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1 / 1)

到了五月,随处可见的樱花被层层叠叠的绿叶所取代,京都就这样来到了新绿期。

鹿野怜回到京都已有两天,昨天安葬好母亲,今天就被加茂叫了出来。

他喜欢在京都到处走,又不喜欢与人为伍,于是便毫不避讳地行使特权,在这个游客众多的时节,独享一人份的景色。

西芳寺又称苔寺,这里养着120种苔藓,庭院中、小径旁,青苔像是地毯一样缠着泥土生长,虫鸣伴着流水滴答,像是自然的乐器,轻灵、舒缓。

“怎么突然要去东京念书?”

问话的人正是加茂家的嫡子,加茂宪澈,他身体不好,眉目间总带着几丝弱气,说话也慢条斯理,显得温润斯文。

他停下来看着鹿野怜:“我无意阻止你,只是好奇罢了,是要去照顾神子吗?”

鹿野怜也跟着停下,声音很轻:“是怜的私心。”

“私心?”

他把这个词汇在心里嚼了两下,“既然如此,只差人说一声也就足够了,你刚刚安葬好你母亲,该在家里好好休息,没必要特地过来。”

鹿野怜替他拂去肩膀上的落叶:“与其在家中枯坐,倒不如和大人一同散心。”

少年轻笑,苍白的脸上浮现几分血色,“大概我是活不长了。”

鹿野怜轻轻皱眉,加茂宪澈又笑:“我知道在寺里说这样的话不太尊敬,但人之将死,我也管不得这么多了。”

鹿野怜抬眸看他,刚想说话,加茂宪澈就用扇子轻点她的额头:“你别说话,我现在有点不想听。”

他接着往前走:“家里在挑选合适的小孩继承我的位置,有一个天赋还不错,但到底是侧室所出,也不知道脾性如何,会不会刁难你。”

“你在我院子里栽的溲疏还没开花,五年前种的柿子今年刚好正是甜的时候,我珍藏的那些画作和茶具,你会不会和那孩子一同赏玩……”

“每每想到这些,我的心中总是无法平静。”

他又停下来,眉目弯弯,清隽雅致,一派光风霁月的模样,旁人是绝对想不到他在说什么的。

“干脆一把火全都烧掉吧?我不能有的,也不能给别人。”

她依旧低着头,树影将她的侧脸压暗,阴影在她身上竟也显得柔和。

加茂宪澈看了一会,手指微动:“我叫你不说话,你就真的不说话了,这样听话,万一那孩子顽劣,叫你做些过分的事,你该怎么办才好呢?”

“怜期望大人庇护怜久一些。”

她的眼眸是漂亮的粉色,皮肤是清透的白,正看着他,语气真切、缱绻:“溲疏的花只会开在旧枝之上,若是把旧的枝条剪去,只余下新的,那是怎么也无法再开花了。”

“原来如此,看来我的花今年是不会开了。”

他轻轻碰了碰她的头发,一触即分:“想剪一些,可以吗?”

鹿野怜一愣,抬手取下夹子和皮筋,她今天编了辫子,所以头发不太温顺地搭在脸侧。

加茂宪澈看了她一会,才接过下人递来的剪刀:“去东京吧,长辈那里我去解决。”

青丝落在掌心,然后被装进木盒子里面。

他低头抚了抚盒子的尖角,眉目温润:“你难得有私心,我总不能叫你白来一趟。”

*

京都小,回家的路程也短暂,江户川乱步撑着下巴坐在缘侧,往外面张望,就像是等待主人回家的小狗,远远看见她,眼睛立即亮了起来。

“姐姐。”

他跑到鹿野怜的身边:“你快看。”

鹿野怜顺着他的动作低头:“嗯?”

江户川乱步拍了拍自己的肚皮:“我的肚子都要扁掉了。”

鹿野怜失笑:“下次不要等我。”

“哦。”江户川乱步看了她的头发一眼,稍微眯起眼睛,跟着她一起走进屋子,“但是我不想一个人吃饭,好寂寞。”

“抱歉。”鹿野怜揉揉他的脑袋,“以后我会尽量在吃饭的时间回家。”

听见动静,坐在客厅的太宰治偏头看过来。

鹿野怜正低头换鞋,原本编好的头发顺着她的动作垂落,右侧很明显被剪掉了一些。

谁干的。

太宰治抿紧唇,抬手打翻桌子上的水杯。

鹿野怜抬眸看他:“小心触电。”

“……”太宰治跑进房间,重重关上了门。

仆人收拾地上的水杯,鹿野怜走进厨房煮面。

鸡蛋、菠菜、葱花,加上简单的调味料,再添一点白味噌,十五分钟就可以做好三碗面。

她把面放在餐桌上,敲响弟弟的房门。

门被打开一条小缝,男孩的手按在高高的把手上面,鸢色双眸看着她,小小的脸上没有表情。

鹿野怜蹲下来,试着去牵弟弟的手:“先吃面好不好?”

