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1 / 1)

◎恐怖瞬间扩散开来◎

安塔妮亚是在一个秋风清爽的早晨来到为尼古拉安置的住处的。她还没走进院子,就看见小少年正埋头在画什么。

她轻手轻脚地走了进去,安静围观。

她围观了好久,忍了又忍。

“不得不说,你画得实在不太好看。”

尼古拉:“……”

小少年默默看了她一眼,往旁边走了一步,挡住她略显嫌弃的视线。

这孩子气的动作把安塔妮亚逗笑了。

“哎,对不起,我不该这样没礼貌。”她没什么诚意地道歉,“你画的为什么和它不一样?”

她从父亲那儿弄到的蒸汽机模型此刻正摆在院子里,而她来时少年似乎已经画了很久——奇怪的是,画的并不是蒸汽机的模型。

虽然长得有点像,而且线条结构笨拙得要命,但安塔妮亚可以清晰看出这绝不是同一种东西。

“因为我不是在画它。”少年头也不抬地回答。

“哦?”安塔妮亚挑了挑眉,“那你是在瞎画吗?——作为你的赞助商,我已经开始为我金钱的未来感到担忧了。”

“这是改良完成后的设计图。”

“改良完成后?”安塔妮亚若有所思地重复一遍,锲而不舍地提出了自己的疑问:“你不应该先试一试这些机器好不好用,再考虑如何改良吗?”

虽然她不是科学家,但她是个懂得常识的正常人。这几台机器也就刚送到尼古拉这里,而且很明显没有启动过。

“不需要。我在脑子里就可以完成试验了。”

尼古拉瞥了她一眼,微微抬起下巴,“如果不是因为我光凭语言没法告诉那些锻造匠们我到底需要什么,我连这张图纸都不用画。”

获得了一定物理学知识后,他十七岁时起就发现自己完全不需要任何模型、图纸或者实验,可以直接在大脑中搭建起复杂的机器模型,并且精确计算里面所有相互作用的结构与效果。

可惜,为了避免别人因为他的年纪和太过不相符的知识与创造力而把他当成什么妖魔鬼怪,他在至少长到十五六岁之前恐怕还得低调一些。

他在适当的自保与无法遏制的创造欲之间挣扎许久,最后决定采取折中的办法——在年龄足够大之前,先把那些最惊世骇俗的发明创造藏在他的脑子里。

要是人类社会的生产力进步像他脑子里一样容易就好了。

尼古拉忍不住抱怨了一句:“别人可能需要反复测试理论和设备验证数据,但我不需要。只要通过大脑就可以完成所有过程了,如果还要搬到现实来一遍,未免太过浪费时间精力。”

听到这话,安塔妮亚露出了一言难尽的表情。

听起来很厉害的样子……也很像是在骗人。她怀疑地想。

不过,他当时为自己展现的“科学魔法”确实很惊人。

而且她知道,天才神童确实是存在的——比如那个一见面就要娶她的小音乐家,不就是五岁开始作曲,六岁开始巡演么。

于是,安塔妮亚最终愉快地决定,自己手上现在已经有了一笔充裕的资金,可以给他一点小小的信任。

“你只是来看看我的进度吗,殿下?”尼古拉这才发现他似乎缺乏待客的礼节,“需要喝杯什么吗?”

“不用了。”他提醒了她,让她想起自己溜出宫来是为了什么,“我要去找斯维登医生,他离你这儿不远,所以我才顺便来看看。”

“斯维登医生?”尼古拉慢慢停下笔,“那位治天花的医生?皇宫里出现天花了吗?”

那位医生住得不是太远,但因为是王室御医之一,而且专攻这种维也纳街头令人闻风丧胆的恐怖疾病,周围街坊领居全都知道他的存在。

尼古拉是昨天听邻居说起时才知道的。

“目前没有。”安塔妮亚平静地说,“但以前有,以后早晚也会有。”

如今是九月,还没到天花传染的高峰期,美泉宫中风平浪静。

但就在去年,她的第二个哥哥卡尔因为天花夭折。

而且她知道,如果她不采取行动,皇宫中最近的一波瘟疫即将在两个月后到来,夺走约翰娜的生命。

“那你打算找他做什么?”尼古拉奇怪地问道。

按理说,这绝不该是无忧无虑的小公主关心的问题。就算出现了瘟疫,也该有皇宫中的专人安排大公和女大公们离开,而不是让一个七岁的小女孩来找医生。

当然,小公主显然是偷偷溜出来的。

“我找他给我种人痘。”安塔妮亚答道。

“……人痘?”尼古拉愣了愣。

“对。”安塔妮亚想他可能不知道这是什么,“这是从中国传来的一种预防方法。种人痘之后,就不会得天花了。”

