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型货车穿过菲克友的市区，朝着东南方的郊区行驶，长长的柏油路沿着辽阔的原野延伸出去，三小时后，公路尽头慢慢出现一个小镇。

小镇的周围有几架巨大的蓝色风车，坐落在绿油油的田野间，清风吹来，它们便徐徐转动起来。

公路两旁的树渐渐变多，越是靠近小镇，菜田与花圃就越多，偶尔还能看见居民弯着腰踩在田地里，肩膀上搭着用来擦汗的毛巾。

货车很快驶进小镇，停在一栋小别墅院子里。

库洛洛率先从后排跳下来，邻居的老夫人碰巧提着一篮柿饼走出家门，撞见他后立刻满脸笑容地走过来：“啊，库洛洛回来了？”

面容慈祥的老夫人热情地走上前来和他分享柿饼，把他当成亲密的小辈絮絮叨叨地说着话，脸颊上岁月的痕迹随着笑容逐渐加深。

库洛洛的脸上也挂着从容不迫的笑意，看上去十分和善：“下午好，莱恩特太太。”

只是当老夫人伸出手想要握住他的胳膊时，眼神极快地扫过去，指尖微动，最后选择用侧身拿柿饼的动作自然而然地避开对方的手。

老夫人愣怔两秒，随即拍了拍自己的脑袋说：“瞧我这记性，我又忘记你不喜欢被人碰到了。”

“没关系，您的柿饼很好吃。”

侠客停好车后从驾驶位跳下来，碧绿色的眼睛可爱地弯成两道月牙：“团长，那我们就先走了。”

他看见和库洛洛交谈的老夫人，热情地打起招呼，减龄的娃娃脸在莱恩特太太的眼里无限加分，她自来熟地握住侠客的手，塞给他好几枚柿饼。

侠客笑眯眯地全都接过，好听的话说个不停，一面吃着柿饼一面向库洛洛道别，富兰克林也从副驾驶位下来，老夫人看见他的长相后微微一愣。

富兰克林的额角和眼下都是旧伤，嘴角有针线缝合的痕迹，一看就是凶神恶煞且不好惹的长相。

莱恩特太太稍微后退一步，她有点惧怕这样的人，不过富兰克林只瞥了她一眼就移开视线。

什么也没说，反而让莱恩特太太心生愧意。

她认为自己过于以貌取人了。

但她还是不敢亲自接触富兰克林，等他转身离开后，她又多拿几块柿饼给侠客，拜托他帮忙转交给那位身材魁梧的年轻人。

侠客因为这句评价噗嗤一声笑出来，嘻嘻哈哈地答应后扭头追上富兰克林的脚步，边说边笑，然后抬起手把柿饼递给后者。

富兰克林面无表情地看他一眼，接过柿饼。

送走莱恩特太太，库洛洛回到小别墅的院子，这是他前段时间随手租的，本来是打算在这里换换心情，没想到会临时带回来一条收藏品。

他伸手捏住黑布，刷地一下拽开，隐藏在下面的大号玻璃缸显露出来，清澈水面在阳光下泛起潋滟波光，蓝发的人鱼立刻冒出头来。

“……”库洛洛丢开黑布，与人鱼对视一眼，再看着这只巨大的玻璃缸，垂眸沉吟两秒：“啊，不应该让他们走这么快的，现在要亲自搬进去了。”

然后，他敲了敲玻璃壁，用探究的语气问：“绝大多数的高等魔兽都能够变化人形，人鱼应该也不例外——所以你能自己把这个搬进去吗？”

回应他的是一对颇为无语的眼神。

库洛洛眸光微亮：“哦？能听懂大陆通用语，说明属于高等魔兽，但是却没有变化人形的能力。”

“呵，有意思。”

他饶有兴致地勾着唇角，单手将大型玻璃缸举起来，稳当地架在肩膀上面，水面只是微微晃动，全程轻轻松松的样子与他瘦削的身形完全不符。

把玻璃缸随意放在客厅，他转身就打开一个房间，里面堆满书籍。

说起来，当初库洛洛会租这栋小别墅的最大原因就是原主人收藏了很多奇奇怪怪的资料书。

原主人搬离的时候还想着将这些书一起带走，后来经过库洛洛友善的劝说才放弃这个想法。

回想起当时的场面，库洛洛脸上挂着若有似无的笑，翻书的动作却极快，书页哗啦哗啦不停翻过去，扫一眼就知道这本书里有没有他想要的东西。

正常看书的话，他喜欢慢悠悠地看，逐字逐句去研究各段文字的意义，再深入地进行思考。

但现在不同，他更想看到关于人鱼的资料。

几十秒翻完一本书，然后随手往身后扔。

已经看完的书没有任何价值，几本老旧的古书咚地砸到地板上，颤巍巍的仿佛很快就会散架。

忽然，一本书径直砸向玻璃缸。

就在它即将落进水里时，一只白皙的手蓦然冒出来，带着水珠稳稳接住那本可怜的旧书。

……

那个房间里不断有书籍被人扔出来。

你趴在玻璃缸边缘，翻开这本书，里面记载的是世界各地的人文风俗，属于非常珍贵的科普类书籍，看时间是1974年出版的，现在应该已经停印。

没翻几页，手上的水已经把书页浸湿，本就老旧的书顿时变得更加脆弱，你赶紧将它放到一旁。

那名叫做库洛洛的年轻人还坐在房间里专注地翻书，背对着你，看起来毫无防备的模样。

但是——

你试探性地摆动尾巴，细微的水声瞬间引来他的注意，那双黑幽的眼睛立刻对上你的视线。

似乎是确定你没有什么异常的举动，他再次垂下头翻找起想要的东西，目光扫过手里的书页后一顿，眼睛开心地弯起来：“找到了……”

