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里的宫人都是这样,被主子退回去或是主子不在后,都会重新回到少府,由少府统一安排。
郭垂容心神微动。
所以此事要么真的是她多想了,要么就是李文莹的死另有隐情。
眼前这个叫香竹的宫女,又是谁的人?
“你且把李宝林今日的情况细细说来,她又是从哪里得来的毒药?
不得有所隐瞒。”
“奴婢不敢隐瞒皇后娘娘,奴婢说的都是实话。”
香竹以头抢地,好似回想了一下,才又道。
“奴婢是从主子小产后被调到她身边的,因为那个没了的孩子,还有陛下的怪罪,主子伤心不已,身体也越发瘦弱,吃不进东西。
总是喜欢捧著陛下的诗词流泪,喃喃自语,又或是让奴婢等人暗中打听两位皇子的消息。
每次听完关于两位皇子的消息,主子都会抱着之前绣娘为腹中胎儿绣的小肚兜流泪。
那一日陛下出征,主子像是忽然有了精神,可回来后却更加心事重重,也总是喜欢独处,把我们都支开。
奴婢因为担心曾问过一句,但主子却发了很大的脾气,罚奴婢在外面跪了两个时辰。
奴婢就再也不敢过问主子的事情了,那毒是从何处得的,奴婢就更不知道了。”
香竹这些话皆有其他人宫人能作证,倒也做不了假。
郭垂容眼神扫过一脸哀叹的潘雪茹,以及表情愤恨的段清月,叹了口气。
“皇后娘娘,这就对了,一定是李文莹那个贱人自己没了孩子,就见不得别人有孩子,不然她打听皇子做什么?”
段清月咬牙切齿,恨不能食其肉饮其血。
潘雪茹好似也很震惊,不敢置信,“李妹妹不像是那样的人,这其中一定还有什么误会。”
“误会什么?”段清月想到活蹦乱跳的玄祾,对比自己被毁了前程的澈儿,心中愈发不甘。
看潘雪茹也不顺眼了起来,“合著被害的是我的澈儿,不是你儿子,你当然能说风凉话,指不定心里还觉的李文莹做的好。
毕竟我的澈儿伤了腿,你儿子岂不就没了竞争对手,太子之位一定……”
“段妹妹慎言!”潘雪茹看了眼皇后,继续人淡如菊,“我从来只求我的孩子能平安顺遂,从不愿争抢什么。
无论是陛下的恩宠,还是位份高低,更何况皇后娘娘还年轻,太子之位是留给未来的嫡子的。
段妹妹可别一时情绪上头,就胡言乱语起来。”
段清月此时也注意到了皇后的神色。
可转念又一想,她巴结皇后为的不就是儿子的前途吗?
但如今儿子长大后会不良于行,那就注定与那个位置无缘。
她倒也不用再巴结皇后了。
一时间,空气竟然安静了下来。
段清月梗著脖子不说话。
潘雪茹瞧了眼郭垂容的眼神,心底暗笑。
但面上却丝毫不显。
“皇后娘娘,段妹妹许是因为过于担忧二皇子,所以一时冲动,您大人有大量,千万别怪罪段妹妹。
毕竟说到底,李宝林羞愧服毒死后,段妹妹这个苦主,连个征讨的对象都没有了。”
潘雪茹这话,倒像是已经彻底信了李文莹是谋害二皇子断腿的真凶一事。
还给李文莹服毒自尽找到了一个合情合理的原因。
羞愧畏罪而死。
这倒也不是无的放矢,毕竟那封悔过书上的字迹确实是李文莹的。
尸身又无外伤。
香竹说不清毒药来源,御膳房和太医属都无异常。
太医还在查验究竟是何种毒。
而这次来的太医,是张择机。
因为斐太医前不久给二皇子治疗完,出了晖章殿就摔了一跤。
年龄大了,便不经摔,需要卧床休息。
听说现在还在家里翻找能医治腿疾的法子呢!
郭垂容其实也懒的和段清月计较,倒是潘雪茹……
“本宫也为人齂,自然能体谅段采女的心,至于李宝林……”
“启禀娘娘,张太医来了。”
宫人忽然前来通禀。
郭垂容语气一顿,话音一转便道,“李宝林的死因还不够明确,正好张太医来了,咱们一起听听吧!”