接种方式很简单。医生用小镊子在天花患者的伤疤上蹭一下,然后在你的胳膊上划开一道小口子,把镊子在伤口上涂抹一下。之后的几天,原本的伤口上会长出一个小脓疱,等它再度脱落后,就不会得天花了。

“但种人痘的安全性不高吧?”尼古拉皱起眉头。

“哦?你知道它啊。”

确实。这种预防的问题是,每几十个接种人痘的人里面,就有那么一两个得天花死掉。

这就比较可怕了——虽然天花的死亡率比这高多了,但人们总会有侥幸心理,或许我不会被传染上天花呢?而接种人痘却需要主动做出冒险的决定。

但安塔妮亚相信自己不会那么倒霉,因为上辈子她就接种了,并且再也没有染上天花。那已经是好几年后的事情。

关键在于,现在教会十分反对接种人痘。那些老家伙们说,只有上帝才能决定谁能在天花中幸存下来,所以接种是违背上帝意志的。

去他的!如果上帝的意志是让她的兄弟姐妹们早早死去,那就让上帝见鬼去吧。

安塔妮亚已经想好了,她会首先偷偷自己接种,然后说服女王给皇宫中的人,至少给她的兄弟姐妹们都接种人痘,以此抵御今年冬天即将到来的严重疫情。

然而面前的小少年却若有所思地问道:“你听说过别的接种方式吗?”

“别的?你说把痘痂粉吹进鼻子里那种吗?听说那种死亡率更高。”

“不。”尼古拉摇了摇头,轻轻吐出一口气,“听说有另一种方式可以预防天花,和人痘一样有效,而且基本不会死人。”

……

“用牛痘预防天花?您确定吗,殿下?”

斯维登医生惊讶地看着来找他的大公爵小姐,目光在她身边陌生的小少年身上停了一秒钟。

格拉德·范·斯维登医生是一位头发花白的荷兰老绅士,因为痴迷于医学这么个叛逆的追求被家族视为异类,但却在弗朗茨皇帝还是洛林公爵时与他有着不错的交情,因此皇帝邀请他来定居在维也纳,做王室的医学顾问。

皇帝向来没什么架子,没什么事也常常邀请他去逛美泉动物园。不过最近一年他没这个心情了——天花时时肆虐,维也纳人心惶惶。

就在去年,皇帝夫妇的第二个儿子因为天花死去,而他身为王室医生却对此束手无策,为此很是挫败。

“这是东方最新的一种实验发现。”安塔妮亚微笑道。

尼古拉给她详细地介绍了该如何通过缜密的实验设计来取信医学专家,再由她来吩咐斯维登医生。毕竟,哈布斯堡女大公的话自然比一个来路不明的少年的话更可信。

“您只要走访一下附近的农场挤奶工就能够验证,那些被牛痘感染过的挤奶女工没有染上天花的。”

牛痘是奶牛常见的病,感染的奶牛□□上会出现脓包。普通人平时接触不到,但挤奶女工却免不了会碰到这些溃烂的伤口。她们中许多人之后会发烧、身上长出丘疹,但这些与天花十分相似的症状过几天就会慢慢消退,没有一人因为牛痘死亡。

痊愈之后,她们似乎就获得了天花的“豁免权”。

——这么一通劝说下来,安塔妮亚自己都坚信牛痘可以预防天花了。

“如果确实如您所说吧,”斯维登医生沉思着说,“那也未必就是牛痘的功效。可能是这些挤奶女工喝的新鲜牛奶,或者是这些农场环境里面的一些特殊物质。”

“……不过无论如何,这是一个很不错的思路。”

……

马车行驶在维也纳的街头,尼古拉凑到窗户边,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周边的一切。

正是气温适宜的时节,天色晴朗,街上十分热闹。来往马匹脖子上系着的金色铃铛发出叮铃铃的脆响,马身上是绛紫色的丝辔,随后经过的马车半开着窗,可以由拉开的车帘瞥见里面珠光宝气的丝绸和种种饰物一闪而过,仿佛倏忽闪过的亮晶晶的流星。

不过所有的女士都行色匆匆——这是因为大家都知道女王的“贞洁特使”正在附近巡逻,如果被他们发现任何貌美的年轻姑娘走进一幢房子,就会在屋子外守株待兔,等她出来时盘问她,如果可怜的姑娘难为情得红了脸,就有可能被送进监狱。

就在这时,马车忽然停了下来。

“怎么了,先生?”安塔妮亚问道。

“好像是有人和贞|洁特使在吵架……咦,那是首相大人么?”

