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回洛阳(1 / 1)

两人塿同的记忆,记得的自然也不止罗廷昭一人。

郁献音目光落在那盏兔子灯上,停落了一瞬,而后平静的移开。

“世间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

本宫不喜欢这花灯,罗护军不要妄图猜测本宫的心意。

若再有下次,本宫必不会饶恕你。”

帘子放下,也好似在两人之间划出了一条鸿沟。

罗廷昭捏着花灯提手的手紧了紧,脸上那道指甲抠出的划痕还在隐隐作痛。

一旁不远处看着这一幕的星参,缓缓垂下了眼帘。

队伍继续往前行驶。

来时快马加鞭,去时却是放慢了速度。

郁献音坐在马车里,摇摇晃晃,身下是柔软的皮毛坐垫,小桌上摆着数种小食。

虽然味道不如洛阳所买的,卖相也不够精美。

可这些东西,都是她喜欢吃的。

也是星参绝对不会如此清楚的。

所以到底是谁准备的,答案不言而喻。

罗廷昭,当真是疯了。

当初她接到封妃圣旨,去罗府找他时,他所说的那些话还言犹在耳。

他说先帝怀疑利用,新帝也不遑多让,罗府如今就如同行走在刀尖上,稍有不慎,他们就会成为天子平衡朝堂的牺牲品。

那现在呢?

他说他终于明白,这无穷无尽的斗争还有忍让,只会让人付出更大的代价,所以需要更大的权力。

难道他现在的初心就变了吗?

他说阿音,我没得选,你也是。

如今的他们难道就有的选了吗?

说到底不过是人心易变罢了。

在罗廷昭心里,抱负,野心,家族都很重要。

从前他能因为这些放弃她一次,未必就不会有第二次。

她不会再相信他了。

绝对不会。

“娘娘,咱们已经出城了,但距离下一个城池还有很远。

前方不远处便是驿馆,不如今夜在此稍作休整,明日天亮再赶路?”

星参的声音从马车外传来。

郁献音低低应了声,半倚在柔软的靠枕上,闭上了眼睛。

这些时日发生了太多的事。

她到现在都仍会觉的不可思议。

她竟然真的凭著自己,算计成?了。

逼的夏侯寻不得不退兵,在未来一段时间,东虞的朝堂上肯定会掀起一阵党派之争。

李文绝对不会是夏侯寻的对手,但还有东虞皇帝。

君臣离心,也足够给北周争取一段休养生息的时间。

至于西梁那边。

西梁的陆良此前在石阳之战中大胜,短时间内是不会再发起大规模的战争的。

那这段太平日子,正好用来给玄祁整顿内部矛盾。

推行纸张和印刷书籍,绝对不能再拖了。

但愿玄真还能再坚持些时日。

不然收拢权柄这条路,玄祁会走的更艰难更慢。

……

中秋过后,便是寒露。

浮云飘渺,湛蓝的天色渐深,仿若泼上沾了浓墨重彩鲸蓝色的墨。

寒风起,庭院深深,枫叶如火。

落叶随风摇曳,地上光影噷错,点点白芒宛若满地的碎银,从窗沿上攀爬进屋里。

灵城,太傅府邸内。

夏侯寻穿着一身雪白的道袍,乌发用一根沉香木簪束起,大半披散在身后。

熏香袅袅,茶叶滚滚。

一旁的墙壁上,挂著的字画分外醒目。

墨水画出的千里江山图,一旁题词:

多少事,从来急,天地转,光阴迫。

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

茶桌边上摆着的棋盘,也精准复刻了当日的残局。

杨冲进来时,夏侯寻正在摆弄一段绳结。

“太傅。”

作揖行礼后,杨冲欲言又止,脸上带着愤愤然。

夏侯寻看了眼,心里大约有了数。

“坐吧,陛下不予追究李文故意拖延粮草一事,也在意料之中,五郎不必气恼。”

可杨冲一听这话反倒更气了,“太傅,陛下怎么能这么做?就因为后宫里的李妃怀了身孕,一切就一笔勾销了?

那我们这一趟死了那么多将士算什么?陛下就不怕大家寒心?”

怀孕?

夏侯寻动作一顿,这倒不在他意料之中。

但也刚好让陛下赦免李文一事变的更加理所当然了。

“未来皇子公主的母家,自然不能是罪臣。”

“那这事就这么翻篇了?”杨冲替他的太傅感到不值。

“陛下不说缘由,就下诏书将太傅召回,若非如此,若非粮草不足,我们未必没有一争之力。”

历史上,夏侯寻这一战,的确打的漂亮。

敌国天子被困于长安,若非后来罗廷昭救驾,那北周就该被灭了。

可如今的情况却更糟糕。

他们相当于白忙活一场,还死了那么多将士。

夏侯寻也很清楚,就算有再多的算计,倘若陛下足够信任,也是不会成?的。

这其中症结在哪,他一清二楚。

就像手中这枚绳结,越挣扎被束缚的越紧。

除非能从源头上砍断这根绳索。

“人心,比深渊还可怕,因为人心无风也会起波澜,何况身边一直有人吹风呢。”

