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成昂最后是在江南走的。
牵机之毒将他的身子腐蚀个空,这两年也是因为牵挂著阿允,才撑到了现在。
看着躺在床上喘不上气的谢成昂,安泽跪地叩头:“老爷,老爷,您别丢下我。”
“阿泽啊,我怕是,怕是不行了。”
“这院子还有那些钱便是我留给你的,安泽,你跟了我二十几年,我也舍不得你,可我必须得走了。”
“因为,因为淑仪来接我了。”
谢成昂青白的唇瓣,他干枯的大手盖在了安泽的头上,最后?出一丝笑意:“好孩子,我们,我们来世再见。”
大手缓缓垂落。
安泽又一次落下泪。
他哭的撕心裂肺,辅佐陛下二十多年,他从一个乞儿变成宫中人人都要捧著的大内总管。
元淑皇后薨逝后,他陪着陛下走过了那最难的时候,每每想起,他还是心如刀绞。
为何?
为何有情人不能终成眷属?
可后来啊,他想明白了,这件事,是陛下错了。
陛下不该冷了娘娘。
后宫多少人要针对娘娘?
安泽擦了擦眼泪,红肿的眸子,他将信件放在桌上,从荷包中掏出一枚漆黑的药丸。
那药丸含有剧毒。
是他怕这路上以防万一而准备的。
只是没想到......
“陛下,奴才这辈子遇到您与先皇后,是奴才之幸,黄泉路上多冷啊,奴才,这就随您去了。”
吃下药后,安泽嘴角渗出黑血,他坐直身子,紧紧趴在谢成昂身边,颤抖着手,将一枚旧帕子拿了出来。
上面绣著的梅花已经褪了颜色。
他嘴角荡起一抹单纯的笑:“皇后娘娘,奴才与陛下去寻你了。”
随后,握著帕子,没了声息。
时光飞逝。
屋顶的是积雪落下,滑出啪嗒一声。
屋内的火龙烧的旺盛, 谢成昂趴在桌子上,一惊,瞬间坐直了身子。
眼前的景和宫跟他走的时候一样,谢成昂看着桌上的折子:“望陛下雨露均沾,莫要独宠,以免陈家独大。”
“独宠?”
他记得这是淑仪刚生下阿允的时候,大臣们上的帖子,此时,选秀已经结束。
原本空虚的后宫,格外的热闹。
今日便是应该翻牌子,进后宫的第一天。
“陛下,敬事房的人来了。”
安泽还是以前的安泽,不过这个时候略显青涩,谢成昂心底有了一个猜测,莫不是,他死后回到以前了?
回到淑仪还在的时候?
想到这,他心内控制不住的雀跃,他有好多年没有见到淑仪了,淑仪......
“让他滚回去,安泽,随朕去鸾凤宫。”
安泽一愣,陛下不是刚说好,要宠幸新人的吗?
怎么又要去找皇后娘娘了?
不过这样也好,皇后娘娘就不会伤心了。
景和宫距离鸾凤宫不远,熟悉的景色越来越近,他也越来越紧张,直到迈进大门,看着烛火摇曳中,投射在窗边的那一道倩影。
隐约听见里面的噷谈声。
“娘娘,您多少用一些吧,小殿下已经睡了,您吃些也睡吧。”
女子的声音空灵悦耳,却夹杂着丝丝伤心:“阿樾,你说,陛下他今日翻谁的牌子了?”
“娘娘,您是一国之母,陛下,陛下他宠幸其他的妃子,也是应该的,为了江山社稷,为了朝?稳固。”
“本宫知道,当年本宫嫁给他,看着他一点点得到这尊贵的帝位,我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可当这一日真的到来,本宫这心中,真难受啊。”
阿樾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只见大门打开 ,一道明黄色的身影冲进屋子,将床上的人抱了个满怀。
阿樾:?
安泽:?
陈淑仪:??
“走吧,陛下今日怪怪的,想必有话跟娘娘说。”
阿樾狐疑的点点头,还是走了出去。
嗅著怀中的梅花香,谢成昂将人抱了个满怀,才知道,这一切不是梦。
这一切都是真的。
他真的回来了。
“淑仪,你莫怕,朕来了,朕来了。”
陈淑仪水眸有泪光闪烁,自从选秀后,他们每次见面便是吵架,已经很久没有这么亲近了。
若不是她生下了皇长子,怕是,这人真的要将他忘了。
“陛下, 可是遇到什么难事了?”
