：“人鱼小姐，麻烦你稍等一会儿了，我去叫隔壁的莱恩特太太过来。”

莱恩特太太？为什么要叫她过来？

你微微皱起眉头，就看见侠客两三步窜出去，没多久就把隔壁的老夫人带过来，笑得像个乖巧阳光的邻家大男孩，完全没有杀人犯的影子。

“莱恩特太太，今天拜托你照顾人鱼小姐了。”侠客笑嘻嘻地对老夫人说着话，另一只手不断上下抛动着手机，“我们明天就会回来的。”

闻言，你抬头朝他看过去。

不过侠客背对着你，还在继续和老夫人说话，声音活泼：“等我们回来后一定会好好感谢您的。”

你心里蓦地一紧。

不知道为什么，你隐隐感觉侠客这话并不是对莱恩特夫人说的，反而是在对你说。

如果他们第二天回来，没有看见你的话，到时候会选择用什么方式“感谢”这名善良的老夫人？

你不知道。

但你又差不多能猜到。

……

莱恩特太太没听出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和善地答应侠客的请求，侠客笑容满面地冲你挥手道别，好似刚才那个话语里暗藏威胁的人不是他。

“人鱼小姐，明天再见啦！”

你没什么表情地和他对视，等他离开后，老夫人又像前几天那样轻言细语地和你说着话。

可是这次你没有回应她。

趴在玻璃缸边缘看了她一会儿，然后慢慢沉入水底，闭上眼睛不再看她，一副拒绝沟通的模样。

她又温声和你说了几句话，没得到回应就帮你将溢出水缸的水细细擦拭干净，戴上老花眼镜，坐在沙发上面慢慢读起书来，年迈的声音像催眠曲一样让人安心，你听着她的声音不知不觉睡过去。

再醒来已经是晚上。

总喜欢扯你头发的小螃蟹就缩在石头里。

客厅亮着一盏通红的暖炉，老夫人就盖着毯子躺在沙发上面，平静地呼吸着，她睡得很熟，花白的头发被暖炉映成金红的颜色。

微弱的水声倏然响起。

你双手搭在玻璃缸边缘，盯着莱恩特夫人看。

现在就是你离开这里的最好时候，因为库洛洛他们不在这里，哪怕明天发现你消失不见了，也不可能再找到你、把你抓回去。

只不过……

莱恩特太太大概会被他们随手杀死。

是的，随手。

从巴特斯拉家族的惨状可以看出来，他们本质上就是不把人命当人命的家伙，前两天电视上播报这件事，库洛洛笑得像做了恶作剧的孩子一样。

那种只有自己才知道的，独一无二的恶作剧。

你的手几乎已经翻出玻璃缸，按在桌子上，水珠顺着手臂滴滴答答地落到桌子上面，逐渐将放在旁边的白纸浸湿，泅出不规则的湿痕。

墨蓝鱼尾缀在你的身体下面，只要心念一动，就能变幻成人类的双腿，从这个地方顺利走出去。

你的视线在自己湿漉漉的手背停留好几秒。

而后缓缓移到沙发那边。

暖炉的温热随着空气从沙发那里传递过来，贴在手臂上的水汽渐渐被热气蒸干，在这片静默无声的夜晚，你思考的时间显得格外漫长。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钟摆发出嘀嗒的声响。

你安静地垂下眼帘，指腹细细摩挲掌心下方粗糙的木头纹路，按住桌子的手微微收紧。

【算了……】

你无声地叹一口气，决定下次再找机会。

忽然，你注意到桌子角落摆放着一本书，是库洛洛前两天随手放在这里的，印象中也是他经常拿在手里的——《古丽娜弥女帝?上》

这是你第一次近距离看见这本书，凑近几分，视线凝聚在封面的右下角位置，慢慢皱起眉头，再次狐疑地凑得更近一点。

角落写着库洛洛的名字。

不过这个笔划……你看着有点眼熟。

你抽出旁边的白纸，提笔在上面写下库洛洛的名字，相互对比一下，竟然和你的字迹有点相似，尾巴都带着一笔特别的勾，难怪会觉得眼熟。

你略微惊讶地睁大眼。

想了想，将白纸叠好压在书籍的下面。

第七天，库洛洛回到房子。

莱恩特太太和他打过招呼后便离开这里，迎着黑发黑眼青年似笑非笑的眼神，你正打算和他说字迹的问题，突然后颈一震，眼前陷入黑暗。

半醒半梦间，柔软的水波**漾着，拂过你的脸颊，你仿佛被安置在大型货车的后面。就像刚开始被他们带来这个小镇时的感觉一样。

许久，你勉强睁开一道眼缝。

周围黑漆漆的，透不进一丝光亮，应该是玻璃缸又被那块黑布蒙住了，水波摇晃的动静也已经停下来，外面依稀传来库洛洛的声音。

不疾不徐地。

就像在展示收藏品的价值。

“这是一条可以存活多日的深海人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