他倏地站起身，原本贴着他的书堆立刻窸窸窣窣地滑落下去，最后堆成一座小山。

“深海人鱼，一种稀有的高等魔兽，居住在优路比安大陆周围的海洋里，上半身是女性的形态，下半身则是墨蓝色的鱼尾。”

“性情和善，经常会帮助落水的陆地生物回到海岸。因此被心怀恶意的人类捉住贩卖，但人鱼是群居动物，远离族群十天后就会寂寞而死……”

读到这里，库洛洛的语气微微停顿，抬眼看向你，墨黑的眸子里泛起别样的光：“菲克友市是离海岸最近的城市，即使这样也需要八天。”

他蓦地将书扔开，深棕色书籍倒砸在柔软的沙发上，弹了一下，又滚到地板上发出啪的一声。

库洛洛微笑起来：“哪怕今天才是第八天，你应该已经虚弱得爬不起来才对。”

但是现在，你还能趴在玻璃缸的边缘看他，神情没有丝毫的萎靡不振，这种与书本资料上的巨大反差让库洛洛更加好奇。

“你能说话吗？”他有礼貌地询问。

你平静地看着他，张开嘴巴，半晌后什么声音都没有发出来，库洛洛却若有所思地点头确认：“所以人鱼的确是用超声波交流。”

他像一个找到心仪玩具的小孩子，心情愉悦地转身拉开抽屉寻找什么，却不知道你在他转身以后无聊地打了个哈欠。

人鱼的确是用超声波相互交流。

但它们身为高等魔兽，同样也可以使用人类能听到的声音频率，只不过几乎没有人鱼使用过。

如果使用那种频率，说明人鱼对那名人类极其信任，那么关于那个人类的信息会出现在所有人鱼的脑海里，他会同时得到所有人鱼的友谊。

而这具身体的记忆里，迄今为止，只有一名人类得到过人鱼的认同，他叫做金?富力士。

翻找的动静忽然停下来，库洛洛找出一块白板和一支笔：“既然能听懂大陆通用语，那会写么？”

这么说着，他将白板和笔同时递给你。

丝毫不觉得自己要求魔兽会写字有什么问题。

你伸手接过那两样东西，再提笔写下几个字。

当你开始写字的时候，库洛洛眼里的兴趣更浓郁些，脸上的笑意也一直没有落下去。

直到看见你写下的文字。

【你好，请帮我换水……】

他脸上从容自如的表情慢慢消失。

“……”库洛洛面无表情地盯着你，你毫不动摇地举着白板。几秒后，身体蓦然一轻，你被直接扔到浴缸里面，这个面容清俊的男人开始放水。

“啊，真麻烦。”

他脸上的冷意消退，微微仰着脸，略带苦恼地叹息一声，黑色的碎发搭在额前，平添几分稚气：“果然不应该让他们这么早离开的。”

放完水，库洛洛直接走出去，听动静似乎已经走出别墅了，你犹豫了下要不要趁机离开，但还是按耐住这个想法。

人鱼其实拥有变化人形的能力，然而不能离开水太久。所以从来没有人鱼使用过这项能力，人们才下意识地以为它们无法变化人形。

但最重要的是，这具身体没有念能力，如果变成人形走出去很快会被居民发现。一旦被那个叫库洛洛的年轻人知道，后果可能会很糟糕。

那个人，给你的感觉非常不好。

他有种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冰冷的黑暗气息。

没等你纠结几分钟，外面传来哐当一声响动。

听步伐的频率是库洛洛回来了。

紧接着玻璃缸的位置乒呤乓啷地响起来，然后他走进浴室，把你从浴缸里提起来，扔回玻璃缸。

库洛洛不知道从哪里搞来一套自动清洁装置，效果比换水还要好，玻璃缸里的水很快就重新恢复清澈，竟然还有另一根管道负责氧气输送。

你正疑惑，就听见他说：“幸好有居民刚好买了这种清洁装置，我就去找他借来了，帮大忙了。”

话里话外都是“遇见好心人真走运”的高兴。

“……”你严重怀疑这句话的真实性。

那张白板还在你手上，你捏着笔，无奈地叹一口气，引来库洛洛的目光后提笔写下几个字。

【你好，我需要吃饭……】

“……”原本平静的气氛乍然一变。

连续两个麻烦的要求彻底消磨他的耐性，库洛洛双手插兜站在你面前，嘴角挂着淡淡的笑意，眼神仿佛是在欣赏什么，但深处却是冰冷的审视。

他在判断你的价值。

一名不同于其他人鱼的，即使过去数日也没有虚弱的特殊人鱼，到底值不值得他花心思研究。

令人发怵的冷意弥漫在整个房间，如果是普通的魔兽大概早就已经缩着尾巴躲开了。但你面色不变，双手搭在玻璃缸的边缘，安静地看着他。

自动清理机器嗡嗡地运作着，水底的残渣被不断吸走，氧气又从另一根管道被输送进来，小螃蟹被吓得在石头底下钻来钻去。

半晌，紧绷的气氛骤然一松。

库洛洛移开视线，然后转身走了几步，忽然坐下来，一头仰倒在乱糟糟的书堆里。

他抓起一本书，不高兴地盖在自己的脸上，深黑的碎发从书页间溢出来，手背懒懒搭在书脊上，喉咙里冒出一声长长的孩子气的不满。

“啊——真的好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