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手世家，揍敌客的孩子自出生起就必须接受电击，耐拷，以及毒抗训练。前两者是在单独的训练室内进行，后者则是融入到每日餐食中。

而奇犽?揍敌客是历年来资质最好的一个。

他接受的训练强度也是最高的。

刚开始接受训练时会有专业医生随时待命，有一次他被剧毒弄得差点停止呼吸。因为妈妈基裘对他的资质太过期待，不小心加重了毒药份量。

在他咽下剧毒的瞬间，呼吸被封死，餐具敲击瓷盘的声音像来自亘古一般在他的耳道里发出奇异的回音。

镶嵌在石壁里的灯光忽然扭曲起来，在他模糊的视线里化作一道道浮动的波浪。

视野中的画面忽然上移，从桌面到壁画，再到冰冷的天花板，他从椅子上径直倒在地上。

妈妈撞开椅子站了起来，电子眼疯狂地闪烁起来，双手捧着脸似乎在尖叫，可奇犽根本听不到，金属的铮鸣还在他的耳边反复回响。

这一切只发生在短短两秒内。

待命的医师已经抽出针管扎进他的皮肤，淡蓝色的解药随着注射器的推进流入他的血管，封闭的呼吸渐渐通畅起来，滞涩的听力才重新恢复正常。

电子眼闪烁的红光突然凑到奇犽的眼前，涂满鲜血的红唇发出歇斯底里的兴奋声：

“啊！奇犽，妈妈的奇犽——亲爱的你看到了吗！奇犽真是太棒了！！他连一秒致死的剧毒都能抗下来！真是太让妈妈感动了！！”

他扭曲的视野还没有恢复。

基裘一开一合的嘴巴在他眼里就像黑暗电影里浓艳的食人花，伸展着瓣芽试图吞噬猎物的血肉。

爸爸席巴?揍敌客双手环胸，好整以暇地站在妈妈的身后，看向他的目光流露出赞许和欣慰。

大哥伊尔迷?揍敌客捏着一把银制的餐具，那双漆黑的瞳孔仿佛透不进丝毫光亮。但嘴角却微微向上勾起，和爸爸露出了如出一辙的欣慰。

是了，伊尔迷大哥从来都是这样。

大哥和爸爸是最相像的。

只有糜稽?揍敌客，他天资普通的二哥，看着他倒下后眉头紧紧皱起来，额头似乎渗出些许汗迹。

反应看起来是最不正常的。

奇犽那个时候不明白。

他以为家庭本来就应该是这样的。

三岁以后，奇犽开始学习追踪术，暗杀术，被迫玩以性命为赌注的捉迷藏游戏。在他能熟练地运用技巧躲开管家后，父亲给了他第一个暗杀任务。

那时候恰好是冬天。

奇犽蹲守在任务目标的屋外，看着目标和家人一起围着暖炉庆祝圣诞节，气氛和揍敌客家族完全不同，隔着玻璃都能感受到融融的暖意。

后来任务目标独自去厨房取食物，奇犽悄无声息地钻进屋子，从背后夺走目标的心脏。

动作干净利落，没有染上丝毫血迹。

但他却站了好一会儿。

直到目标的家人察觉不对打算来厨房看看情况时，他才翻出窗户去向伊尔迷报告任务情况。

“大哥……”

年幼的奇犽抬头看着这个负责教导他的哥哥，冰凉的雪花飘落在他的鼻尖，沁出阵阵湿润冷意。

他茫然地问：“为什么我们家和别人不同？”

正用无线电向席巴报告的伊尔迷闻言看过来。

深黑的瞳孔里映出奇犽稚嫩的脸。

灯光流淌在银白色的发间，接住点点雪粒。他就像一只陷入迷途的茫然小鸟，初初踏入世界，仰脸看着信赖的家长，期望能得到一点指引。

伊尔迷看着他，缓缓拉开唇角。

然后不紧不慢地伸出手，轻轻抚摸奇犽柔软的头发，俯身凑近后者的耳边，深灰色的阴影出现在眼下，微笑的样子就像从黑暗里走出来的幽灵。

奇犽情不自禁打了个寒颤。

落在脸上的雪花冰冷刺骨。

可是大哥的手指……为什么比雪花还要冷？

“小奇，你不需要关注普通人的生活。你只需要听老爸和我的话，全心全意执行任务就够了。”

