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节之三 权钱交易下的牺牲品一
人生如运动场上的赛跑,一个人倒下去,其他的人还得拼命地跑。人们很快淡忘粮油部发生的事,也淡忘了刘敏的存在。
朱婕等了许久也没见刘敏上班,心想一定是没有人通知她审查早已结束,她已被宣布无罪。遭遇一场人生打击的她还好吗?朱婕深深挂念着她,于是约了常丽一起去刘敏家。
在刘敏家门口,朱婕摁响门铃,听到里面有疲沓的拖鞋踏地声由远及近,开门的正是刘敏。她的神态让朱婕和常丽心痛地涌出泪水糊了双眼。
只见昔日精力充沛,走路昂首挺胸的刘敏,此刻脸上已如被刀削去一层肌肉和光泽,颧骨突起托着一双因瘦削而显大且呆滞的眼睛;昔日梳理光洁的头发乱蓬蓬堆在肩头脑后。
她倚着门,空洞的眼里浮起一片惊讶,既而是一片欣慰,嘴里讥道:“哟,你们俩这么大胆,还敢来看贪污犯。”
朱婕和常丽几乎是同时扑上去,一把抱住她,放声大哭。常丽哽咽着跺着脚叫喊着:“你咋变成这模样啊?啊?”朱婕悔恨地直喊:“我们来晚了,来晚了。对不起,刘敏。”
刘敏脸上浮起凄迷的笑,拍拍她俩抖动的肩膀,反而安慰道:“别哭,别哭,都过去了,都过去了。”
她关上门,将她俩扶正,引她们走进客厅。
俩人坐在沙发上擦干眼泪,刘敏已为她们沏来热茶,脸上依然浮着淡淡地笑:“喝茶吧,看到你们的刹那间,我知道一切都过去了。”
“过去了。”朱婕点头,眼睛一热,忙将眼睛转向一边,顺手拿起一本书,显然刘敏刚才正在读这本书,道:“你真的在认真学习反省吗?”看一眼书名,见是《×××活佛小传》,顺手翻了翻,竟破涕为笑:“你不至于看破红尘吧?”
刘敏递给她茶杯,淡淡地说:“真的看破了,要不是看破了,我就活不到今天。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呐。”
常丽又涌出泪水,哽咽道:“看你这憔悴的样子,我心里难受。有啥想不开的,他又没有扣你的工资。”
刘敏怆然长叹:“事情没遇到你头上,你不会明白我的感受。我今天还能站着就已经够坚强了。”她紧咬嘴唇,强忍着不让眼眶里涌出眼泪。
朱婕握紧她的手,说:“别忍了,哭出来,会好受些。”
刘敏摇摇头,说:“想不开的是我至今不知道我究竟得罪何方神圣?崔小田那几个小人算什么呀。”
常丽告诉她:“已经宣布你无罪,啥事也没有。”
刘敏无声地靠住沙发背,闭了一会儿眼睛:“我知道会这样,可是没有领导正式通知我。啊,你们说他们整了啥名堂?”
常丽说:“有人说你得罪了贾为民,有人说你得罪了胡利衡,你觉得呢?”
刘敏思忖道:“要说得罪吧,也有这回事。一是我不巴结他们。我是上了贾为民黑名单的人,是钱书铭路线上的人,你们也是啊,为什么挨整的是我?”
朱婕生起兔死狐悲地感觉,说:“整我们也是早晚的事,只不过你先撞到他的剑尖上。”
“希望你们躲过一劫。”刘**慨道,又接着说:“二是胡利衡刚上任时,我休假,后来他见了我总说我架子大。莫非是这两个原因让他们合起来整我?”
朱婕说:“他也问过我两次,我想一个男人不至于计较这样的小事吧!”
常丽说:“再说,钱总走了,贾为民要整咱们的时候,是胡利衡出来制止;这次整你,又是胡利衡出来阻止。我看是贾为民要整你的倾向大一些。”
“也不尽然。”刘敏摇摇头说:“崔小田是崔局长的儿子,任桂红是吴可卿的表妹。我想可能是他们为了讨好局长,让我给局长儿子腾位子。”
朱婕心里说,好啊刘敏,你这是想到胡利衡的心上啦。如果是胡利衡为了巴结局长而做的交易,那么你就是他手中权利交易下的牺牲啊!这样一想,心里明朗了许多,嘴上又不便说,就扯开话题:“反正啥事也没有,反正结果就是崔小田坐了你的位子。”
常丽一口咬定:“就是杀鸡给猴看,抓阄抓着你的。”
刘敏黯然道:“结束了吗?我还等着迎接他们的宣判呢。我在金州贸易公司的一切都结束了,这算什么呀!”