他鼓着脸,没有抗拒她的触碰,乖乖被她牵到了餐桌上。

江户川乱步双手合十:“我开动啦!”

他用筷子夹不起来小笼包,但用来吃面倒是绰绰有余,而太宰治就没怎么碰过筷子,所以吃面的时候,他要先用叉子把面条卷起来。

江户川乱步看了一会,大概是觉得好玩,眼巴巴地看向鹿野怜:“我也要这个。”

仆人给他拿来叉子,乱步就学着太宰治的样子,津津有味地卷面条。

“……”太宰治低头把碗里的鸡蛋戳破。

没心没肺的讨厌鬼。

两个小孩一个在玩,一个在生气,等他们吃完面的时候,鹿野怜已经洗好澡了。

三个人围坐在一起吹风扇。

鹿野怜穿着睡衣,头发半干散在腰间:“有一件事情要和你们讲。”

江户川乱步双手撑着脸看她:“这是什么,家庭会议吗!”

“嗯……也可以这么认为。”

鹿野怜接着说道:“因为术式变得不太稳定,我要去东京念书,寻找解决的办法。”

“哦,就是那个在山沟沟里面的咒术高专吗?”

江户川乱步瞬间就从大脑调用出来有关信息:“挑剔的家伙也在那里面,开车要好几个小时的那个。”

“是的。”鹿野怜拿出一些资料,“这里是东京可挑选的小学和初中,我已经挑好了两个备选,你们要看一看其他的吗?”

“……上学?”江户川乱步歪了歪脑袋,凑到她身边撒娇,“我不想上学。”

有大的带头,小的也立即就把资料给推回来了。

鹿野怜笑了笑:“为什么不想上学呢?可以给我一个理由吗?”

江户川乱步用脸颊蹭她:“因为真的很无聊,无聊透顶!老师说的东西无聊,同学也无聊,总之乱步不要上学!”

太宰治思考了一会:“感觉没什么意义。”

“不可以哦。”

“我知道你们很聪明,上学这件事情对你们而言可能会有些无趣。”

鹿野怜挑出自己选好的两个学校:“但是……不管天赋有多卓越,我都希望你们可以先体会平凡的人生。”

“普通的社会藏着什么呢?为什么异能者和咒术师这么厉害,但真正让世界保持运转的却是普通人呢?”

“海啸、地震、火山爆发……这些灾难并不比咒灵弱小,在这些灾难中,是什么支撑着我们往前走?”

“几千年过去,又是什么让我们传承到现在?那种把我们凝聚在一起,不曾磨灭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我希望在武力和智力之外,你们还能够获得另外一种力量。”

江户川乱步被问倒了,他把脑袋埋在鹿野怜的腿上,“什么?”

“心灵的力量。”

鹿野怜把资料再次递过去:“在我身处的,名为咒术师的世界,武力大于一切。”

“我不希望你们被这样的思维影响,如果一个人拥有足以毁灭世界的力量,但同时也有一颗脆弱的心脏,你们认为他是强者吗?”

“世界会毁灭的吧。”

太宰治面露思索:“随便给他一点刺激,世界就会毁灭,人类也将不复存在……所以,真的有这种家伙吗?”

“我觉得不!”

江户川乱步持反对观点:“拥有这么强大的力量,这家伙已经算得上是强者了,其他的事情应该由别人为他服务。”

“他心灵脆弱,那就派出心灵强大的人保护他,这样不就可以充分发挥他的才能了吗?”

太宰治:“依赖别人的人,只能算是孱弱的婴儿,远远算不上强者。”

江户川乱步:“因为他足够强大,所以才会有人心甘情愿地为他服务,还有……依赖别人有什么错?”

江户川乱步到底是大了不少,一针见血:“太宰你不也依赖着姐姐吗?”

“……”太宰治几乎是瞬间就炸毛了,“我否认。”

“哈?否认无效!在姐姐出门的时候,你一共看了门口的方向148次,这种稍微注意一下就可以记住的事情,还要继续否认吗?所有的仆人都可以为我作证哦。”

“是吗。”

太宰治看了旁边的仆人们一眼:“如果你能找到别人配合你的谎言,那我就接受你的污蔑。”

坐在他们中间的少女轻轻笑起来:“你们是在吵架吗?”

江户川乱步立马变乖乖,太宰治看向她,先是看眼睛,然后看头发:“你遇见麻烦了吗?”

“称不上是麻烦。”

她垂下眼眸,将一堆资料推过来。

“多挑一些学校,明天一起去实地考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