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尔迷达成三十二胜离开后,祖母就从联系人那边得到消息,通知了枯枯戮山,揍敌客的私人飞艇很快就来到流星街打算把他接回去。
临行前,遮挡着面容的女人抱臂站在旁边,看着伊尔迷将陌生女孩带上飞艇,出口问道:“你打算把她带回去,想好怎么跟席巴解释了吗?”
男孩踏上长梯的脚步一顿,双手稳稳地搂住昏迷的女孩,说话的语气毫无波澜:“嗯。她非常有天赋,说不定可以遗传给下一代。”
说完,他打算继续往上走,结果再次被叫住。
“转过来,伊尔迷。”
少年搂住女孩的手臂微微收紧,而头部笼着黑色面纱女人冷淡地盯住他的后背,语气不容拒绝。
“看着我的眼睛。”
她对伊尔迷说,“你确定,只是因为这个吗?”
两秒后,他转过身去,那双无机质的漆黑玻璃珠直直对上女人的视线,从里面看不出一丝一毫情绪:“只是因为这个。祖母,难道你在怀疑我?”
忽然,男孩极其敏锐地往右侧扫了一眼,目光冰凉,似乎发现了躲在暗处的窥觑,本就幽邃的瞳孔顿时变得更加暗沉,五指渐渐绷起青筋。
女人凝视他几秒,嘴角勾起笑:“是关心你。”
然后没有再制止他的行动,甚至还提醒伊尔迷药效的时间限制,注意不要再飞行途中出问题。
伊尔迷看着祖母,心知她肯定早就发现那个躲在暗处的人了,但却没有任何动作,要么因为不是什么重要的家伙,要么就是因为她认识那个人。
想到这里,他也顺势收起尖锐的指甲,然后调整了一下女孩身体倾斜的幅度,平静地说:“祖母,祖父托我向您问好,再见。”
等揍敌客的飞艇离开流星街的天空,旁边的建筑里突然窜出来一名男人,胡子拉碴的,正是负责死斗场里B-080与B-081之间的铁门的那个男人。
“嚯,那小子感觉好敏锐,我就点个烟而已。”
他嘟嘟囔囔地摸出火柴,快速擦燃烟头,袅袅的烟雾随着火星一同冒出来,本就不修边幅的外表在烟气中显得更邋遢了。
女人转身往回走,声音从黑色面纱里传出来。
“你看的是他抱的人,他当然会不高兴了。”
“没办法,那个小姑娘的进步真的很大,天赋太好了,流星街也想多留住一些人才啊。”
男人混不吝地咬着烟,唉声叹气地表达不满:“每年都不断流失人才,流星街发展也很困难的。”
“那你刚才怎么不直接动手把人抢过来?”
“呦,我怎么敢。”
男人深吸一口,吐出几团灰蒙蒙的烟气,紧接着就翻了个白眼,“祖母就站在旁边,让我冲上去直接面对你们两个的攻击,我还要不要命了?”
女人笑了一下,说:“不,我是不会出手的。”
男人的动作忽然一顿:“你说什么,你确定?”
“嗯……”她一步步踩在凹凸不平的地面上,目光平淡,“伊尔迷在防备我,他没有对我说实话,很大可能回去后也不会对席巴说实话。”
“他想把那个女孩锁在只属于他的控制范围里面,不愿意其他人沾染,所以不会向我寻求帮助。”
说到这里,她轻嗤一声,“哼,这些操作系。”
男人听得一愣一愣的,然后懊恼地用力一拍大腿,连烟都顾不上抽了:“你怎么不早说啊!”
“呵呵,毕竟我同样是揍敌客的人,当然也希望实力强大的家人越多越好。”
“你们这些揍敌客真是#%&$#……”
揍敌客的私人飞艇上。
女孩安静躺在**,伊尔迷无声地站在床边。
负责制作特产果汁的女仆也跟来了,她算了下时间,询问伊尔迷:“伊尔迷少爷,那位小姐大概在八小时后就能清醒过来,不过距离枯枯戮山还有四天的行程,需要继续加强药效吗?”