夏侯寻喃喃自语,放下绳结后,抬头看向墙上挂著的那幅字画。

江山万里如画。

可两?年的乱世,江河萧条,?姓不安。

的确不能再继续下去了。

他毕生的抱负,就是期盼著能天下一统。

期盼著能看到真正的太平盛世。

可惜他的主公,如今偏安一隅,再没有了当年的雄心壮志。

“太傅,我们接下来要怎么办?只要你一声令下,我愿意为太傅砍了那李文。”

杨冲一脸坚毅,掷地有声。

夏侯寻看了他一眼,摇头淡笑,“五郎,你要记住,你是陛下的臣子,不是我的臣子。

但我们同为人臣,自然有职责为国家攘除奸佞,帮陛下辨清忠奸,为苍生带来太平。”

杨冲闻言思索了下,只觉得他家太傅是如此的品行高洁,一心为国家,为?姓。

奈何陛下被人蒙蔽了双眼,居然敢怀疑太傅的忠心。

“太傅,东虞有太傅,无忧矣!”

杨冲心中的敬佩之情都快溢出来了。

夏侯寻闻言却很沉默。

党派之争,误国误民误君。

他何尝不清楚那位贵妃娘娘是有意为之的。

但他没的选。

如果继续放任李文这类人在朝堂上胡作非为,那他要如何才能放心的率军出征。

他夏侯寻,永远不会做奸臣佞臣。

所以陛下永远是陛下,他将会是陛下一统天下的一把刀。

待到天下太平之时,他自会辞官回乡。

云游天下。

或许,他也会去洛阳一趟。

去看看闻名天下的洛阳牡?,去找个棋逢对手者手谈一局。

……

霜降过后。

天气愈发寒冷。

而郁献音一行人还在路上,两天后便能抵达洛阳。

原本是要前往金鳞的,但是星参中途得到传信,说陛下提前一步回洛阳了。

原因是大司马病逝。

陛下都不在金鳞,他们自然也不用再去,直接回洛阳就好。

“娘娘,远处有一条小溪,该给马儿喂草喝水了。”

自从得到消息后,郁献音就下令加急赶路。

可天到底冷了。

罗廷昭和星参都反对她再骑马。

想了想后,郁献音也没再坚持给自己找罪受。

此刻听到星参的话,她干脆下了马车。

星参将披风披在她肩上,“娘娘,眼看就要中午了,奴这还有些干粮,委屈娘娘将就一下。

估摸著再有两日,就能抵达洛阳城,到时陛下会亲自来迎接娘娘。”

天一凉干粮又硬又冷,郁献音也没什么胃口。

“陛下?务繁忙,实在没必要为了本宫大动?戈。”

郁献音看向不远处在小溪边喝水的马儿,裹紧了披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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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参找了块平地,铺好了垫子。

“娘娘是此次退敌的功臣之一,陛下赏罚分明,都已经恩赏了其他功臣,又怎么会独独漏掉娘娘呢!

娘娘,坐。”

铺好的垫子正好在一棵树下,草地上紫色白色的牵牛花还没有落败。

点缀在绿草之间,迎风招展,格外显眼。

郁献音盯着看了会儿,随手掐了一朵,拿在手上,语气不明。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陛下厚爱,本宫实在惶恐。

只怕有朝一日会像这花一样,喜爱时被人捧在手心把玩,不爱时随手丢弃,零落成泥。”

说著,原本完好的花瓣已经被她用手碾碎,掉落在了地上。

被风一吹,卷进了溪水里,飘向远方。

星参垂眸,捧著干粮的手微微一紧。

他知道,娘娘这话不是说给他听的。

是说给陛下的。

“娘娘多虑了,陛下是惜花之人。

亲手娇养的花儿,陛下不会允许他人触碰,伤害的。”

星参自诩足够了解当今陛下。

可自从陛下登基后,心思愈发深沉。

尤其是在对待贵妃的态度上,他也不是十分的肯定。

他唯一能确定的是,贵妃在陛下心里是特别的。

因为足够有价值。

“娘娘,多少用些干粮吧,奴去取水。”

“嗯。”

郁献音没再说什么,拿着一块饼咬了一小口。

食不知味。

马儿吃草吃的倒是香,她看着看着,忽然闻到一股肉香味。

抬头一瞥,面前出现一只烤的喷香的兔子。

“知道娘娘习惯先喝汤,再吃肉,但现在条件和时间有限,只有热水了。”

少年迎著光站立。

一身赤焰纹滚边的黑袍,身后背着弓箭,一手端著碗,一手拿着木棍。

兔子插在木棍上,冒着热气还在流油。

郁献音垂下眼帘,狠狠咬了口手里的大饼。

罗廷昭抿了抿嘴,“兔毛臣绝对拔的干干净净。

娘娘,别跟自己的身子过不去。”

后来的一路,无论他怎么做,她半句话都不搭理他。

眼看马上就要到洛阳了。

进了洛阳城,她在皇宫里,他再想见她,就更难了。

“娘娘,臣知错了。”

