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节 邀功
“当当当”,又有人敲门。胡利衡把沉重的身体搬出松软的沙发,坐进他那把至尊无尚的圈椅,喊道:“进来!”
一位满头寸发花白,身躯略显臃肿的人推门进来,手指间夹着冒烟的香烟,脸上的皱纹折叠着。
“哦,老魏,请坐。”胡利衡站起来招呼他坐在贾为民刚刚坐过的地方,自己也挪进沙发。这个被他称为“老魏”的人的到来令他从心底涌起一些惬意:今天是他上任的第一天,按照中国人的惯例,知趣的人,都应该来为他捧场,哪怕是寒暄几句,也会让他感受感受“众星捧月”的气氛;而按照官场的潜规则,他的副手们——如果忠于他,就应该争先恐后前来亮相,算是向总经理报到或者是请示工作。所以,面对老魏,他露出可亲的微笑。
来人正是副总经理魏星良。“胡经理,我可是举双手赞成你当总经理的。”他带着浓浓的四川口音,一坐下就忙不迭地表态。
胡利衡连声道:“谢谢,谢谢,以后还要仰仗魏经理的支持呢!”
“没问题,没问题,我全力以赴地支持。我对老程、老何说了:‘胡经理是干大事的人,我们要处处维护他的威信。’所以啊,我们把象棋、麻将都收了,今早正点上班,认真学习贸易局党委下发的文件。”
胡利衡满意的点着头,赞赏地说:“这就对了。以后,我们得注意自己的形象,凡事不能让群众戳着脊梁骨骂啊!”
魏星良脸上显出羞愧,讪讪地叫道:“哎哟,你是给我上话吧!以前的事不能全怪我们。是钱书铭把我们整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你是知道的,你不也一样被他们架空吗?。我们只有跟他对着干。如果不这样,咱们能翻身吗?”
“啊,以前的事就别提了。”胡利衡就像被马蜂刺了似的,一股挠心地烦躁。先是想起被钱书铭架空的日子,生活的滋味真是苦不堪言;后是想到自己能坐上总经理的位子,终究不是靠正常途径取得的,应该烂在肠子里沤肥,而贾为民、魏星良却屡屡以此暗示、邀功、要挟,令他心中像吞了一个苍蝇,对他们油然而生一股厌恶,寻思:“这个人又想要什么呢?”嘴上却不动声色地说:“咱们从今天开始,一切向前看,把效益搞上去。”
魏星良趁着吸烟的空儿,将眼珠子转到眼框边儿早把他的神态觑得清清楚楚,心里猜到他忌讳以前的事情。他诡谲地咧出一丝笑纹,顺着胡利衡的话颇显理解地说:“就是,以前的事让人烦,不提啦!我来主要是想跟你谈谈工作的事。”
“好啊,你说。”胡利衡挺直了身子。
“你知道,以前我分管的是三个外地的分公司。我年龄大,身体又不好,哪能总往外地跑啊!这是客观原因。还有主观原因说起来让我生气。钱书铭那个王八蛋,说是让我管分公司,其实好多事都是他直接插手操作,无形中把我架空。哎,可是搞得公司亏损了,他又往我的头上赖,你说我生气不生气,对我是很不公平的。我要求给我调整一下,让年轻人去负责外地的公司,我就分管出口贸易这一块业务吧,你看行不行?”
“这……”胡利衡沉吟着一时不好回答,因为他对金州贸易公司的“家底”还不了解,他不想说没有考虑成熟的话。“这个,咱们开会研究一下再定吧。咱们是集体领导班子嘛,凡事得班子商量一下。”
魏星良没有得到满意的应允,眼睛沉到香烟上猛吸了一口,满腹的无奈也顺着烟气儿嘘了出来。他说:“行,你看着办。我还有个事要跟你商量。”
“哦,你说。”
“我呢,公司没有正式的工会主席,工作一直由我兼任。已经有五年没有开过职工代表大会,群众很有意见。我提议今年开一次职工代表大会,把工会主席的事定一下。”
“嗯,有必要,必须开,应该年年开。这件事你负责安排。”
“行!”魏星良一口答应,似乎被委以重任的战士,精神一振。
“内容嘛,你考虑一下,搞个方案,咱们开会研究。”胡利衡补充道。
“好!我先去考虑一下。你还有什么指示?”魏星良说着起身准备告辞。
胡利衡也站起身抓着他的手说:“你可别说什么指示不指示的。咱们都是一个战壕里的战友啊,你们得支持我的工作。这会儿,我的脑子里装的东西太多,乱着哩。有事咱们随时商量吧!”