“……”

“知道了吗，小奇？”

“好的，哥哥。”

“不打没有胜算的仗……”

“不要反抗比你更强的对手……”

“做个听话的好孩子……”

由于基裘的警告，奇犽很久都没有主动和那个同龄的女孩子搭话。有几次他从外面回来时看了她几眼，她又变回一开始那种沉默发呆的样子。

就好像之前那个会坐在树干上和他聊天，露出部分真实想法的人又被藏起来了。

几天后，基裘有事要出门一趟，离开前将奇犽叫到身边温柔地警告：“奇犽，最近的表现让妈妈非常满意，不过妈妈现在要出门一趟，奇犽也要继续像现在这样做个听话的好孩子，知道吗？”

奇犽故作不耐道：“知道了老妈，你好啰嗦。”

基裘轻轻捏着扇子，从喉咙里发出又细又尖的笑声，电子眼微微闪烁起来：“奇犽也知道的，妈妈的眼睛能看到揍敌客的全景。”

“哪怕妈妈出门了，也会通过这双眼睛好好看着奇犽的，不可以让妈妈失望哦，奇犽。”

奇犽老老实实地在自己的房间里呆了半小时，估摸着基裘差不多已经离开枯枯戮山后，跳下床，抱着滑板迅速溜出揍敌客宅邸。

哈哈！老妈骗人！她的电子眼明明只有在枯枯戮山的时候才能看到揍敌客的全景监控，出去外面以后根本就看不到！

奇犽兴冲冲地踩着滑板往外跑，像只逃出牢笼的快乐小鸟，恨不得张开翅膀狠狠飞上几圈。

忽然，滚轮在石板路上滑动的声音戛然而止，他将视线投放到站在庭院里的女孩身上，像前段时间那样捡起一颗小石子，引来她的注意。

“喂，你来跟我一起玩吧！”

.

你偶尔会沉浸在失去记忆的烦闷中。

虽然理智知道现在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重现以前熟悉的事物，提高唤醒记忆的可能性，但也会担心万一找不回记忆该怎么办。

越是不愿意去想，就越会想。

从远处投掷来的沙包被你一把抓住，你一面出神，一面将这枚沙包朝来处扔去。

你扔出的沙包骤然被人接住，但对方却没有扔回来，而是兴致不高地耷拉着嘴角，说：“如果你不愿意跟我一起玩的话直说就好。”

你微微一怔：“抱歉……”

呼出一口气，想对他露出一个轻快的笑容，但失败了，“我刚刚在想别的事情。”

奇犽闻言把沙包往身后一丢，窜到你面前，好奇地问：“你在想那些忘掉的记忆吗？”

你点头：“嗯……”

“那你回想起什么了吗？”

“什么也没有。”

“欸——”奇犽将双手背在脑后，歪着身子看你，“那你不就是单纯的发呆而已嘛。”

你赞同他的说法：“的确是这样。”

“那你还不如好好玩——”

“可是我好像对别的事都提不起兴趣。”

奇犽的话被你打断，猛地睁大眼睛看着你：“不会吧，难道你要一直保持现在这种状态？总是像个木头人一样站在门口一动不动！”

你被这个贴切的形容逗笑了：“嗯……似乎还算不错。听起来很适合我的职责不是吗？”

奇犽：“……”

奇犽：“开什么玩笑啊你！”

他不满地双手环胸：“我才不要答应陪我玩的人老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好歹走出来看看吧！”

“……”

“你晚上不用工作吧。”

虽然是疑问句，但奇犽用的是肯定的语气：“晚上你偷偷溜出来，在进山入口的地方等我。”

你不明所以：“要做什么？”

他不打算解释，看了一眼时间就抱着滑板往回跑，“总之晚上你出来就行了。”

小少年的身影逐渐消失在道路尽头，你想了下晚上的课程安排，决定在十点后出去。

晚上，管家室内。

你悄无声息地打开窗户跳下去。

现在时间已经很晚，你们下午约定时也没有说明具体的时间，抱着奇犽可能已经离开的想法，你很快赶到约定的地点。

在看见空无一人的入口时，你不知道是失望还是松了口气，正打算转身往回走，一颗沾满枝叶的头突然从你面前的树上冒出来——

“你好慢啊！”

他跳下来，拍掉脑袋上的树叶，没等你开口就抓住你的手往山上跑：“快点，会有巡逻的管家来这里的，不能被他们发现了！”