闻言,那对幽深的黑瞳转向女仆的脸,似乎在思考这条建议的可行性,后者的姿态异常恭敬,把头压得很低,仿佛对伊尔迷极其畏惧。
没过几秒,男孩颔首道:“嗯,再加一点。”
他将目光重新落回昏迷的女孩身上,眸光比窗外的夜空还要晦暗,“不要出现任何意外。”
女仆领命退下,他也离开房间来到飞艇上的训练室,突然,外面的走廊响起惊慌失措的脚步声。
“伊尔迷少爷!”女仆不顾礼仪地推开门,惊恐道,“那位小姐的身上突然出现一道巨大的伤口!”
飞艇上的随行医生正在全力抢救,额头汗珠密布,谁也没想到几分钟前还好好的人会在再次用药后突然出现严重的伤口,甚至一度濒临死亡,不算宽敞的医疗室内满是紧张的气氛。
伊尔迷来到医疗室外面,隔着玻璃看见里面的情景,一眼就注意到女孩腹部那道致命的伤口。
怎么回事?
他微不可察地皱起眉头,这道伤口和她第四场战斗面对恶狼时的一模一样。但分明早就愈合了,为什么现在又再度出现在她身上。
然而重伤昏迷的人没办法回答他的疑问,中途心脏数次停止跳动又被医生强行拉回来,最后宣布脱离危险时所有仆从都松了一口气。
伊尔迷少爷亲自带回来的人,万一出事了……
他们都不愿意去面对这个可能性。
医疗室内,仪器冰冷地运行着,女孩几个小时前还红润的脸此刻苍白得像纸,呼吸装置罩住她的口鼻,隐约能看见呼吸时带出的白色的水雾。
伊尔迷立在一旁,漆黑的瞳孔静静注视着她。
表面上看起来没什么异样,房间里却隐约弥漫着沉重的压迫感,角落的护士连大气都不敢喘。
他垂在身侧的手微微一动,却在指尖触碰到冰凉的病床时蓦然顿住,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指,收回手,什么也没说地离开医疗室。
那天之后他没有再进训练室,每天会在固定的几个时间点过来看一眼情况,不过女孩一直都没有醒来,沉闷的治疗室里只有仪器的滴滴声。
直到距离枯枯戮山还有三个小时行程。
他当时就坐在医疗室的病床旁边发呆,难得地什么也没有想,眼睛困惑地睁着,显得有些茫然。
伊尔迷几乎不会发呆,他只是喜欢思考。
思考自己的意义和价值,委托任务的成功率以及各项交易的可行性,因为他不喜欢浪费时间。
可是现在,他居然在发呆。
每当他试图思考的时候,总会莫名其妙地中断念头,脑海里还会自己浮现出奇怪的东西,糖纸,花束,最后是女孩那张苍白的脸。
为什么会这样。
少年仰头靠在座椅背上,不解地望着天花板。
他还没想清楚,身旁的病床忽然传来动静,连续昏迷多日的女孩终于清醒过来,伊尔迷立即转过头去,对上她的视线。
只一眼,他就发现奇怪的地方。
在明知他已经对她出手的情况下,露西亚的眼里既没有生气,也没有恼怒,只有多得快要溢出来的陌生,以及藏在深处的恐惧。
那个瞬间,一个念头从他心底油然而生。
深黑的瞳孔略微睁大,伊尔迷起身走到她的病床前,凝视她两秒,忽地勾起笑容,开口说话时语气里还带出几分诡异的笑意。
“你叫什么名字?”
“我……没有名字。”
“是吗。那你记得我是谁吗?”
