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1 / 1)

◎女王的棋局◎

1775年,欧洲大陆发生了大事——许多年后,人们才能知道这些事究竟在每一个历史的岔路上扮演了什么样的作用。

在这一年,整片大陆几乎可以说被三位女王统治着——俄国女沙皇叶卡捷琳娜,奥地利女王特蕾西亚,以及法兰西女王安塔妮亚。

也正是因此,这一时期后来被称为“女王的棋局”。

直到1776年4月的一个夜晚,维也纳的美泉宫里响起了忙乱的脚步声。

“快,快去找神父……”

“女王陛下要见各位大公。”

奥地利女王的孩子们有很多,但此刻仍旧活着的大多数都嫁到了其他国家,而没有嫁人的安娜和伊丽莎白在布拉格和因斯布鲁克的修道院,仍在美泉宫中的孩子只有安塔妮亚。此外,还有女王之子约瑟夫的女儿特蕾西亚和克里斯蒂娜,以及利奥波德的孩子们。

这些孩子们都还那么年幼,奥地利女王深深地叹息。

她挣扎着坐起来,轻轻地抚摸了每一个孩子的头发,微笑着告诉他们要互相友爱,平安地长大。

这些还不能理解死亡究竟意味着什么的孩子懵懵懂懂地离开时,她看见了站在门边的自己的小女儿。

特蕾西亚的视线有些恍惚。

此前她病得很重,头脑昏昏沉沉,真实的场景和幻觉一起扰乱她的记忆。

但这一幕却异常清晰地印在她的视野中——站在那里的少女已不再是她记忆中那个叛逆顽劣的小女孩,她静静地立在晨曦的日光中,目光里虽有哀伤,却内敛而沉静。

这一刻,特蕾西亚真切地意识到,她的小女儿长大了。

这个她几乎没有花费过什么心思关注的孩子,这个因为美貌而被选中嫁往最强大的国家的孩子,不再是属于奥地利的小公主了。

在她的目光中,安塔妮亚走到母亲身边,握住她的手:“陛下。”

面对垂死的母亲,她一时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沉默片刻后,她低声说:“西里西亚……我们夺回来了。”

“西里西亚啊。”女王叹息一声,目光飘到了某个遥远的地方。

在她当初继承王位引起的战争中,普鲁士夺走了西里西亚,那是她心中永远的痛。

她的父亲早早地颁布了《国本诏书》,强调哈布斯堡家族的领地奥地利、匈牙利和波希米亚不可分割,而她也因这份诏书获得了王位继承权。

为了这个国度的安稳,父母先后考虑过让她与普鲁士和俄罗斯的王储结婚,但最终都因为王储夭折或一些力量的反对而作罢。她也是因此获得了与心爱之人结婚的幸运——“我已经为国家牺牲了一次,现在只是个未亡人,”还是个少女的她宣布,“我有充分理由支配自己的第二次婚姻。”

她最终得偿所愿,与生活在维也纳宫廷里的洛林公爵弗朗茨·斯特凡结了婚,弗朗茨甚至为了她放弃了洛林这块家族领地,换成了意大利的托斯卡纳大公国。

“洛林现在已经回到了法国,”特蕾西亚看着她的女儿,喃喃道,“你要是能让它重新与哈布斯堡-洛林王朝的疆土合而为一,我想你父亲会很欣慰的。哈布斯堡的孩子们,都要托付给你了……”

安塔妮亚蓦然抬头看向母亲。

衰老的女王攥紧了她的手,眼里闪烁着像她执政的几十年一贯的威严:“安塔妮亚,你不能拒绝我,就像你不能拒绝你的姓氏和身份,你永远都会带着这个烙印……”

“陛下,”安塔妮亚终于忍不住开口,但她随即看见那双眼中忽然涌出的眼泪。

“安塔妮亚……我曾经做过一个梦,在你离开维也纳的时候……”女王用梦呓一样的声音说道,“我梦见了另一段历史,不,我不知道那是历史还是未来……”

“而现在我即将离开,那个梦又回来了……”她有些哽咽,“我从没有这么恐惧过,就好像那是无比真实的现实……我看到你的可怕命运,看到了一场残酷而疯狂的风暴……”

安塔妮亚微微睁大眼睛。

她的母亲、这个王国的君主,从来没有在她面前流露出这样慌张无措的表情。

上一世,她离开维也纳之后的二十四年,再也没有见过母亲一面。她没有见过衰老的母亲,也不曾听过她临终的遗言。

从来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第一次让安塔妮亚如此清晰地认识到——原来母亲也有老去的一天。

“安塔妮亚,”特蕾西亚攥住女儿的手,声音微微发颤,“我直觉我该问你……这到底意味着什么?你会有什么事吗……?”