朱婕拍着她的手背,安慰她:“别想这些啦,都过去了,一切都会好起来。”
刘敏低头抬眼间,含了许多难以形容的痛苦,说:“这事现在说起来很轻松,可是你们谁能想象我接到恶讯的时候,那种痛苦,只有亲身经历了才解其中的滋味,你们永远也无法理解。那天上午我还以科长的身份坐在客户面前,下午就接到吴可卿的电话,令我停职接受审查。撂下电话我就啥也不知道了。我一向好强,对科员要求也严格,我觉得自己是个典型的女强人,前程似锦。可是顷刻间,一个电话,我就变成涉嫌贪污犯!天哪,这个打击我实在无法承受,谁能告诉我这是为什么?可是接下来的日子,没有人找我谈话,我也成了霜打的秧子抬不起头,见不得人。我吃不下饭,睡不着觉,想不通啊。
后来常丽打电话,我才知道是崔小田他们害我。都怪我太粗心,不防人,不留心眼,招小人陷害。但是我更想不通的是公司领导怎么就那样相信他们的话呢?”
刘敏叙述自己过去的工作,叙述自己想不通的事情。
“嗨,我这人从不肯流泪,这件事让我的眼泪都流干啦。有个会相面的朋友说我的眼睛太厉害,必招小人谗害。你们说我的眼睛有那么可怕吗?那人让我切记要掩藏锋芒,否则容易功高震主,我还没明白,我又没想篡谁的权怎么会震主呢?是不是我拿的奖金震着他啦?”
朱婕想起年前刘敏汇报工作时的情景,点点头道:“有这可能,你震的不是一个主。”
刘敏苦笑道:“真的吗?可那不是我贪污的,是公司定的奖励政策啊,是我的辛苦钱啊。嗨,早知如此,钱总不要定这些政策多好。”
常丽世故地说:“没有奖励政策,谁愿意拼命挣钱?现在生意那么难做,坐在办公室喝茶舒服,大家的效益怎么提高?钱总还不是想提高业务科的积极性吗?说白了,谁不想多挣些钱啊?”
刘敏满腹难怅:“是这个理,钱是挣了,却落得被别人眼红遭陷害的地步。嗨,不说啦,没意思,后来我读到活佛的小传,一下子想通了。我命中有此一劫,是前世冤债。如果整我是报前世的债,我认了,已经发生的事就让它自生自灭,没必要让它缠着我。”
“阿Q!”朱婕立即表示反对,“你这是典型的阿Q精神,自我安慰。你这样想可就便宜胡利衡和崔小田啦。”
“是啊,是啊,你这样消极避世,正中胡利衡的心意,你应该要求他们道歉,告崔小田他们诬告陷害。”常丽也觉得刘敏太软弱。
刘敏摆摆手:“何苦费那神。恶人先告状何患无词,何况这是胡利衡一手策划,我若是去争辩,恐怕他恼羞成怒真给我定个罪名,也不是不可以,那人整人太有手段,魏星良他们的下场就是例子。”
朱婕和常丽想想她说的也是事实,胡利衡的心思越来越让人莫测,出手诡谲让人防不胜防。如今公司的人都在夹起尾巴小心翼翼做人。“嗨,真累啊!”她俩不约而同地叹口气。
“静观其变吧!再说,人人都道神仙好,那是只知其一。你们说当那劳什子科长有啥好啊,累死人了。为了工作,我们都忘记自己是女人了。你们看我现在已经摆脱痛苦,整日读书学习,相夫教子。现在我才体会出做一个女人真好,以前欠老公、欠孩子、欠家庭的东西太多。我劝你们也吸取我的教训,别为公司的事拼命干,不值!”
说得朱婕和常丽都乐,常丽说:“我们本来要劝你想开点的,没想到你现在比我们还开通。”
朱婕也笑道:“你真是看破红尘喽。”
常丽鼓励她:“既然你这样想,就好好修养一阵,争取养得漂漂亮亮的哦。他们不通知你上班,你就别理他们,反正不少你工资。”
“当然不能少,又不是我不上班,是他们不让我上,少了工资我可要争啦。”
“财迷!”朱婕擂她一拳,三人大笑着倒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