这么说着,他抬起手,往自己的脑袋上扎了几针,然后在女孩畏惧的视线里变成另一张脸。
女孩往后缩了一点,犹豫道:“不记得……”
她看了看四周,全都是医疗仪器,空气里也只有纯粹的消毒水味道——她并不在危险的死斗场。
恐惧的心理消去少许,她问:“你认识我吗?”
男孩歪着头,没有回答,拔出念针后自顾自地问着话:“是吗,明白了。那你现在还记得什么?”
“我被人抓进死斗场,受了重伤,后来在第四场战斗里昏迷了……再醒来,我就在这里了。”
亮白的灯光照在女孩迷茫的脸上,伊尔迷唇边的笑容却越拉越大,薄薄的眼皮稍垂,那对黑幽幽的眸子顿时被遮掩在细密的长睫下面。
啊,果然失忆了吗,露西亚。
不仅把死斗场里的后续经历全都忘记了,现在甚至连自己的名字都不记得了啊。
没关系……
“我来告诉你吧。”
伊尔迷缓慢俯下?身,恰好挡住头顶的光源,大片的阴翳铺满他的面孔,那双深幽的眼睛看上去比黑暗还要可怖,“我们之间有一个交易。”
她现在什么也没有,就像一张白纸,哪怕他擅自在上面填涂不平等的约定也不会有任何反抗。
——因为她在怕他。
“我带你离开流星街,而你承诺留在我身边。”
“现在到你付出报酬的时候了。”
他靠得太近,女孩无意识脸红起来,但还是理智地知道自己什么都不记得,不愿答应这种交易。
可就在她想拒绝的时候,少年像看穿她的想法般猛地沉下脸,无形的压迫力在房间里蔓延开来。
最后,她撑不住这股压迫:“我知道了。”
凝滞的空气终于再次流动起来,她大口大口喘着气,惧怕地看着伊尔迷,“那我……叫什么名字?”
男孩凝眸注视着她,慢慢直起腰,低垂的眼帘挡住眼眸里的深邃情绪,翻涌的阴郁也被他牢牢锁在里面,只听见平静无波的声音。
“贝朵……”
不需要过去,不需要名字。
我会给你崭新的一切,其他的所有都不重要。
伊尔迷后退一步,精致的面容暴露在白炽灯下面,双眸就像是深不见底的黑洞,没有一丝光亮,叫人不敢直视,否则灵魂都会深深陷进去。
在这片令人发怵的静寂中。
他看着她,唇角缓慢拉开一抹冰冷的笑容。
“你的名字是贝朵。”
伊尔迷把她安排在负责训练的管家手下,严格按照他当初的训练标准进行。但是渐渐地,他发现女孩的身体素质和反应能力大不如从前。
她曾经在死斗场里运用的战斗技巧仿佛完全消失了,甚至连最基础的战斗训练都无法完成。
古怪,胆小,懦弱。
这些原本与她漠不相关的词汇,居然有一天会被用在她身上,伊尔迷冷漠地看着管家送上来的战斗报告,眼神沉甸甸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在一次野外演练中,伊尔迷全程都隐在暗处,她不仅没有察觉到,更是只知道逃离野兽,和原来那个身受重伤也要绞死敌人的身影迥然不同。
就在她体力不支倒在地上,狼群低吼着准备扑上去撕咬前,几枚念针突然从茂密的树影间飞出来,刷刷刷地逐一扎进它们脑袋,当场死亡。
“伊尔迷少爷?”
她转头面向密林深处,看着伊尔迷从暗处走出来,五指抓紧身下葱郁的草地,心脏狂跳起来。
墨黑长发的少年指间夹着念针,居高临下地看着面露依赖的女孩,漆黑的眼眸里裹着浓郁的阴晦,直直盯住她,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你叫什么名字?”
他忽然就问出这句话。
她微微一愣,不明白为什么对方会这么问,期期艾艾地回答道:“我,我的名字不是叫贝朵吗?”