送走魏星良,胡利衡又回到圈椅里。他理理纷乱的大脑,从抽屉中取出一沓稿纸,提笔边想边写道:职工代表大会,主题:安定、团结,提高员工生活水准。一、……
这时,门把“喀嚓”一响,门被重重地推开,“哐”地一声撞在墙上。胡利衡惊得一闪,定睛一看,不由得皱起眉头,暗忖:来者不善啊!
贾鸿云已经风火火地冲到他跟前,大咧咧地嚷道:“胡经理,你不要过河拆桥!我问你,你是咋当上总经理的!”
胡利衡何时见过这样的架势,不由得怒从心生,血往脸上涌,“啪”地将手中的笔一撂,瞪大圆眼厉声斥道:“怎么当的?我告诉你——群众选的!”又“霍”地起身冲着贾鸿云狠狠地吼道:“总公司聘的!”
“嗷!”贾鸿云从心地生起的吼声被他震得噎在嗓子眼,楞在地上,足像一头红眼的公牛,血色充满脖颈,怒视眈眈。
胡利衡伸直胳膊撑着桌子,心生的怒火在一双圆眼亮眸中熊熊燃烧。
贾鸿云刚才是满怀得意地等着贾为民给他带来升官的好消息,不料是一场空欢喜。想想原先大伙商量好把钱书铭撵下台,然后把贾为民荐上去,凭着与贾为民的私交,自己将来也可以青云直上,顺理成章地接贾为民的班,坐上总经理或者党委书记的位子。所以才不顾一切地承担起告黑状的骂名。结果让他大跌眼睛,胡利衡鬼使神差地跃过贾为民坐上总经理的圈椅。他恼火地想骂大街,被贾为民劝住,允诺他一定让胡利衡满足他的心愿。结果等到的是贾为民无可奈何的一句话:“耐心等吧,他会给你安排的。”
“那得等到啥时候,他妈的他耍我!”贾为民被心中的躁火烧着,想借这个气势先发制人,把胡利衡镇住,没想到胡利衡的音量比他还充沛,眼睛瞪起来比他还圆还大还亮,发起威来像一头狂暴的恶狼。他怯了,怒火憋在嗓子眼,进不得退不得,只有愤愤地瞪着。
他俩如公牛与恶狼眈眈相向。
胡利衡在大脑中飞快地盘算:这家伙的气焰是贾为民挑起的,那个老狐狸不知向他说了什么?想达到什么目的?试探我?还是想给我个下马威?这家伙来势汹汹,会不会……如果他扑上来,我显然不是他的对手。且先忍了这口气吧。他眼睛珠子一转先松了劲,坐下冷冷地道:“说吧,什么事?”
贾鸿云也把火气压了压,语无伦次地嚷道:“给我的保证还兑不兑现?我本来就是县团级,凭啥还在张铁军下面?他是啥级别?科级!仗着老子是……”
“别激动,慢慢说。”胡利衡冷冷地打断他的话。
贾鸿云把火气又压了压说:“张铁军的级别比我低,他为啥当副总经理,我为啥不能?他有啥能耐?就会巴结钱书铭。他是钱书铭的帮凶、走狗、死党!钱书铭都下台了,他为啥不下?他借着搞基建的机会,以权谋私,贪污受贿,大捞光阴!”
胡利衡听明白了,原来他是不服气张铁军,来要官的。心中鄙夷地道:“就你这水平,也配当副总经理。贾为民瞎了眼。”他冷冷地说:“张铁军有什么问题,我自会调查。你的事,贾书记给您许了什么诺,他给你兑现。但是——”他伸出一跟手指指着贾鸿云严正地说:“贾鸿云,我告诉你,我不是钱书铭,不是泥捏的。你是啥人我很清楚,群众也很清楚。以你以前的工作态度,免职都够了,谈何升职?你给我听好了,以后少给我来这一套!你出去,我还忙着呢。”
贾鸿云被胡利衡软硬兼施地说落一顿,火气已经完全熄灭,听到胡利衡下逐客令,只得悻悻地转身离去。临出门又故意猛踢一脚把门撞到墙上,扬长而去。
“这个混帐王八蛋!”胡利衡又突地冒出一股怒火,恨恨地骂道。他走到门口,抬脚一拨,将门重重地关上。此时,烦躁、愤怒、耻辱在他体内交织升腾。他在地上走来走去,自言自语地骂道:“他妈的,什么玩意儿,跟我来这一套,哼!都来邀功,都来要挟我!我这个总经理怎么当?有谁替我想一想?”
生一会儿气,发一会儿怒,又替自己悲哀一会儿,他冷静了下来。忽然想到:哎哟,被这个混蛋一搅和,我把自己的身份都忘了。我得想一想工作怎么开展?从哪儿做起啊?嗨,这个公司真复杂,真复杂啊!想到这儿,他再次坐进圈椅,拿起铅笔,思索一会儿,在纸上继续写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