“是。”*2
段清月脖子动了动,看向门口方向。
“微臣给皇后娘娘请安,见过两位贵人。”
张择机华不溜秋,稳如老狗。
仇嫣然死了,楚流薇被禁足,他低调了一阵,得了消息便又出来了。
毕竟他真正忠心之人,可比那两位凶残多了。
但这条船,上了就难下。
“起来吧,张太医,可是查出了是何毒?”郭垂容发问。
张择机起身,继续垂著头,“回禀皇后娘娘,微臣已经确认了,李宝林是吞食了夹竹桃的汁液。”
“夹竹桃?”御花园里的确有夹竹桃树。
还开着花呢!
“本宫这两日常带着公主前往御花园散步,路过夹竹桃树,停留赏花,也并无大碍啊?”
郭垂容有些担忧,难道是吞食毒性发作更快?
“娘娘不必忧心,夹竹桃远观无碍,但其花朵,树皮,根茎都是有毒的,切勿触碰或是食用。
李宝林正是因为食用毒性最强的汁液,才会中毒,发作而死。”
在张择机说这些之前,她们真的不知道夹竹桃也有剧毒。
既然有毒,为什么还要在御花园里种?
潘雪茹皱紧了眉头,思索著。
如今李文莹死了,人证物证俱全,仿佛对方究竟是从哪知道的夹竹桃有毒,又是不是误食,都已经不重要了。
她也不想再追查下去了。
毕竟人都已经死了,二皇子的伤也总要有个人来承担这个责任。
还有陛下的怒火。
“好了,既然夹竹桃有毒,那就由本宫做主,移除了它,省得以后再有人,用它来害人。”
“皇后娘娘,那澈儿被人害成这样,就这么了了?”
段清月好不甘心。
“那你还想怎样?鞭尸吗?还是诛九族?”郭垂容叹了口气,“据本宫所知,李宝林当年是被拐卖入宫的,她年纪小,早不记得家人是谁,
更何况如今多年过去,上哪寻她的九族去?”
这话,算是把段清月给问住了。
她有些发愣。
潘雪茹端起盏茶,挡住了微扬起的嘴角。
她就知道皇后不会追查到底。
等陛下回来,黄花菜都凉了。
再者,她也并不认为陛下会为了一个李文莹大动干戈。
……
两日后。
东虞和北周接壤的一个偏僻小山村里。
一路人马格外显眼。
骑在马上,已经能够看到北周边境的几座重镇。
郁献音松了口气,不枉她快马加鞭,才将三日路程压缩成了两天。
现在只要穿过这个村子,就能进入北周境内。
“主子,喝口水吧。”
星参递过来一只水袋。
郁献音勒停了马,“你喝了没?”
貌美如花的大内官即使风尘仆仆,也不显憔悴邋遢。
依兰花的香气仍在,像个移动的香薰蜡烛。
“奴待会儿喝。”
星参说著看了眼四周,一路护送的侍卫也时时警惕著。
“这座山村,好安静啊!这个时间点,不该这么安静才对。”
现下正是黄昏,务农的人该回家,在外玩闹的孩童也该回家。
可目之所及家家户户门窗紧闭,听不到丝毫的声音。
太过安静,就不同寻常了。
郁献音也警惕了起来,摸上了手腕上的袖珍连弩。
带头的侍卫首领已经拉起了弓。
二十几个人团团把郁献音和星参围在了最中间。
大有一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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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这时,临近的那户人家的大门忽然开了。
里面走出了一个身穿靛蓝色宽袖长袍的青年。
其人面如冠玉,雅致俊逸,但容貌绝不是他第一眼让人注意到的。
郁献音诧异的是,此人的风采像是一名真正隐于山村乡野的圣人。
对上那道平和而厚重的目光,便会不自觉的让人身心都安静下来。
他的气质,诡异的?人信服。
但郁献音却更加警惕,心头一个名字,呼之欲出。
乱世出枭雄,有人选择直接登基取而代之,有人选择永远坐在权臣的位置上。
“我观公子面相,你我是有缘人。
可愿与某手谈一局,成全上天注定的这段缘分?”
青年看着她,身后的石桌上是摆好的白棋黑子。
而他身后的院子里空无一人。
星参眯了眯眼,心中惊疑。
一众侍卫也半分不肯松懈。
隔着几米距离,郁献音遥望青年。
她知道这一局棋不下,也是走不了的。
“真是?了,我也觉得先生很是亲切,像是在哪里见过?”