“……”不对。不是这个名字。
捏着武器的少年半阖着眼帘,毫不留情地转身离开,留下女孩怔怔地看着他的背影。
一年,两年,五年。
她始终毫无变化,从值得期待的璞玉退化成腐朽无用的石头,从来都没出现过一丝曾经的影子。
哪怕出入他的房间打扫,看见放置在桌面上的糖纸折成的五角星时也没有特别的反应,只会悄悄和要好的仆人议论他的喜好。
“黛西,你知道吗……”
“伊尔迷少爷竟然喜欢那些可爱的小玩意……”
伊尔迷冷眼看着这一切。
期待早已变质、腐烂,与日积月累的失望融合在一起,沿着四肢百骸钻进他的心脏,最终扭曲成一股难以言喻的,浓稠的恶意。
如果她老老实实当仆人,那什么事都不会有。
可惜,那些涂满他名字的日记,以及不经意间投过来的眼神,无一不在说明她内心深处的渴望。
电脑蓝光映在伊尔迷的脸上,屏幕上是排列整齐的委托任务,其中一个刚好需要诱饵。
既然不愿意当仆人,那就实现仅剩的价值吧。
于是,在她激动地宣称自己愿意为他付出生命时,他只是稍稍侧头看她,露出一个冰凉的笑容。
“好啊。贝朵。”
那天刚好在下雨,天气阴沉沉的,淅沥的雨声不断敲击着地面,尘土吸附在一滩又一滩水洼里,有一种整个世界都安静下来的错觉。
他等到小巷彻底失去声音后才走进去,原以为会看到她的尸体,没想到对上一双久违的眼神。
青涩,稚嫩,警惕。
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将对手杀死。
——那是露西亚的眼神。
伊尔迷沉默地站在巷口,瞳孔无意识放大,长靴踩在湿漉漉的地面上。哪怕此刻他的心底疯狂叫嚣着将她立刻关起来,也没有任何动作。
忍耐……他还需要忍耐。
哪怕露西亚已经恢复状态,她看他的眼神仍旧是陌生的,所以她还没有想起来死斗场的过去。
“贝朵,你还活着啊。”
他一向擅长忍耐,也擅长等待,更擅长伪装。
她太聪明了,不能让她看出不对劲。
伊尔迷将手按在她的肩膀上,轻轻地拍了拍,用对贝朵说话的语气和她说话。
然后在她昏迷过去时,抽出早就准备多年的特制念针,插?入她的后颈。
凉丝丝的细雨顺着脖颈滑入衣领,他伸手接住倒下来的女孩,露在外面的皮肤比雨水还要冰冷。
伊尔迷的目光落在她垂下来的手上。
哪怕已经昏迷,她仍然紧紧握着锋利的匕首。
厚重的云层堆积在天空里,光线忽然变得更暗了,他的五指缓慢地陷进仆人专属的衣物里,掌心下方就是硌人的肩骨,熟悉又陌生。
他垂下眼帘,敛住眸中晦暗不明的阴翳,将女孩抱起来,匕首掉在地上,发出咣当一声轻响。
“好久不见,露西亚。”
时光流转,回到这个沉寂的餐厅,在他抬起脚后凝滞一瞬的时间重新流动起来。
伊尔迷看着露西亚,朝她跨出一步。
突然,站在原地的女孩迅速远离他,手臂用力抓住身边的桌椅,漂亮的眼睛里满是警惕,一字一句地,叫出他曾经用过的那个假名。
——“巴顿克”
伊尔迷先是一怔,随后嘴角微微上扬,双手合在一起轻轻相互击掌,紧接着那张精致得宛如人偶的面孔露出一抹愉悦的笑容。
他略微歪着头,看着面前这名少女。
“太好了……”
窗外的行人化作模糊不清的虚妄,被他全然排除在外,紧张粘稠的空气里响起他极低的笑声,像蚂蚁悄然爬上背脊,牵起密密麻麻的痒意。
他对她说:“你终于想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