一边跑，他一边回头跟你说：“老妈好不容易才出门一趟，大哥也有工作不在家，老爸他根本不会管我，现在正好是玩的最好时候！”

你跟着他跑了很久，几乎快到山顶，直到发现他的速度渐渐慢下来才开口询问：“要去哪里？”

“已经到了，就是这里。”

奇犽停下来，左看看右看看，然后高兴地指着一处，“那里——看到了吗？那个很大的树洞！”

你刚顺着他的手指找到位置，就看到他攀着枝干很快到达位置，还从树洞里探出头看你：“别发愣，快上来，这上面的风景很好的。”

你踩着层层枝干跳上去。

很快也爬进奇犽身处的这个树洞里。

树洞不算大，但装两个小孩子还是绰绰有余。

“从这里能看到枯枯戮山外面的世界。”奇犽单手托着脸，指着遥远的朦胧灯火对你说，“很多地方我都没有去过，迟早有一天我会去那里的。”

“现在不可以去吗？”

“可以倒是可以，不过我现在出门都会有人跟在后面，很烦人，我不喜欢有人跟着。”

他往后倒在树洞内壁上，手臂垫在脑后，扭头看你：“找回记忆是你的最终目标没错吧，那除此以外你别的什么想做的事都没有吗？”

迎着你目光，他嘿嘿笑了两声，骄傲地挺起胸膛：“我反正是有的——我早晚要把家里人通通抓起来，然后拿悬赏金买光世界上的巧克力球！”

提到“巧克力球”时他的眼睛刷地亮起来，仿佛已经暗戳戳地对那种场面期待已久。

你看着他，忽然“噗嗤”一声笑出来。

“喂，笑什么，你是不相信吗？”

“没有，我是相信的，就是觉得……”

这段时间压在你胸口上的烦闷终于散去少许，你双手环住膝盖，把下巴放在上面，看着奇犽笑。

“你超级可爱。”

奇犽：“……”

奇犽：“！！”

他猛地一下窜起来，结果脑袋撞到上方的硬木头发出“咚”地一声巨响，瞬间“嗷”地抱住脑袋，眼泪汪汪的，但哪怕捂着脑袋都不忘瞪你。

“你在说什么啊！！”

小男孩气鼓鼓地盯着你，好似对评价很不满。

你呼出一口气，微微侧头，脸颊抵住膝盖，淡笑着轻声告诉他：“我的生活就是一场骗局。”

闹腾的男孩立刻安静下来。

虽然还是捂着脑袋，但他在听你说话。

你垂眸盯着脚下的纹路，唇角微勾，语气带着嘲意，“我像个蠢货一样被别人玩得团团转。”

等了会儿，奇犽发现你没有继续说下去。

他问道：“不能杀掉他们吗？”

“目前我还做不到。”

“啊……那你可以委托我们家！”

奇犽很够意思地拍了拍你的肩膀：“不过我老爸，大哥他们的价格都很贵……你委托我吧！”

精致的小脸上满是骄傲：“我的效率也很高，还可以私下给你打折，虽然不是很喜欢杀人，但帮你还是可以做到的。如果你有什么东西被他们抢走的话也可以告诉我，到时候找人帮你拿回来——”

你看着他，突然叫了他的名字：“奇犽……”

他滔滔不绝的自夸倏地顿住：“啊？”

似乎因为被叫“奇犽”而不是“奇犽少爷”，有点没反应过来，但还是回应了你的话。

“你说得对。”你豁然开朗，“我可以在有能力以后直接从他们那里拿回被抢走的东西。”

“你真的有东西被抢走了啊！”

“嗯，是很重要的东西，差不多就像是你珍藏的限量版巧克力球一样重要。”

奇犽立刻愤怒起来：“那你必须委托我！！”

你忍不住又笑了出来。

“委托就不用了，我想亲自来。不过……”

你看着他，忽然问道：“我可以抱抱你吗？”

“……？！”奇犽愣了下，然后露出震惊到极点的表情，结结巴巴地说：“不是，那个——为什么啊！！”

“就是突然有的想法，可以吗？”

“我连弟弟都没抱过。”

“你有弟弟吗？”

“嗯……他叫科特。”

稚嫩的手掌犹豫地落到你的肩膀上面。

轻轻拍了拍，像是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