片刻的沉默中,安塔妮亚的神情很平静,唯有睫毛慢慢垂了下去:“没什么,只是一场噩梦。”

她低下头,很轻地亲了一下女王的手背。

“我不会有事的,放心吧……妈妈。”

特蕾西亚女王的呼吸渐渐平缓下去后,她站起身,向门口的神父点了点头。

母亲是个虔诚的教徒,她需要临终前的忏悔和祷告。

安塔妮亚走出女王的卧室时,维也纳宫廷里的所有人都敬畏地对她低下头。

她是奥地利女王最小的公主,但早已远远不只是一位公主。

没有人看出她优雅的脚步似乎比往常更急促了几分,冰凉的双手无意识地捏紧了裙裾。

直到美泉宫花园里星光水仙的香气带着夜里湿润微凉的气息扑面而来,一只手忽然拉住了她的衣袖。

朦胧的月光下,遮挡住月光的高挑身影笼罩了一层漂浮的光晕,让他看起来就像是真实与虚幻之间的某种存在。

他没有说话,只是低下头,拿出手帕轻轻擦拭了一下她的眼角,轻声说:“我说过,你还是个小姑娘……哭泣并不丢脸。”

安塔妮亚怔怔地看着他,眼泪忽然就不受控制地沿着脸颊流下来。

好像从很久很久以前开始,她已经习惯了用冷漠和理智衡量一切——在那段混乱的岁月里,泪水与示弱只会给别人更多伤害她的机会。

她以一种高傲的、决绝的、冷漠的姿态坚持到最后一刻,没有人能够看到她的眼泪,没有人能够从她平静的神情中窥见她的任何一丝痛苦。

她既然戴上了王冠,哪怕到死,也需保持与之相配的从容。

可她其实何尝没有恨呢?

如果一切都没有任何限制,她也想恨一切,恨母亲一意孤行地将她嫁到异国,恨那些暗算诽谤的阴险小人……但她更恨自己为何能那样愚蠢。

或许死亡已是最好的结局。

重生带来全新的生命与躯体,却永远也磨灭不了过去的印记。

漫长的十几年时间里,她似乎一直很冷静,她也是这么告诉自己的——但只有潜意识的最深处才知道,她始终都在如履薄冰。

命中注定的诅咒随时随地都像巨大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一样悬垂于她的头顶。自从下定决心,她就再没有想过退缩,但这不代表她不会痛苦。

……而世上有一个人,懂得她的这份痛苦。

她被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沉稳的心跳声从她耳边传来,也盖住了她终于无法再隐忍的哭声。

经年累月,所有积聚的感情冲破了阻碍,再没有一丝掩盖。

“一切都过去了。”

一声叹息,他轻拍她瘦削的脊背,“有我在……别怕。”

……

在这个国家林立的大陆上,任何战争都会引起其他国家的注意——这场战争会如何影响我?我该支持哪一方,或是反对哪一方?

又或者,怎样利用这几方的交战攫取自己的最大利益?

神圣罗马帝国之战来势汹汹,带着仿佛能席卷整个大陆的气势,让周围大大小小的所有国家都屏住了呼吸。

但谁也没想到,它不到一年就结束了,随之而来的是史无前例的权力重新洗牌。

在黑海边新的领土交界处,这场战争中最重要的两位君主见面了——俄罗斯女沙皇和法兰西女王在这里会面,签订了和平条约。

这场历史的会面是由唯一一位同时与两位君主交好,同时又有足够威望进行调解的人物伏尔泰协调的,而为此提供保障与见证的则是刚从奥斯曼独立出来的塞尔维亚国王尼古拉一世——虽然这个国家才从土耳其统治中独立一年,但其军事力量的强大已经被所有国家熟知。

在这片炮火几乎从来不熄的大陆上,没有人知道和平能维持多久,但至少现在,人们看到了全新的希望。

无论如何,这几位君主的名声都十分不错,没有一个像历史上曾有过的那些性格古怪或残暴的国王。

“当年的小姑娘长大了,能来和我握手了。”叶卡捷琳娜笑着说。

安塔妮亚也微笑起来:“我当年是想不到的。”

“说起来,还是你赚得比较多,”叶卡捷琳娜摇晃着手中的酒杯,“俄罗斯本来就很大了,我只不过多得了几小块领土……”

“而你,我数数,你现在是法兰西、匈牙利、波希米亚、克罗地亚和斯洛文尼亚、魏玛和西普鲁士女王,奥地利女大公,洛林、托斯卡纳、米兰和卢森堡女公爵……太多了,我肯定数漏了。当然,一个‘神圣罗马帝国女皇’的头衔倒是足够把这些都囊括进去。”

说到这里,叶卡捷琳娜似笑非笑地看她一眼:“那倒是很有意思,就像东西罗马帝国在我们手中再现了一样。不过……东正教的教廷在我的掌控之中,但我听说罗马教廷和那几个选帝侯似乎并不总是那么听话。是吗?”

“哦,”安塔妮亚淡淡地啜饮了一口葡萄酒,“选帝侯都在我的疆域附近,而教皇国毕竟在亚平宁半岛上。”

“我只是善意地提醒了一下教皇,教皇国东南边的那不勒斯和西西里王后是我的姐姐约翰娜,西北边的帕尔马公爵夫人是我的姐姐约瑟法,西边是我的托斯卡纳,而西南边的海岛是科西嘉。”

作者有话说:

预计明天正文完结,然后会更几个时间线的番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