考尼茨亲王?

安塔妮亚奇怪地探出头去。

确实是首相大人。

他一如既往地穿着考究——毕竟这位格外注重外貌的政治家所有的衣服都要专门拿到巴黎去洗烫,还一定要撒上法国香水。他对时尚之都巴黎的服装潮流了如指掌,甚至在安塔妮亚成为法国王后之后,还专门与她就此交流过。

首相大人骑着马,马背上还带着一个女人——咦,那并非他的夫人,而是一个她从未见过的丰腴女人,打扮得跟他一样花枝招展。大概是他的情人。

这下事情就很清楚了。

考尼茨首相嚣张得很,女王去匈牙利巡视此时不在首都,他便敢带着情人招摇过市,还跟贞洁特使吵架。

估计等女王回来找他算账,他还敢跟女王当面争辩。这大概是首相大人独一份的尊荣。

“我们走旁边的小巷吧。”

马车艰难地从拥堵的车流中转向,安塔妮亚是看着首相那一头亮闪闪的银发,想起了宫廷里的一个传闻。

这个传闻非常有意思,她决定与外国人尼古拉分享,毕竟这种故事讲给从没听过的人才好玩。

“你看,那个穿得像孔雀一样一身亮闪闪的男人就是考尼茨首相。”

尼古拉点点头。

“看到他的假发了吗?上面扑了超多粉。据说他有一个专门的扑粉厅,每天早上会有侍从在整个屋子里撒上细粉,然后六个仆人拿着手帕在屋子里站两排。首相戴着假发从他们中间走过去,仆人们一起对着他扇动手帕,这样就可以把粉均匀地扑在假发上。”

尼古拉侧过头看了一眼,好怪。又看了一眼。

他忍不住说:“下次如果你有机会,可以提醒考尼茨首相,千万不要在这个扑粉厅里点火,不然可能会引发剧烈爆炸。”

“啊?”

“……没什么。”

就在这时,旁边马车上忽然传来一声惊喜的叫声:“安塔妮亚殿下?”

一身米白色精致礼服的莫扎特坐在马车里,刚从美泉宫回来。

他原本也在好奇地围观胆敢当街和女王风纪使者们对着干的首相大人,却突然发现旁边马车里那个漂亮黑发小男孩旁边坐着的金发小女孩,似乎就是他最喜欢的安塔妮亚小公主。

“哗啦”一下,那辆马车的窗帘被拉了下来,然后骨碌碌地驶离了。

“咦?”

六岁的莫扎特愣了愣,可能是他看错了吧。

他很快把这事抛在了脑后,兴致勃勃地哼起自己脑中的旋律来。

街上车水马龙,带着三角小帽的小贩赶着牛车,城里的居民们侧身挤过几乎动弹不得的车流,所有人都在幸灾乐祸地看那位一看就是贵族的男人和风纪使者吵架,唯有小心翼翼护着箩筐中鸡蛋的农妇在大声叫骂磕到她的马车夫——

就在这时,那位贵族怀中浓妆艳抹的女子身子忽然晃了晃,一头栽到了旁边的露天马车上。

“曼妮!”考尼茨首相一声惊呼,连忙下马。

“啊——”一声凄厉的尖叫忽然从马车上传来。

马车里身穿大蓬裙的女子一把甩开栽倒在她身边的女人,恐惧得面容都扭曲了,手脚并用地往远离她的方向挤过去,语无伦次:“她好烫……她,她胳膊上起了个脓包!”

恐怖瞬间从这辆马车扩散开来,此起彼伏的尖叫在街道上越传越远。

“天花!是天花!”

作者有话说:

尼古拉万万没想到,他的穿越生活会从医学实验开始。

天花:傻了吧?医学实验没法在脑子里模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