听着柔柔的声音,谢成昂抬头,看着那张朝思暮想的脸,他哭了,这么多年,这么多年的思念,他终于见到了淑仪。
哪怕是梦。
他宁愿一辈子都不想醒来。
陈淑仪这时才慌了,拿出帕子给他擦拭著脸:“成郎,到底是怎么了?”
“可是有心事?”
“没事,淑仪,朕想你了,想抱抱你。”
陈淑仪脸一红:“陛下,您说什么呢?现下天色晚了,陛下可要召人安寝?”
谢成昂摇头,趴在陈淑仪怀中:“朕不要,朕只要淑仪。”
“陛下......”
“淑仪,我们睡觉吧。”
他自己将龙袍胡乱一脱,扔在一旁的小几上,钻进了外侧,紧紧捏著陈淑仪的手,一刻都不想松开。
陈淑仪此时脸颊红的滴血。
这般无赖的样子,只有她刚跟谢成昂成亲的时候才能见到。
看着谢成昂的睡颜,陈淑仪勾了勾唇,指尖摸着他的五官。
陛下。
翌日。
“淑仪?淑仪?”
谢成昂皱着眉,在梦中喊著,陈淑仪抱着谢允,轻轻地摇著,看见他眉头紧皱,她赶紧放下谢允,轻喊著:“陛下?陛下?”
“呼。”
“淑仪!”
谢成昂坐直了身子,看着哄孩子的陈淑仪,他悬著的心才放下。
他还没跟淑仪待够。
他不想回去,看着襁褓中还是个婴儿的谢允,谢成昂心底有了一丝恶趣味。
日后那么清冷的儿子,如今还在怀中。
若是他现在就将桑妤的婚事定下......
不对。
桑妤还没出生。
这个时候,桑启那个木头应该还没有追到纪凌烟。
想到还能见到年轻时候的朋友,他心思微动:“淑仪,晚上朕再来瞧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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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陛下忙去吧。”
看着谢成昂的身影,陈淑仪嘴角勾起一抹幸福的笑意,哪怕这份幸福持续的时间不长,她也愿意。
-太傅府
桑启的父亲桑武序是曾经太子的太傅,只是早些年因病过世了。
如今的太傅府只有桑启与桑文两兄弟。
“桑文! 你心里可有我这个哥哥吗?”
“那你心里有我这个弟弟吗?”
“我什么时候没有你这个弟弟了?”
桑文冷笑一声:“这次的七夕,你是打算跟凌烟一起吗?”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你也喜欢凌烟??”
桑启俊脸上一副不可思议的样子,桑文白了一眼:“你才知道?”
“真是够蠢的。”
“那你什么意思?”
桑文双手摊在桌子上:“凌烟主动邀请谁,谁就去,期间两人不许耍心眼。”
桑启点头:“可以,公平公正。”
“大公子,陛下来了,在前厅等著您呢。”
“我知道了。”
桑启整理了一下衣冠,走到了前厅,看着一身便服的谢成昂,连忙拱手:“末将参见陛下。”
谢成昂看着年轻的桑启眼前有些恍惚,他们好像也有好久没见了。
他有些感慨:“你磨磨蹭蹭在后面做什么?”
“还不是桑文,他居然也喜欢凌烟,陛下,您答应末将了,只要凌烟答应,便给我们赐婚。”
“那是自然,走吧,随朕出去走走。”
“是。”
两个人走在大街上,听着摊位小贩的叫卖声,桑启只觉得谢成昂今日有些不一样,但是具体又说不上来。
出了京城,映入眼帘的是整片的梅花林,梅花高洁,谢成昂站在树下,指尖摩挲著一片花瓣。
“陛下,您今日,让末将感觉到有些不一样。”
“哦?有何不一样?”
“嗯,就是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好像变了。”
谢成昂转头看向桑启,勾唇:“桑启,若是朕说,朕已经经历过上一世,你可信?”
“人死如灯灭,此话末将不信。”
“可上一世,你与凌烟成了婚......”
桑启皱着眉:“只是世间皆有轮回,末将相信。”
“你啊你啊,哈哈哈哈,朕也不信,可是朕是真的经历过一世了。”
“那上一世,陛下如何?”
谢成昂幽幽道:“朕安享晚年,太子励精图治,实乃明君。”
“那末将呢?”