罗廷昭一双含情目,阳光倒映在他眸中,被揉的稀碎,光影中心圈著一个小小的人儿。

星参回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的画面。

那位新晋的征北将军,低着头蹲在锦衣少女面前。

脸上带着讨好,诱哄。

许是察觉到他人的目光,一瞬间凌厉似鹰狼目光射来。

看见是他之后,也不曾收敛,只是冷淡的点了点头。

星参眸色一沉。

但他也清楚,大司马死后,罗定冶和玄礼两人将会达到一个平衡状态。

可这绝不是陛下想要的。

所以这个正三品的征北将军,不止是因为战功,也是陛下和那位罗尚书达成的共识。

罗尚书是个聪明人,会知道该怎么做的。

而罗廷昭这个人,武力超群,是个天生的将才。

但也实在不受驯。

这样不受控制的人,此刻却心甘情愿的低下了头颅。

星参叹了口气,目光轻轻落在那道倩影身上。

他能想到的事,陛下自然也想的到。

“娘娘。”

星参出声,走了过去,手里同样端著一碗热水。

郁献音回头。

“娘娘,奴烧了热水,可以暖暖身。”

“有劳大内官考虑周到。”

郁献音嘴角弯起,没有犹豫接过了星参手里的碗。

“罗将军,要吃饼吗?”

星参手拿着一块饼,递到了罗廷昭面前。

罗廷昭看了他一眼,但也没有拒绝,“多谢。

作为交换,这兔子给你了。”

说完,罗廷昭就一把抢过了星参手里的饼,把香喷喷的兔子留下,然后转身离开。

星参摇了摇头,掏出一把干净的匕首,将肉一点点片好。

“娘娘,肉要趁热吃。”

肉香味拼了命的往鼻腔里钻,嘴里的饼越嚼越没滋味。

郁献音喝了口热水,把饼咽了下去,眼睛不受控制的飘过去。

胃口忽然就好了起来。

“你也吃。”

“娘娘先吃。”

星参深邃的眉眼荡漾着浅笑,看着少女咬了一口肉后,表情微顿,而后细嚼慢咽起来。

一片吃完,他又递上一片。

这兔肉的确烤的好,手法十几年如一日。

……

同一时刻的洛阳城里。

玄真已然下葬。

出殡时,天子亲临,是何等的荣耀。

但是人死如灯灭,人们更在意的是大司马之位会花落谁家。

亲征在外的这些日子,有些需要天子亲自处理的?务,已经堆积如山。

玄祁忙的昏天黑地。

月商侍奉在侧,时刻紧绷著一根弦。

“明日便是重阳,就能见到贵妃,和你师傅了。”

昭阳殿里。

正处理奏折的玄祁,忽然开口道。

月商愣了下,随即点头,“是,明日午时前,贵妃娘娘和师傅就能入城,陛下吩咐之事,奴也已经都安排好了。”

不知何时起,有股关于贵妃不守女德的流言到处流传。

陛下回来后,立刻以雷霆之势压了下去。

菜市场街头死了一大批人。

陛下甚至还在朝堂上公布了贵妃为国为民,奉旨出行之事。

将这次亲征胜利的那部分属于贵妃的功劳宣告天下。

于是便再也没人敢胡言乱语。

但也因为之前的杀戮,使得这阵子宫里的宫女太监们都战战兢兢的。

月商行事也愈发谨慎小心起来。

他巴不得师傅赶紧回来。

“回来就好,朕得提前把这些折子批完。

近几日你瞧着,朕是不是都憔悴了许多?”

玄祁有些烦躁,也有些开心。

月商象征性抬眼看了看,然后闭眼就夸,“陛下龙章凤姿,天下无人能及。”

玄祁闻言轻哼了声,抬手示意。

月商心领神会,立刻剥了颗酥糖恭敬递上。

“无人能及?朕的贵妃才是无人能及。”

月商低头应和,“陛下和贵妃娘娘,乃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神仙眷侣。”

这话,虽是奉承,但的确让人听着欢喜。

玄祁咬碎了酥糖,嘴角含笑,继续批改奏折。

就在这时,外面忽然有人来报,说是御史大夫求见。

“陈群?他来做什么?”

玄祁写字的手微顿,开口,“让人进来吧。”

“是。”

小黄门领了口谕出了大殿。

片刻后,陈群一身官服,低头匆匆而来。

“臣,参见陛下。”

玄祁没有抬头,“起来吧,爱卿此时前来所为何事?

用了午膳没?”

“谢陛下关怀。”陈群老脸一红,想到今日来的目的,有些为难。

但想想家中闹绝食的侄女,还有堂弟的恳求,他咬了咬牙,还是豁出老脸开了口。

“老臣前来,是有一件事想恳求陛下成全。”

上座的天子闻言,睨了一眼殿下快要把头钻进地缝里的臣子,表情不露声色。

“何事啊?

爱卿可是父皇亲自指认的辅?之臣,你有所求,朕也不好拒绝。”

“老臣不敢。”陈群苦着一张脸,厚著脸皮继续道,“实在也是老臣没有办法了。

臣家中有一侄女,一心倾慕征北将军,如今竟闹起了绝食,以命相求,臣只能豁出老脸,来恳求陛下赐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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