他们谁也没有戳破彼此的身份。
但又各自心知肚明。
试问天底下有几人能有此容貌?夏侯寻想,其实早在北周新帝登基之初,抢夺臣子的未婚妻,不顾孝期也要纳入宫中的风流韵事传遍天下时。
关于郁家女姝色无双的容貌美名,便已响彻三国。
他在东虞也有所耳闻。
今日一见,倒也名副其实。
但那位北周天子绝不是贪恋美色之人。
“请。”
青年让开了路。
郁献音也学着他的姿态,“先生请。”
夏侯寻一愣,随即弯起了嘴角。
两人一前一后落座。
“既是某先落的坐,那便由公子先走。”
白子先行。
正好郁献音手边放著的棋奁?里装的正是白子。
“那我就不客气了。
你是前辈,晚生理当尊老,会手下留情的。”
白子落。
夏侯寻有些意外她选的位置,但很快跟上一子。
黑子强势。
计谋如棋局,布局如龙蛇行。
很快郁献音所持的白子,就已经占了三角,布局严谨,一点点争夺着地盘,棋力相互呼应呈合围之势。
夏侯寻则是步步为营,黑子虽然只占了一角,却如飞龙在天,直冲而下,直捣敌人内腹。
星参依然在郁献音身后站着。
夏侯寻对此视而不见。
那些侍卫守在门外,紧盯着院子里的情况。
棋局逐渐进入白热化阶段。
“公子送某三子,某便不客气了。”
夏侯寻抬眼去看对面一身朱红劲装的女子。
发现她忽而露出狡黠一笑,“舍得舍得,不舍不得,小舍小得,大舍大得。
不过三子而已,说好的要手下留情,这三子便是我让你的。”
双吃过后枷吃。
再落下的白子棋风倒有了变化。
夏侯寻挑眉,捏起一颗黑子,缓缓落下。
而郁献音趁著大势,进攻愈发主动,吞噬著黑子。
此时天逐渐变暗。
夏侯寻拍了拍手,身后的屋里有人送出了一盏烛灯。
“这盘棋,还要许久才能分胜负。
公子别急,天黑了也没关系。”
烛火下,青年的目光更显深邃,像是天上亘古不变的月亮。
郁献音动了动麻了的半条腿,回视回去,“我坐的住,我只是觉的战线拖的太久,对谁都不好。
乱世两百年够不够久?这盘棋就算下一整夜,不还是得分出个胜负。”
说著,白子又落下一枚。
夏侯寻垂眸看了眼,开始细细思索。
这时耳边再次响起她的声音。
细细品味,似乎隐藏着深意。
“多少事,从来急,天地转,光阴迫。
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
先生觉的连年征战的意义为何?”
夏侯寻沉默,缓缓落下一黑子。
“为国家,为百姓,为天下。”
“先生果真大义。”郁献音此句发自内心,然而话音一转,便又追问道。
“可先生觉得,一个不顾前线为自己征战在外的那些将士生死冷暖的帝王,真的会怜惜他的子民吗?能治理好天下吗?”
此话,一针见血。
这一回夏侯寻沉默的更久,手中的棋子冰冷刺骨。
东虞当今天子年岁渐长,开始只求安稳,和稀泥。
这次李文能成?,又何尝不是皇帝的纵容。
他不是想不到这一点。
李文很容易除掉,可天子呢?
会不会寻找下一个李文?
难道他要连天子也一并除掉?
“那你觉的,北周当今天子如何?可为一统天下的雄主?”
夏侯寻目光落在棋盘上,就著月光,将棋子放下。
这次轮到郁献音沉默了。
“他是位明主,必不会让先生明珠暗投。”
一直在身后观战的星参,此时心底情绪有些许的复杂。
贵妃这算是图穷匕见?还是点到为止的挑拨?
“有我师兄在先,公子这话,某可不敢信!”
夏侯寻口中的师兄自然指的是罗定冶。
不?,熟知历史的郁献音也知道这个在后期不算秘密的秘密。
她沉吟了一瞬。
然而没等她想好怎么说,门外就忽然响起一道凶巴巴的声音。
“太傅,休要再和她废话,有人来了,是那个杀了我们无数将士的黑袍小将,一定是来救她的。”
说话的人是杨冲。
他带着人想要闯了进来。
敌众我寡,郁献音想,她的这些侍卫肯定是拦不住的。
那么……
不经意间,目光和星参对上。
郁献音心一咬牙,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反手拔出匕首抵在了对面青年的喉间。
血丝缕缕沁出。
“想让你家太傅活命,就让开放我们走。”
“太傅,你这小娘子,居然耍阴招,如此心狠手辣,亏的我们太傅一直以礼待你。”
杨冲十分火大。
他的太傅,柔弱不能持剑。
“少废话,快让开。”
郁献音最烦的两句话就是,无毒不丈夫,最毒妇人心。
“五郎,让他们走。”
夏侯寻淡定的不像是被挟持之人。
星参看了他一眼,然后也从靴子里抽出了一把短的匕首,抵在了夏侯寻胸口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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