“你娶了纪凌烟,婚后一年生下了一对龙凤胎,男孩随你,女孩像极了凌烟。”
桑启听着谢成昂笃定的语气,他有些相信了 :“那可太好了,末将就喜欢女娃,像凌烟的女孩,定然更好看。”
谢成昂瞪了一眼他:“但你早逝,死在了战场上,凌烟听闻你的死讯,一尸两命。”
“你的女儿受尽苦楚,幸好,最后找到了所爱之人。”
“所以,桑启啊,你继续从文吧,为了凌烟,也为了你的孩子......”
桑启脸有瞬间的惨白,随后恢复正常:“陛下就知道打趣臣,臣当年上战场给老爷子气的请出家法。”
“如今父亲早就过世了,我更要坚定我的愿望,守护大雍一方安康,哪怕丢了命也在所不惜,这是我与陛下说好的。”
“不是吗?”
谢成昂苦笑:“你啊你,怎么还是那个性子?”
是啊。
上一世的你真的为了大雍丢了性命,我也失去了最好的兄弟。
“罢了,随你,朕也就是随便一说。”
既然他重生回来,那就要提前清除掉害了桑启的凶手。
之后的几个月,谢成昂一步都没有踏进新人的宫殿,除了在景和宫,便是去鸾凤宫。
陈淑仪也发现了他的变化,也曾开过口,只是却被他堵了回来。
“朕心里只有你,淑仪,朕答应你,不会跟她们发生任何关系。”
说过几次后,陈淑仪也便不再说了。
转眼到了乞?节。
谢成昂下朝后,神神秘秘的走进鸾凤宫对陈淑仪道:“淑仪,收拾收拾,朕带你出宫。”
“出宫?陛下,出宫要去哪?阿允怎么办?”
谢成昂看着襁褓中挥着手的谢允,有些嫌弃:“就让阿樾看着就好。”
“走。”
马车晃悠悠的出了宫门,因著是乞?节,大街上的男男女女格外多。
陈淑仪也有些兴奋,自她入宫以来,已经许久未出宫了。
“陛下......成郎,我们要去哪?”
“你不是一直念叨著醉香楼他们家的醉蟹,这次夫君带你吃。”
陈淑仪听到夫君两个字羞红了脸:“好,夫君。”
而太傅府门前,桑文和桑启站着,瞧见马车远远驶来后停下,一只纤纤玉手掀开帘子,露出了纪凌烟那张绝美的脸,她身穿红裙,犹如梅花妖精般魅惑。
“桑文......桑启哥哥,我们一起去灯会瞧瞧吧。”
桑文眸中闪过一丝落寞:“凌烟,你是来邀请我的,还是?”
纪凌烟也有些害羞,她转头看向桑启:“桑启哥哥,我想与你一起去灯会。”
桑启也有些不好意思,他柔声道:“好。”
看着马车走后,桑文有些落败,果然,凌烟喜欢的是大哥吗 ?
他嘴角勾出一丝苦笑,正准备转身的时候,有女子叫住了他。
“桑公子,我是宁家的人,你还记得我吗?”
宁婉眼尾上挑,有着小女儿的姿态,桑文微微一愣:“你是宁姑娘?”
“是,桑公子,今日街上可热闹了,可要跟我去瞧瞧?”
“不必了,多谢宁姑娘厚爱,我还有些事情。”
桑文点头,随后走进了太傅府。
宁婉嘴角的笑意一淡,一旁的丫鬟出声安慰:“姑娘,您莫要灰心,桑公子许是真的有事。”
“是吗?可是他看着纪凌烟的眼睛是那样的温柔,为何独独对我,那么冷漠?”
“可是纪姑娘不喜欢他,您莫要忧心了。”
宁婉看了一眼太傅府,转身离去。
而此时,长街上。
谢成昂一身便服,拉着陈淑仪的手,两人漫步,四周的花灯格外亮眼好看。、
“要不要来个糖人?”
陈淑仪红了脸:“臣妾都是当娘的人了,怎么还吃糖人?”
“那又如何?夫君给你买。”
“来个糖人。”
“好嘞。”
看着花灯下谢成昂的侧脸,陈淑仪只觉得心底塞满了蜜糖。
甜滋滋的。
“来个簪子,来个面具,来个花灯。”
不一会,安泽的怀中便抱了许多的东西,他叹了口气,没事,陛下和娘娘幸福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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